兩日時光,對尋常人來說不過是幾個日升日落,可對於徐昭來講,這兩日過的格外漫長。
徐權在她的勸說下總算是決定將百年徐家遷往大宛,只是,徐家根深葉茂,貿然遷徙一定會引來他人注意,所以在商定之下,還是決定先將徐家的小輩悄悄送出京城,交給早已在城外便衣着裝的大宛暗探現行帶往離開大梁。
至於徐家剩下的人,全部都被徐昭巧妙地打散,或是以家庭爲單位,或是以三五個人爲單位,待救出段清後就改變着裝離開京城;雖說事出匆忙,可好在徐昭利用身份之便號令了大宛潛伏在大梁的所有暗探,再加上有行動如風的黑鴉隊積極配合,兩天之後,總算是將徐家上下安置妥當;屆時,只要徐昭一聲令下,這百年府邸便會變成一座空府,除了硃紅色的大門和碩大的鎮宅獅子,諾大的府邸中,再無人煙可尋。
而徐權出於對徐昭的保護,暫時選擇替她隱瞞了身世;故而就算這兩天所有徐家人都知道將會有一場大的遷徙等待着他們,可幾乎所有人都以爲這是徐權的安排,沒有將疑心落在徐昭的身上。
徐昭很是感慨徐家在徐權的帶領下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團結和凝聚力,若是其他府邸,縱然是有一族族長站出來主持大局,恐怕也沒有徐權這般大的影響力;不過,也藉此看出,徐家中有不少人在楚燁登基後都頗爲心灰意冷,雖說每天依舊生活的花團錦簇、錦衣玉食,可每日依然戰戰兢兢地害怕着哪一天懸在頭頂上的鍘刀就落下來要了他們的小命;故而,在徐權決定領着他們離開大梁的時候;這些吃慣了山珍海味,穿慣了羅裳華衣的族人們竟只有少數人跳出來疑問,剩下的人都在暗自歡喜着總算是可以離開這水深火熱的京城了。
而在徐權說出要領着他們前往大宛的時候,大家夥兒都心照不宣的以爲徐權已經叛國了;其實對於徐家人有這樣的誤會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對徐家人來講,自新君登基之後他們的頭上就被簇擁新君登基的臣子們看成了異黨,尤其是他們所追隨的大皇子的母家乃是出自於大宛,大皇子在奪嫡失敗後又叛逃回了大宛,故而他們這些大皇子的舊臣們早就被那些臣子們看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只是礙於皇后出自於徐家,所以那些看他們不順眼的朝臣們不太敢明目張膽的發作;眼下,徐權在說出他們的目的地後,他們下意識的想到徐權已經成爲大梁的‘叛徒’也沒什麼好意外。
對於心性堅強,喜歡出各種幺蛾子的徐家人來講,被人扣上叛國這樣的罪名他們也不會全然在意;用徐權的話來說就是,如果人人都要看着他人的眼色過日子,那徐家人的日子恐怕早就過不下去了;對百年徐家來講,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如果有一條活路攤在他們面前,哪怕是一條人人不齒的小人之路,他們也會依然走上去;因爲只有活着纔可能在未來將那些曾經噴在他們身上的吐沫星子再還給那些看不起他們的人,只有活着才能對得起創造徐家的列祖列宗;這世上,只有那些腦袋是屬榆木疙瘩的笨蛋纔會成天扯着嘴皮子,在上面掛着一句人言可畏,動不動就嚷嚷着要以死明志。
媽的!死可是這世上最容易的事兒,活着,才他媽是最困難的好不好。
他們徐家,就是要在逆境中堅強的活着,就是要在無數的流言蜚語中挺直了腰桿的活着;就是要讓那些成天嚷嚷着剛正之風的諫臣們好好的看看,他們徐家,就是那百足之蟲,絕對不會輕易向命運妥協。
*
兩日後的夜幕來臨。
徐昭斜倚在墊着厚厚軟墊的貴妃榻上一邊撫摸着懷裡的元宵,一邊看向窗外蒼穹上掛着的圓滾滾的月光。
她這馬上就要去幹大事了,沒想到老天爺還真夠賞臉,給了她一個不錯的夜晚。
窗扇稍動,數道黑影像流星一樣唰唰唰的出現在徐昭面前,然後齊齊落跪:“回稟皇后娘娘,我等已經準備好,隨時可聽候命令,前去營救王爺。”
徐昭忍着睏倦,眨着眼睛看着跪在面前的黑鴉隊;這就對了嘛,晚上穿夜行衣纔是正確的選擇,只要一想到大白天的這幫傢伙們依舊神經兮兮的將自己包裹的堪比一個黑糉子,徐昭都快留下心理陰影了。
徐昭拂了下鬢角,懶洋洋的看着跪在最前面的男子:“按照原計劃,本宮會出現在關押段清府邸的附近,然後鬧出動靜,吸引府邸中的看管之人,你們瞅着機會潛進去,儘快找到段清的看管之地,將他帶出來。”說到這裡,徐昭伸手解開了掛在元宵脖子上的一根紅繩,紅繩上竟掛着一面精緻小巧的金牌,丟到男子面前:“這是屬於本宮的令牌,拿着它可以自由出入城門,你們就帶着這面令牌出城,城外已經安排好人接應你們。”
男子趕緊將令牌撿起來,露在外面的眼睛擔憂的看向徐昭:“娘娘什麼時候出來與我們會和。”
徐昭擡頭看了眼窗外蒼穹上的圓月,聲音依舊懶洋洋:“你們不用擔心我,我自有辦法出去;只是……”
“娘娘儘管吩咐。”
徐昭看了眼立刻就察覺她意圖的黑衣男子,真不愧是段清身邊的親信,這察言觀色的眼力勁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
“若是本宮沒能及時出去,還請你們一路上多多照拂徐家人。”
不是徐昭不信任那些暗探,而是段清身邊的黑鴉隊本事着實了得,如果有他們再暗中幫一幫徐家,想必這一路上他們也會少受點苦。
“請娘娘放心,娘娘如此仗義相救王爺,對我們來講便如再生父母、感激不盡,只要是您的吩咐,縱然拼得一死,我們也會全力完成。”
徐昭嘴角抽動了一下,雖說黑鴉隊的這番言辭讓她真的是放了不少的心;可是,她可不願意有這麼一幫子黑壓壓的兒子。
想到這裡,徐昭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還是比較喜歡粉嫩軟萌的孩子,最好看上去就像棉花糖一樣,軟乎乎的足夠可愛最好。
更鼓聲聲,夜幕持重。
高懸在天邊的圓月周邊不知何時竟縈繞起一縷縷的白色薄煙,如天邊仙女的練緞,又似煙雨中朦朦朧朧的薄紗;街道上,早已人羣散去,徒留下清涼的空氣和接到兩旁的青楊柏柳。
就是在這樣景逸的夜色中,一頂低調奢華的軟轎從夜幕中穿插而過,直直朝着被夜色籠罩的鐘樓巷方向走去。
待半柱香的時間過後,軟轎已快接近巷內最地位超然的一座府邸時,一道人影出現在轎子一邊,隔着轎簾,問:“娘娘,可準備好?”
坐在轎內的徐昭早已褪去了白天奢華精緻的裝扮,如今一身淺藍色的長裙凹凸有致的包裹着她嬌小玲瓏的嬌軀,烏黑的長髮被隨意梳成一個髮髻,髮髻上只簡單地點綴了幾根金簪玉飾,如此清麗簡單地妝容,襯得她更如出水芙蓉般清雅,似站在山巔雲霧中的仙子,不沾塵世。
徐昭輕輕地撫摸着趴在她膝頭眯着眼睛的元宵,聽到轎子外面的問話,琉璃眼底閃過堅定,嘴角揚起一抹笑痕:“準備好了!”
四字剛出,只聽見轎子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炸響,緊跟着便聽見亂亂哄哄的吵雜聲如鋪天蓋地的暴雨重重朝着徐昭壓來。
刺耳的尖叫聲,亂分的腳步聲,還有因爲爆發而引起的火苗攢動的聲音,也就是在這時,另一聲高亢嘹亮的喊叫聲在嘈雜的聲響中異常震耳的傳來:“不好!有人行刺皇后娘娘,快救駕!”
聽見外面的動靜,徐昭依然紋絲不動,甚至連嘴角的笑痕都沒有退去半分;她輕輕地撫摸着膝頭上的元宵,彷彿外面再混亂吵鬧都沒有辦法驚動她一分,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着她的愛寵輕輕地笑:“元宵,你說說看,如果他知道我如此處心積慮的要離開他,他會怎麼樣?”
元宵轉了轉金色的眼珠,小小白白的前爪輕輕地抓了抓她膝蓋上的裙衫,像是在迴應她的問題。
徐昭哂笑了一下,又道:“他一定會恨死我,一定會怨死我,一定會恨毒了我,這輩子恐怕都難再原諒我。”
這些話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她太清楚那個人的性格;楚燁這輩子,最不會原諒的就是背叛,在他心中越是重要的人他越是不會允許,可能他怎麼都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女人會遠離背叛他。
外面的動靜鬧的這麼大,自然立刻就驚動了此刻看守在段清附近的翎羽衛。
不過,這些屬於楚燁親兵的暗衛們豈是這麼容易就能被驚動的,所以就算是眼看着外面的火苗越攢越高,人羣中的尖叫聲越喊越大,他們依然不離自己的崗位,眼裡只有皇上交代的任務,至於其他人的生死,他們全然不會真正的放在眼裡。
直到那一聲皇后遇刺的尖吼聲傳來,翎羽衛們這才察覺到事情不妙。
“皇后娘娘怎麼會在這附近?”
“聽說皇上同意娘娘回家省親,可徐府距離鐘樓巷隔了有好幾條街,娘娘就算是外出也不可能跑到咱們這裡纔是。”
“不管娘娘出現在這附近是何理由,如果她在咱們的眼皮底下出事,咱們萬死難辭其究。”
“那該怎麼辦?皇上諭旨,我們不能離開這裡半步。”
“這樣,我帶一批人出去看看情況,你在這裡繼續看守;記住,我總是覺得情況有些不太對,你務必要小心;若是萬不得已,就——”話音剛落,其中一名翎羽衛就比了個格殺的動作。
被授意的翎羽衛立刻心領神會,點頭之後,目送着同伴火急火燎離開的背影,同時自己攥緊腰邊的佩劍,警惕如夜間的獵豹,不放過夜色中任何風吹草動。
而此時,趴在牆頭上的黑鴉隊就真如一排排黑烏鴉一樣冒出半個腦袋觀察着院落裡的動靜,本以爲外面的驚動會讓翎羽衛短暫的方寸大亂,卻沒想到這幫傢伙們的協調能力如此出色,只見其中的一名翎羽衛帶頭領走了數名翎羽衛一起朝着着火爆炸的地方奔走,剩下的翎羽衛們幾乎各個凝神靜氣,如一張被拉滿的長弓,渾身上下散發着嗜血的味道,隨時準備戰鬥廝殺。
黑鴉隊看見這狀況,齊齊齜了一下牙;就聽其中一名黑鴉隊在揉了揉緊繃的眉心後,說了句:“都說大梁的翎羽衛可以跟咱們黑鴉隊起名,兄弟們,要不要親自去試試,看看究竟是他翎羽衛是第一,還是咱們黑鴉隊是老大?”
“哼!老子早就想跟這幫油頭粉面的小白臉們幹上一架了!”
“今晚哥哥要讓他們知道,誰是雄的,誰是雌的!”
“好!”領頭之人讚賞一笑:“聽我命令,散!”
剎那間,趴在牆頭上的一排烏鴉瞬間如流星散開,跟着如夜魅般朝着院中的翎羽衛撲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