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遇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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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九月十二,午後。晴。

秋天的陽光最豔麗。

豔麗的陽光從正面的窗子裡照進來,使得老婆婆的破酒鋪看來更破舊,也使得會剝人皮的常老刀看來更可怕。

常老刀通常就叫常剝皮。他的確常常會剝人的皮。

看見了他,老皮立刻走得遠遠的,不僅遠在一丈外,他好象很怕常剝皮會剝他的皮。

無論誰看見常剝皮,都難免會有一種要被剝皮的恐懼。他實在是個很可怕的人,他矮、瘦、乾枯,全身的肉加起來也許還沒有四兩重。

可是他遠比一個三百八十八斤的巨人更可怕,他就好象是把刀子——四兩重的刀子,也遠比三百八十八斤廢鐵更可怕。

何況這把刀子的刀鋒又薄又利,而且又出了鞘——無論誰看見他這個人,都一定會有這種感覺。尤其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看着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通常都會覺得好象有一把刀刺在自己身上——刺在自己身上最痛的地方。

現在藍蘭就有這種感覺,因爲常剝皮的眼睛正在瞥着她。

藍蘭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不一定很有吸引力。

藍蘭不但漂亮,而且很有吸引力,足以將任何一個看過一眼而遠在三百里外的男人,吸引到她面前一寸近的地方來。

可是她已經發現這個男人的眼光不同。

別的男人的眼光,只不過是想剝她的衣服;這個男人的眼光,卻只不過是想剝她的皮。

想剝衣服的眼光,女人可以忍受,隨便任何女人都可以忍受一隻要並不是真的剝,就可以忍受。

想剝皮的眼光,女人可就有點受不了,隨便哪種女人都受不了。

所以藍蘭在看着小馬,問道:"常先生是不是也肯跟我們一起過狼山?"小馬道:"他一定肯。"

藍蘭道:"你有把握?"

小馬道:"有。"

小馬道:"爲什麼?"

小馬道:"因爲他讓章長腿變成了沒有腿。"

藍蘭道:"章長腿也是狼人?"

小馬道:"不是。"

張聾子道:"他只不過是柳大腳的老情人。"

藍蘭道:"柳大腳是誰?"

張聾子道:"狼人有公也有母,柳大腳就是母狼中最兇狠的一個!"藍蘭笑道:"長腿配大腳,倒真是天生的一對兒。"小馬道:"所以現在長腿變成了沒有腿,柳大腳一定生氣得很,就算常老刀不上狼山,柳大腳也一定會下山來找他的。"藍蘭眼珠子轉了轉,道;"他上了狼山,豈不是送羊入虎口,自投羅網?"小馬道:"常老刀不是羊,也不是老皮,他既然敢動章長腿,就一定已打定主意,要讓柳大腳也變成沒有腳。"張聾子道:"常老刀一向乾淨利落,要斬草就得除根,絕不能留下後患。"常剝皮一直在聽着,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忽然道:"十萬兩銀子,兩瓶好酒。"他不喜歡說話.他說的話一向很少人聽得懂。

藍蘭聽不懂,可是她看得出小馬和張聾子都懂。

張聾子道:"這就是他的條件。"

藍蘭道:"要他上狼山.就得先送他十萬兩銀子、兩瓶好酒?"張聾子道;"不錯。"

他又補充:"銀子一兩都不能少,酒也一定是最好的。常老刀開出來的條件,從來不打折扣。"小馬道:"可是這些東西絕不是他自己要的,他並不喜歡喝酒。"張聾子道:"他要錢.卻一向喜歡用自己的法子。"他最喜歡用的法子,就是黑吃黑。

小馬道:"所以他要這些東西,一定是爲了另外一個人。"藍蘭道:"爲了誰?"

小馬沒有回答,張聾子也沒有——因爲他們都不知道。

藍蘭也不再問,更不考慮,站起來走了出去。回來的時候,就帶回了十萬兩銀票和兩瓶最好的女兒紅。

她是個女人,可是她做事比無數男人痛快得多。

常剝皮只看了她一眼,連一個字都沒有說,用一隻手接起了兩瓶酒,兩根手指拈起了銀票,站起來就走。不是走出去,是走進去。走進了後面老婆婆住的屋子,一間又髒、又亂、又破、又小的屋子,那老婆婆正縮睡在屋予裡的一張破炕上,縮在角落裡,整個人都縮成一團。

常剝皮走進來,將兩瓶酒和一疊銀票都擺在破炕前的一張破桌子上,忽然恭恭敬敬的向老婆婆躬鞠長揖。

從來也沒有人看見他對任何人如此恭敬過。

老婆婆也顯得很吃驚,身子又往後縮一縮,看來不但吃驚,而且害怕。

常剝皮道:"銀票是十萬兩,酒是二十年陳的女兒紅。"老婆婆好象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常剝皮道;"晚輩姓常,叫常無意,在家裡排第三。"老婆婆忽然道:"你老子是常漫天?"常無意道:"是。"老婆婆身子忽然坐直了,忽然間就已到了桌子前面,拍碎了酒瓶上的封泥嗅一嗅,疲倦衰老的眼睛裡立刻發出了光。

就在這一瞬間,這個老掉了牙的老婆婆好象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但變得年輕很多,而且充滿了威嚴和自信,說不出的鎮定而冷酷。

這種變化不但驚人,而且可怕。

常無意既沒有吃驚,也沒有害怕.好象這種事根本就是一定發生的。

老婆婆再坐下來時,桌子上的那疊銀票也不見了。

常無意雖然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眼睛裡卻已露出希望。

只要她肯收下這十萬兩,事情就有了希望。

老婆婆道:"這是好酒。"常無意道:"是。"

老婆婆道:"坐下來陪我飲。"常無意道:"是。"老婆婆道;"喝酒要公平,我們一人一瓶。"

常無意道:"是。"他搬了張破椅子過來,坐在老婆婆對面,拍碎了另一瓶酒的泥封。"老婆婆道:"我喝一口,你喝一口。"常無意道:"是。"老婆婆捧起酒瓶.喝了-口,常無意也捧起酒瓶喝了一口。好大的一口,一口酒下肚.老婆婆的眼睛就更亮久第二口酒喝下去,衰老蒼白的臉上,就有了紅暈。瞧着常無意看了半天,道:"想不到你這孩子還有點意思。"常無意道:"是。"老婆婆道;"至少比你老子有意思。"常無意道:"是。"老婆婆又喝了口酒,又瞧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問道:"你也想跟他們上狼山去?"常無意道:"是。"者婆婆道:"你老子已死了,你大哥、二哥也死了.你們家的人幾乎死盡死絕。"常無意道;"是。"老婆婆誼:"你不想死?"常無意道:"我不想。"老婆婆笑了,露了一嘴已經快掉光的牙齒.道:"我拿了你的錢,喝了你的酒.我也不想讓你死。"常無意道:"是。"老婆婆道;"可是你上了狼山,我也不一定保證你能活着下來!"常無意道;"我知道。"老婆婆道;"狼山上有各式各樣的狼,有日狼.有夜狼,有君子狼,有小人狼,有不吃人的狼,還有真吃人的狼。"她又喝了口酒:"這些狼裡面,你知不知道最可怕的是哪種狼?"常無意道;"君子狼。"老婆婆又笑了,道:"看來你不但很有意思,而且很不笨。"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是最可怕的。

老婆婆道:"君子狼的老大,就叫做君子,這個人看來就象是個道學先生,不管做什麼事都中規中矩,說話更斯文客氣,不知道他的人,看見他一定會覺得他又可佩、又可親。"她忽然一拍桌子,大聲道:"可是這個人簡直就他媽的不是個人,簡直該砍頭三萬七千八百六十次。"常無意在聽着。

老婆婆又喝了幾口酒,火氣纔算消了些,道:"除了這些狼之外,現在山上又多了一種狼。"常無意道;"哪種?"

者婆婆道;"他們叫嬉狼,又叫做迷狼。"

這兩個名字都奇怪得很。

這種狼無疑也奇怪得很。

老婆婆道:"他們年紀都不大,大多都是山上狼人第二代,一生下來就命中註定了是個狼人,要在狼山上過一輩子。

常無意明白她的意思。

狼人的子女,除了狼山外,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

天下雖大,卻絕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允許他們生存下去。

因爲狼人們從來就不讓別人生存下去。

可是他們還年輕。

年輕人總是比較善良些的,他們心裡的苦惱無法發泄,對自己的人生又完全絕望.所以他們就變成了很奇怪的一羣人。

老婆婆道;"他們對什麼事都不在乎.吃得隨便,穿得破爛.有時會無緣無故的殺人,有時又會救人。只要你不去惹他們,他們通常也不會惹你,所以"常無意道;"所以我最好不要去惹他們。"

老婆婆道:"你最好裝作看不見,就算他們脫光了在你面前翻跟斗,你最好也裝作看不見。因爲這羣人裡面,有很多都可算作年輕一代中的高手。尤其是老狼卜戰的三個兒子,和狼君子的兩個女兒。"常無意道:"聽說狼山上有四個大頭目,卜戰和君子狼就是其中兩個?"老婆婆點點頭,道:"可是他們對自己的兒女卻連一點法子都沒有。".常無意道:"除了卜戰和君子狼外,還有兩個頭目是誰?"老婆婆道:"一個叫柳金蓮,是頭母狼。只可惜她的三寸金蓮是橫量的。"常無意道;"柳金蓮就是柳大腳?"

老婆婆眯着眼笑道:"這頭母狼又淫又兇,最恨別人叫她大腳,她若知道你殺她的老公,說不定會拿你來代替,那你就趕快死了算了!"常無意在喝酒,用酒瓶擋住了臉。

他的面色已變了。

他很不喜歡聽這種玩笑。

老婆婆道:"還有一個叫法師,是個和尚,不念經也不吃素的和尚。"常無意道:"他吃什麼?"

老婆婆道;"只吃人肉——新鮮的人肉。"

一瓶酒已經快喝光了,老婆婆的眼睛已經眯了起來,好象隨時都可能睡着。

常無意趕緊又問道;據說他們四個還不算真的是狼山上的首腦。"老婆婆道;"囑。"常無意道:"真正的首腦是誰?"

老婆婆道;"你不必問。"

常無意道;"爲什麼?"

老婆婆道:"因爲你看不到他的.連狼山上的人都很難看到他。"常無意道:"他從來不自己出手?"

老婆婆道:"你最好不要希望他自己出手。"

常無意還是忍不住要問:"爲什麼?"

老婆婆道:"因爲他只要一出手,你就死定了。"常無意又用酒瓶擋住了臉。

老婆婆道:"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很不服氣,我也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錯,可是跟朱五太爺比起來,你還差得太遠。"她嘆了口氣,道:"連我跟他比起來都差得遠,否則我又何必在這裡受苦?"她到這裡來,就是等着殺未五?

常無意沒有問。

他一向不喜歡探聽別人的秘密。

老婆婆又道:"他不但是狼山上的王,只要他高興,隨便到什麼地方都可以稱王。當今江湖中的高手們,幾乎已沒有一個人的武功能比得上他。"她的口氣中並沒有憤恨和怨毒,反而好象充滿了仰慕。

她又開始喝酒,一日就把剩下來的酒全都喝光,眼睛裡總算又有了點光。

常無意的酒瓶也空了。

老婆婆看着他,忽然道:"你爲什麼不問我跟朱五究竟是什麼關係?"常無意道:"因爲我並不想知道。"

老婆婆道:"真的不想?"

常無意道:"別人的秘密,我爲什麼要知道?"

老婆婆又瞥着他看了半天,輕輕嘆了口氣,道:"你是個好孩子,我喜歡你。"她忽然從身上拿出枚東西塞在常無意手裡,道:"這個給你,你一定有用的。"她拿出的是個已被磨光了的銅錢,上面卻有道刀痕。

常無意忍不住問;"這有什麼用?"

老婆婆道:"它能救命。"

常無意道:"救誰的命?"

老婆婆道:"救你們的命。"

她又解釋:"你若能遇見一個左手上長着七根手指的人,將這枚銅錢交給他,隨便你要他做什麼,他都會答應。"常無意道:"這個人欠你的情?"

老婆婆點點頭,道:"只可惜你未必能遇見他,因爲他是頭夜狼,白天從不出現。"常無意道:"我可以在晚上找他。"

老婆婆道;"你絕不能去找他,只能等着他來找你。"她的表情很嚴肅,又道:"在別的狼人面前,甚至連提都不要提起這個人。"常無意還想再問,老婆婆卻已睡着了。

忽然就睡着了。

常無意只有悄悄地退出去,等他出門的時候.老婆婆的身子又縮成一團,縮在牀角,又變得說不出的衰老疲倦,驚慌恐懼。

(二)

常無意坐下來,坐在藍蘭對面.刀鋒般銳利的眼睛裡,滿布了紅絲。

他已醉了。

他一向很少喝酒,他的酒量並不好。

藍蘭道:"你們在裡面說的話,我們在外面也聽見了。"常無意知道。

他本來就希望他們能聽見,免得他再說一次。

藍蘭道:"那位老婆婆究竟是什麼人?"

常無意道:"是個老婆婆。"

藍蘭眨了眨眼,道:"我想她一定是位武林前輩,而且武功極高。"常無意忽然回頭,盯着小馬,道;"這是你的女人?"小馬不能否認。

可是他當然也不能承認。

常無意道:"她若是你的女人,你就該叫她閉上嘴。"藍蘭搶着道:"我若不是呢?"

常無意道:"我就會讓你閉上嘴。"

藍蘭閉上了嘴。

常無意道:"這次我們上山,不是去遊山玩水,我們是去玩命,所以"小馬道;"所以你還有條件。"

常無意道:"不是條件,是規則,大家都遵守的規則。"大家都在聽着。

常無意道:"從現在開始,男人不能碰女人.也不能醒酒。"他的目光快如刀:"若有人犯了這條規則,無論他是誰,我都會光剝他的皮。"(三)

狼山的山勢並不兇險,兇險的是山上的人。

可是山上好象連一個人的影子都沒有,至少直到現在他們還沒有看見過一個人。

現在已近黃昏。

夕陽滿山,山色豔麗如圖畫。

常無意在一塊平臺般的岩石上停了下來,道:"我們歇在這裡。"立刻就有人問:"現在就歇下不嫌太早?"

問話的是香香。

直到現在,山勢還很平坦,所以她們還騎在驢子上。

她的風姿優美而高貴,張聾子的眼睛很少離開過她。

常無意卻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也沒有回答她的話。

張聾子道:"現在已不算早。"

香香道:"可是現在天還沒有黑。"

張聾子道:"天黑了,我們反而要趕路了。"

香香道;"爲什麼要在天黑的時候趕路?"

張聾子道;"因爲天黑的時候比較容易找到掩護.而且這山上的夜狼們也遠比別的狼容易對付些.何況……"常無意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道:"她是你的女人?"張聾子很想點頭,卻能只搖頭。

常無意就到了香香的面前,輕飄飄一掌拍在她騎的驢子頭上。驢子倒了下去。

總算她反應還快,總算站住了腳,可是她也閉上了嘴。

小馬笑了。

常無意霍然回頭,瞥着他.道:"你在笑?"

小馬本來就在笑,現在還在笑。

常無意道:"你在笑誰?"小馬道:"笑你。"

常無意沉下了臉,道:"我很可笑?"

小馬道;"一個人若總喜歡做些可笑的事,無論他是誰,都很可笑……

他不等常無意開口,很快的接着又道:"想不讓天下雨,不讓人拉屎,都是很可笑的事。想不讓女孩子們說話也一樣。"常無意在瞧着他,瞳孔在收縮。

小馬還在笑道;"聽說驢皮也可賣點錢的,你爲什麼不去剝下它的皮?"常無意走過去.對着他走過去。

小馬還站在那裡,既沒有進,也沒有退。

突聽張聾子輕呼:"狼人來了。"

狼人終於來了。來了三個人。看來就象是個古洪荒時的野人,遠遠地站在岩石七八丈外的一棵大樹下。

張聾子聲音壓得更低:"這一定是吃人狼。"

香香道;"他…他們真的吃人?"

她的聲音發抖,她怕得要命,怕這些吃人的狼人,也怕常無意。

但是她仍然忍不住要問。

一一想要女孩子們不說話.實在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張聾子道:"他們不一定真的會吃人,至少他們敢吃人。"老皮已經很久沒有開口了,一直站得遠遠的,此刻終於忍不住道:"我知道他們最喜歡吃的是哪種人。"香香道;"哪…哪種人?"老皮道:"女人。"他帶笑又道;"尤其是那種看起來很好看,嗅起來又很香的女人。"香香的臉白了。張聾子的臉卻發了青。

小馬立刻拉着他的手,道:"那邊三位仁兄好象在說話。"張聾子點點頭。

小馬道;"他們在說什麼?"

張聾子閉上了眼,只閉了一下子立刻睜開。

他的樣子也立刻變了,看來已不再是個又窮又髒的臭皮匠。

他忽然變得充滿了權威。

他對自己做的事充滿了信心——沒有信心的人,怎麼會有權威!

大家都閉上了嘴.看着他。

香香也在看着他。

他知道,可是這次沒有去看香香,只瞧着對面那三個人的嘴在動。

三個人的嘴在動,他卻連眼睛都沒有眨。

過了很久,他纔開口:"這幾條肥羊一定癲了,居然敢上狼山。""他們居然還坐着轎子來,看樣子不但癲得厲害,而且肥得厲害。""可是其中好象還有一兩個扎手的。"

"你看得出是誰?"

"那個陰陽怪氣、象個活殭屍的人就一定很不好對付。""還有那個高頭大馬、好象很神氣的人,說不定是個保鏢的。""那個瞪着眼睛,看着我們的窮老頭,而且已經嚇呆了。""不管怎樣,他們的人總比我們多.我們總得去找些幫手。""這兩天山上的肥羊來的不少,大家都有買賣做,我們能去找誰?""不管怎麼樣,反正他們總跑不了,這票買賣既然是我們先看見的,我們總能占上幾成。""我只要那三個女的。"

"若是被那些老色狼看見,你只怕連一點都分不到。""等他們用完了,我再吃肉行不行?"

"那倒沒問題。"

"你最好一半紅燒,一半清燉,我也有許久沒有吃過這麼漂亮的肉了。""我一定分你三大碗,把你活活脹死。"

這些話當然不是和張聾子說的,他只不過將這三個人說的話照樣說出來而已。

三個人大笑着走了,常無意還是全無表情,老皮已露出得意洋洋的樣子。

香香卻已經快嚇得暈了過去。

兩頂轎子裡,一個人又開始不停地咳嗽,喘氣。

另外一頂轎子裡的藍蘭已忍不住伸出頭,看着小馬,又看着常無意。

常無意居然睡了下去,就睡在岩石上,居然好象已睡着了。

他說過要歇在這裡,就要歇在這裡。

小馬道:"這地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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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蘭道:"可是……可是我總覺得這地方就象是個箭靶子。

岩石高高在上,四面一片空曠,連個可以擋箭的地方都沒有。

小馬道;"就因這個地方象個箭靶子,所以我才說好。"藍蘭不懂。

她想問,看着常無意,又閉上了嘴。

幸好小馬已經在解釋:"這地方四面空曠,不管有什麼人來,我們都可以一眼就看見了。"張聾子道:"何況他們暫時好象還找不到幫手,等他們找到時,天已黑了,我們已走了。"天還沒有黑。

他們還沒有走,也沒有看見人,卻聽見了人聲。

一種很不象是人聲的聲音,一種就象殺豬一樣的聲音。

這聲音卻偏偏是人發出來的。

——這兩天來的肥羊不少,現在是不是已經有一批肥羊遭了毒手?

小馬已坐下,又跳了起來。

常無意還躺在那裡,眼睛還閉着,卻忽然道:"坐下。""你要誰坐下?"常無意道:"你。"小馬道:"你爲什麼要我坐下?"

常無意道:"因爲你不是來多管鬧事的。"

小馬道:可惜我天生就是個喜歡管閒事的人。"常無意道;"那麼你去。"

小馬道:"我當然要去。"

常無意道:"我可以保證一件事。"

小馬道:"什麼事?"

常無意道:"你死了之後,絕不會有人去替你收屍。"小馬道:"我喜歡埋在別人的肚子裡,至少我總可以埋在別人的肚子裡。"常無意道:"只可惜別人喜歡吃的是女人的肉。"小馬道:"我的肉也很嫩。"他已準備要去。

可是他還沒有去,已有人來了。

(四)

岩石左面,有片樹林。

很濃密的樹林,距離岩石還有十餘丈。

剛纔殺豬般的慘呼聲,就是從這片樹林裡發出來的。現在又有幾個人從樹林裡衝了出來。

幾個滿身都是鮮血的人,有的斷了手臂,有的缺了一條腿。

他們衝出來的時候,還在慘呼;慘呼還沒有停,他們已倒了下去。

就倒在岩石下。

見死不救的事,你就算砍下小馬的腦袋,他也絕不會做的。

他第一個跳了下去,也只有他一個人跳下去。

常無意還在躺着。

香香還坐在轎子裡。

老皮雖然站着,卻好象也睡着了,睡得比常無意還沉。

香香在看着張聾子。

張聾子沒有睡着,所以他只好也硬着頭皮往下跳。

他是聾子,但他卻不是傻子,就算他想裝傻也不行。

因爲他知道香香正在看着他。

他的耳朵雖然聾得象木頭,可是他的眼睛比貓還精。

平臺般的岩石下倒着八個人。有的在掙扎呻吟,有的在滿地亂滾。

有的非但連滾都不能滾,連動都不能動了。

每個人身上都有血。

鮮紅的血.紅得可怕。

小馬想先救斷臂的人,又想先救斷腳的人,也想先救血流得最多的人。

他實在不知道應先救誰纔好。

幸好這時張聾子也跳了下來。

小馬道:"你看怎麼辦?"

張聾子道:"先救傷最輕的人。"小馬不反對。

他知道張聾子說得有理,他自己也早想到這一點,只不過他的心比較軟而已。

傷最輕的人,最有把握救活,只有活人才能說出他們的遭遇。

別人的遭遇,有時就是自己的經驗。

經驗總是有用的。

傷得輕的人,年紀最不輕。

他的血流得最少,臉上的皺紋卻最多。

小馬扶起了他,先給了他兩耳光。

打人耳光並不是因爲憤怒和怨恨,有時也會因爲是愛。

有時是因爲讓人清醒。

兩耳光打下去,這個人果然張開了眼睛,雖然只不過張開一條線,也總算是張開了眼睛。

小馬道:"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這個人在喘息,不停的喘息、呻吟,道:"狼山…狼人……要錢…要命"他雖然答非所問,小馬卻還是要問;"你們好好的來狼山做什麼?"這個人道:"因爲……因爲…"·因爲我們要宰你。"這一連說了三次"因爲",小馬正注意在聽。

他在小馬注意聽的時候,就在他說"我要宰你"幾個字的時候.他就忽然出手。

不但他出手,另外的七個人也已出手,四個人對付一個人,八個人對付兩個人。

斷臂的人本來就是獨臂人.斷腿的本來就是斷腿人。

血本來就是太紅,紅得已不太象血。

八個人同時出手.八個人都很想出手一擊就要了他們的命。

八個人手上都有武器,四把小刀,兩把短劍,一個鐵護手,帶着倒刺的鐵護手,還有一樣居然是武林中並不常見的鏢槍。

鏢槍的意思,就是一種很象鏢的槍頭,也就是一種很象槍頭的鏢.可以拿在手上做武器,也可以發出去做暗器。

他們用的兵刃都很短。

一寸短,一寸險。

何況他們出手的時候,正是對方絕對沒有想到的時候。

幸好小馬還有拳頭,

他一拳就打在那個臉上皺紋最多的鼻子上,另外一拳就打在鼻子上沒有皺紋的臉上。

幸好他還有腳。

他一腳踢飛了一個用小刀的獨臂人。等到另一個獨腿人的鏢槍刺過來時,也就是他聽是了兩個人鼻子碎裂的聲音時。

他兩隻手一拍,夾住了鏢槍,眼睛就盯着這個獨腿人。還沒有等到他出手.已經嗅到了一股臭氣。

這個獨腿人身上所有發臭的排泄物,都已經被嚇得流了出來。

小馬並不擔心張聾子。

張聾子的耳朵雖然比木頭還聾,手腳卻比貓子還靈活。

他已經聽見另外四個人骨頭碎裂的聲音。

所以他就瞪着這個已發臭的獨腿人,道:"你就是狼山上的?"獨腿人立刻點頭。

小馬道;"你是吃人狼?還是君子狼?"

獨腿人道:"我我是君子"

小馬笑了:"他真他媽的是個君子。"

他笑的時候,膝頭已經撞在這位君子最不君子的地方。

這位君子狼叫都沒有叫出來,忽然間整個人就軟了下來。

原來倒在地上的八個人.現在真的全都倒在地上了。

這次倒了下去,就算華陀再世,也狠難再讓他們爬起來。

小馬看着張聾子。

張聾子道:"看樣子我們好象上了當。"

小馬笑笑。

張聾子道:"可是現在看起來,真正上當的還是他們。"小馬大笑,道:"這也許只不過因爲他們都是君子。"張聾子道:"君子是不是總比較容易上當?"

小馬道:"君子總比較喜歡要人上當。"

他們在笑,大笑。

岩石上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小馬不笑了,張聾子也已笑不出。

這也許只不過是調虎離山之計——敢下來的人,至少總比不敢下來的膽子大些。

藝高人膽大。

膽子大的人,功夫通常也比較高。

他們下來了,留在岩石上的人說不定巳遭了毒手。

這次是張聾子先躍了上去。他忘記不了剛纔香香看着他的眼神。

他一跳上去,就看見了香香的眼睛。

眼睛還是睜開着的,睜得很大、很大很美的一雙眼裡,卻帶着一種奇怪的表情。

無論什麼人的身上.表情最多的地方,通常都是他的臉。

無論什麼人的臉上,表情最多的地方通常都是他的眼睛。

無論誰的眼睛裡,通常都有很多表情.有時悲傷,有時歡憫,有時冷漠,有時恐懼。

香香眼睛裡這種表情.卻絕不是這些言詞所能表示的。

因爲有一把刀正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是個年輕而美麗的女孩子,她的脖子光滑、柔美、雪白。她的脖子很細。

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卻不細——三十七斤的鬼頭刀絕不會細。拿着刀的手更粗,張聾子的心沉了下去。

物以類聚。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

龍交龍,鳳交鳳,王八交王八,老鼠交的朋友一定會打洞。

小馬不是個好人——至少在某些方面來說,他絕不是好人。

他喜歡打架.喜歡管鬧事,他打架就好象別人吃白菜一樣。

張聾子是小馬的老朋友.就在那剛纔的一瞬間,他還打倒了四個人,他當然不會因爲只看見一把三十七斤重的鬼頭刀就被嚇得魂飛魄散。

不管這把鬼頭刀架在誰的脖子上,他的心都絕不會沉下去。

——只有真正被嚇住的人,心纔會沉下去、

他的心沉下去,只因爲這把鬼頭刀之外,他還看見了另外十七把鬼頭刀,岩石上連轎伕在內只有十一個人。除了轎子裡的藍蘭和病人外,每個人脖子上都架着一把刀。

鬼頭刀的份量有輕有重。

架在香香脖子上的一把,就算不是最輕的,也絕不是最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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