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有侍衛氣喘吁吁地上前稟報:“不好了!大將軍,三公子帶了五千精兵已經把外城城門圍起來了!”
“什麼!”成於斯又驚又怒,“我們派去的死士呢?”
“所有死士,下落不明,不知所蹤!”
聽聞此言,成於斯大笑——“哈哈哈,果然我還是小瞧了羨兒啊!”
侍衛問——“將軍,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他指了指楚挽衾,“走,把她押走!”
楚挽衾還未想定,幾個如狼似虎的侍衛一把抓起她來向外拖去。
原本廣袤無垠的地平線上漸漸出現了無數個黑點,向着皇都方向疾馳而來
成於斯眸光一沉,“來得還真快啊。”
他看着鐵騎如飛,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成羨和他的將士們便已經兵臨城下。
成於斯冷聲吩咐衆下屬道:“去,立刻把所有參軍將士的妻兒老小一併給我捆到這裡!”
底下有一道白影長嘯一聲,隨着呼嘯的風聲迴盪響徹在天地之中:“皇叔,驃騎營的大軍皆已全部歸順於我,而剩下的叛亂者也都已經全軍覆沒。現在,若是有叛軍投降,我既往不咎,不遵旨者就地格殺,誅九族!”
成於斯臉色鐵青,須臾間將楚挽衾推至身前,“這些狠話留着待會再說吧,你先看看她是誰!”
楚挽衾一怔,心中百感交集,沒想到自己竟然是要被用在千軍萬馬前阻了成羨的鐵騎。
成於斯繼而冷冷道:“你若是想要她和全將士們的妻兒老小活命,就自斷一臂,單身走進城來,否則她們就都別想活了!”爲了能夠讓成羨看得清楚一點,他將楚挽衾的半個身子都押到了城牆邊上。
成羨身着白羽鎧甲立馬於城下,英姿瀟灑、渾然天成的王者風範,彰顯無遺。他遙看成於斯,淡淡道:“成於斯,你擁兵自重,阻我軍歸返,謀反篡位,不惜下毒弒君!你那些叛軍如今已被阻,明日不可能入城。而你們若是不投降,剩下的五千忠於皇上的禁軍就能把你等統統就地格殺。如今勝負雖未可知,但是我保證,你們死的一定比叛軍到來的更快!”
他的聲音清清冷冷,用內力運氣而出傳遍了底下場中的所有人耳中,清晰得猶如他就在耳邊說話,有的叛軍已面露猶豫。
成於斯見狀猛的一把奪過侍衛的刀架在了楚挽衾的頸上,那鋒利的刀刃便在她頸項間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楚挽衾,你只要大聲喊話,叫成羨投降,我就會留你一條性命。”
楚挽衾眼中掠過輕蔑與不屑,“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一句話踩到了成於斯的痛處,他猛的變色,上前一巴掌狠狠甩上楚挽衾的臉。這一巴掌十分重,扇得楚挽衾不由跌在地上,口中血腥味蔓延,一縷血線順着脣邊蜿蜒而下。
她捂着火辣辣的臉,冷笑看着成於斯,“不是嗎?將軍做得出這種事,難道還怕人說?將軍若是再一意孤行下去,定會落得個臭名昭著、千古罪人的名聲!”
楚挽衾眼中皆是嘲諷。
成於斯一把抓住她散亂的長髮,“休要再胡言亂語!否則本將軍絕不會放過你!”
他長劍直指她,但又礙於成羨不敢真的殺了她。隨後又朝成羨方向大吼:“成羨,你要再不投降,我就一劍一劍地刺她。你放心,我保證,幾十劍她都不會死,你要是心疼她,就自斷手臂走進城來。”
成羨沉默着並未出聲,但楚挽衾已知曉了他的答案。
她微微笑着,眸光愈冷,“成將軍難道不知道嗎?三公子並不會爲了我一個人就放棄到手的一切,更何況是束手就擒?皇位、權勢、江山,每一樣都比區區一名女子要有誘惑力,你是無論如何都威脅不到他的。以一女子便想阻擋千軍萬馬,簡直是癡心妄想。”雖是有了想法,但是她的心中還是存着一絲僥倖。
成於斯冷哼了一聲,“成羨,你好好考慮。”城牆之上傳來他冷冷得意的笑聲:“是要江山還是美人,你可要考慮清楚啊!”
楚挽衾知道自己勸阻無用,再說下去,亦是無意,當下遂抿緊了脣不再言語,脣角不自覺的帶出一抹不爲人知的苦笑。
成羨卻根本一眼都不看她,視線緩緩掃過城樓之上的所有人,卻是快要靠近楚挽衾的位置時停住了。然後他一字一句都沉穩堅毅的聲音響於天地之中——
“皇叔何以認爲,我會對亂臣賊子俯首稱臣?”
雖是在意料之中,但她內心依然是有一陣無可避免的疼痛。果然還是太高估自己在成羨心中的分量了。
成於斯的屬下已經押着衆婦孺步上了城樓,那些女子無不是嗚咽哀嚎。
楚挽閉上了眼睛,調整呼吸令自己冷靜下來。再睜眼時,她望着蒼穹,高聲道:“衆位姐妹們,你們的夫君、父兄在外日夜行軍勞累,爲護衛家國百姓,留血汗,拼性命,走到如今地步多麼不易。此刻他們俱在城下,他們也定是日夜牽掛着你們。我輩女子,雖不比男子可以保家衛國、建功立業,但也斷不能做了他們的拖累!”
城牆上的衆婦孺靜了一會兒,大半都止了哭泣。
楚挽衾見狀,緩緩哼唱起了京城傳唱已久的歌謠——
銜淚出郭門,撫劍無人逵。
沙風暗塞起,離心眷鄉畿。
夜分就孤枕,夢想暫言歸。
孀婦當戶嘆,繅絲復鳴機。
慊款論久別,相將還綺闈。
歷歷檐下涼,朧朧帳裡輝。
刈蘭爭芬芳,採菊競葳蕤。
開奩奪香蘇,探袖解纓徽。
寐中長路近,覺後大江違。
驚起空嘆息,恍惚神魂飛。
白水漫浩浩,高山壯巍巍。
波瀾異往復,風霜改榮衰。
此土非吾土,慷慨當告誰。
這首歌謠還是當時願景教她唱的。願景說,這是成國的家鄉歌謠,一聽便能朗朗上口,姐姐若是嫁給了三公子不會唱這歌,豈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想到願景,她的心又是驀的一酸。
其餘的婦孺們聽聞到這首耳熟能詳的曲調時,也都慢慢地和了起來。
楚挽衾知曉此時叛軍軍心已動亂,而於城樓之下的衆將士而言則渴望爭勝歸家的士氣大振。
成於斯的怒意愈發明顯,隨時要將她吞沒,她自知自己已經激怒了他,一個人越是在怒極的狀態下越是容易方寸大亂。
楚挽衾清楚地看到了成於斯眼中**裸的殺意,他手中指向她的長劍正準備有所動作,突然一支長長的羽箭穿過她和成於斯之間釘在了後方柱子之上。所有人都爲之一震,也生生讓成於斯接下來的動作定格在半空之中。
“三軍聽令,攻城!”成羨丟下手中的弓箭,背對着身後的衆將士們,以一種不容置疑的王者姿態發出軍令——“誅殺賊子成於斯!”
尚未等成於斯反應過來,楚挽衾已不管不顧了,將願景臨死前塞到她衣袖中的一柄短刀直插成於斯的胸口。
接着便聽見旁人大叫道:“大將軍!”
恍然間,她手觸及的地方突然變得溫熱溼潤。
同樣,成於斯也將劍刺入她的腹部。
楚挽衾拼盡最後的全力,死死地一把纏住本就受了傷的成於斯,衣袂在風中盡情蹁躚。她要帶着這個殺了願景的仇人,一起跌下萬丈高牆。
兩人如斷了線的風箏,飛快往下墜落。
風聲掠過她的耳邊,伴隨着陣陣寒風她聽到了一聲嘶心裂肺的呼叫:“衾兒——”
字字誅心。
仿若與記憶之中的那一聲“清兒”重合,也是這樣伴隨着陣陣寒風掠過她耳邊。
她睜開了眼,瞧見了遠處煙塵滾滾,一人一騎正朝她飛奔而來。
那個縱馬疾馳的人曾經說從此以後她名喚“楚挽衾”,他說讓她再也不要離開他,以後有她就足夠了,他說讓她在上京好好待着,等着他回來娶她……
他還說過很多很多……
說沒愛過大概不可能,楚挽衾自嘲地笑了笑,雖然鮮血淋漓,卻別緻妖嬈。
了卻一生,紅顏錯付。
淒涼一生,癡心錯付。
雲煙須臾,空別塵土。
別罷,成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