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孩子在頭七的時候會回來。
可那一天她收穫了一張離婚證書,卻沒有見到鬧鬧回來。
在二七的時候,她又見到了那個男人。
她沒有阻止他的到來,因爲他是鬧鬧的親生父親。她靜坐在一旁,四個和尚圍在桌前爲鬧鬧唸經誦讀。她面對秦然可以做到很平靜,可以視而不見。唯獨想到自己的孩子,那針扎似的感覺又襲上心間。
端木鬆看着女婿走了進來,他知道自己的女兒不願再理他,他心裡雖然對女婿也有一肚子的怨氣,可一想到女兒失去了孩子,又失去了丈夫,孤零零地只剩下一個人了,於是只好深深地嘆口氣。
連一向最衛護秦然的鐘海棠見到他時,也只剩下沉默了。
他是萬衆矚目的大明星,可現實中最親近的人反而不把他放在眼裡。秦然何曾受過這樣的待遇,端木家的人個個拿他當空氣,但今天是鬧鬧的二七,他不得不來,他的身份已經不是端木塵的合法丈夫了。他記得他們結婚的時候,因爲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不得不去領證。但就是簡單地領個證,雙方父母都沒有叫在一起吃個飯,就算完成人生大事了。領證前兩天,他們剛剛大吵了一架。爲了芝麻綠豆的小事,她負氣搬走,沒兩天又回來了,直接丟給他一張檢查報告。他想了想,決定娶她。他突然發現他們兩人的生活由孩子而展開,也由孩子而結束。可也不否定,他深深地愛過這個女人。他相信這個女人,也深深地愛過自己。
他最終決定把名下一半的財產分給她,而且把自己的聯名的別墅也轉贈給她。財產她收下了,可那棟別墅她卻不要,直截了當地要他把自己那一半用現金折給她。
他啞然失笑了,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物質。可是她爲自己生育過兩個孩子,又相繼夭折,這點補償又算得了什麼。離婚之後,她就是身家億萬的富婆了。她才三十幾歲,雖然在婚姻市場上,她這樣的年紀是相當吃虧的。不過她長得漂亮,又有本事,更重要的還有錢,是不需要擔心無人問津這個問題的。
與她結婚將近九年,婚前的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反倒是婚姻食之無味,又棄之可惜。因職業需要,他在工作上會遇到形形色色,各種類型的美女,比她漂亮年輕的大有人在。他不是沒有心動的,但僅僅只是怦然心動的那刻,直到遇到了唐晚晴。
時間到了,祭拜儀式安然地結束。她提着一包垃圾準備出門丟掉,他也跟了出去。一個晚上,她沒有跟自己說過一句話,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
“小塵,我來吧。”他見她拿着那隻黑色垃圾袋,顯得有些吃力的樣子,忙上前對她說。
“不用了,謝謝。”簡短,客套的幾個字,拉開了他們彼此之間無形的距離。他寧可她跟自己吵,跟自己鬧,可是除了第一天她的情緒有點失控之外,其他的日子都是這樣冷冷淡淡,保持距離。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他小心翼翼地問她。沒有她在自己身邊的那些日子,他總覺得不太習慣。儘管之前他也經常去外地拍戲,可是一回來他想要什麼,她總是及時送上。現在他一個人住,有的時候想找雙襪子都不知道放在哪裡。
她斜起眼睛睨了他一眼,神色疏淡,而沒有開口。
“你不想要別墅我不勉強你,我另外再買一套房子送給你好不好?”他賠着笑臉,看她臉上的寒霜。
她聽了他的話,在心裡冷笑。當初讓他籤離婚協議書,他遲遲不肯,一來是捨不得孩子,二來是捨不得一半的身家,現在鬧鬧一死,他倒是大方起來。這是變相地補償她嗎?她很想告訴他,兩個孩子的意外身亡,是他這一輩子都無法用金錢彌補的。
“不用了。”她擺出一副拒人於千外的架勢,陰冷地說道。
垃圾站就設在小區裡,從家門到那裡不過一分鐘的路程,她把手上的袋子扔進了垃圾桶裡,看也沒有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小塵,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鬧鬧,可你別這樣對我好嗎?跟我說說話,既然我們做不成夫妻,但可以做朋友。”他盯着她苗條的背影,在原地站立了幾秒之後就追上前去。
“不用了。”還是那三個字,不帶一絲感情色彩。
他明白,端木塵是下定決心要跟自己劃清界線。他知道他欠了她太多,不管是孩子的事,還是結婚的事。他們結婚的事倉促而又簡單,她沒有穿過婚紗,自己也沒有陪她拍過婚紗照。她沒有做過新娘子就成了自己的太太。
“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原諒我?”他忍不住地說道。以前她不會這樣對待自己。他們本來不是說好要過一輩子的嗎?可這一輩子的時間還只過了五分之一或者是六分之一,就已經走到了盡頭。什麼時候起他對她的付出已經視爲理所當然。但從今往後,他就再也叫不出老婆這兩個字了。
她還是閉着嘴巴不願意搭理他,只是那目光像淬了寒冰一樣冷冷地從他的臉上掃過。
他的腳步再也邁不動了,看着她越來越遠的背影,心口像是被蝕了一個洞,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痛……
程汐澈像往常一樣,從家裡出來開始散步。工作雖然忙碌,可也不能耽誤健身,畢竟身體也很重要。他吃過晚飯一個小時之後就常常沿着街邊走着,大概走半個小時至四十分鐘纔回去。
今天晚上他走上橋的時候,發現有一個穿黑衣白裙的長髮女子,站在橋邊。風吹揚起她墨黑的長髮。他覺得很奇怪,因爲這個女人實在是站得太久了,當他開始走第三圈的時候,她還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看到那女人動了一下,可接下來的舉止卻令他大吃一驚。
女人試圖爬出欄杆。
程汐澈第一個反應就是她想自殺。一想到這裡,他緊張地走上前,拉住那女人的手。
女人愕然地轉過臉來,看到他的樣子裡,露出錯愕的神情。
“端木小姐,你怎麼這麼傻!”他看到她的臉時,不由得震驚極了。幾天不見,她的臉又小了一圈,小得讓人心疼。
“你走開!”她突然間咬了咬牙,驅趕他。“別來管我。”
“你別這樣。”他仍然死死地拽着她。那天她來律師行的時候,就覺得她不對勁。當時她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精神也不好。他以爲是離婚所致,勸了她幾句,後來也就沒再聯繫過。“有什麼事想不開呢。爲什麼要鬧得自殺這麼嚴重?”
他見她身上只着單薄的一件開衫,嘴脣凍得發青。於是脫下外套,披在她的雙肩上。想不到她鬧脾氣,把他的外套丟在了地上。
“你要死,也別死在這裡。這橋上車來人往這麼多,你能死掉嗎?你不怕別人救你上來嗎?萬一你半死不活,活又活不好,死又死不掉,是不是害了你家人一輩子!”
對於她陰晴不定的性格,一向憨厚深沉的他也動了怒。
“我兒子死了……”她的臉色蒼白凝肅,眼睛迷茫而悽苦。自從兒子去世了之後,她每個晚上都睡不好覺。哪怕身體疲乏到了極點,大腦還是保持着高速的運轉。她思念兒子,卻又無法把他找回來。在家裡,避免談到鬧鬧已經成了一條不成文的禁忌。她當着端木鬆的面,也不敢提及自己的心情。家裡的人見到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對她的要求也是千依百順的。殊不知越是小心地掩蓋,越是引發她崩潰的心情。她的苦悶在心裡壓抑了太久。
今天晚上她走着走着,就來到了這裡。看着平靜如鏡的江面,萬念俱灰的她就想到結束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