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皇宮,坐在回端王府的馬車裡,阿竹的精神便有些萎靡。
昨晚折騰得太狠了,睡眠時間少得可憐不說,今日還要精神高度集中,看着一羣女人耍嘴皮子宮鬥,然後到了鳳藻宮,又聚精會神應付婆婆安貴妃的蠻不講理,讓她覺得腦仁都繃得疼痛了。
都是睡眠不足惹的禍。
陸禹看她臉色不好,連脂粉都無法掩蓋眉宇間的痕跡,便伸手將她摟到懷裡,除去她頭上的幾株髮釵,摟着她的上半身,撫着她的背脊道:“累了就眯會兒眼,到了府裡我再叫你,可好?”
他的語氣過於溫柔,神色也有些纏綣,極爲可親。阿竹擡頭看了他一眼,和以往沒什麼不同,彷彿昨晚那個眼神冷厲的可怕男人已經成爲了過去式一般。
他待她果然是不同的。
這般想着,身子便自動偎進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便閉上了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抓住他親王朝服的寬大的袖子。他待她與衆不同,如此就夠了——不,或許不夠,人都是貪心的,她怕自己貪得更多,到時候怎麼辦?
陸禹輕輕地笑着,眉眼溫柔,輕輕地拍撫着她的背,彷彿懷裡抱着的是絕世珍寶。
可不是個珍寶嘛!
陸禹連自己也想不到,他會選擇她爲妻,而且成親後,並無任何的不適,反而覺得如此極好。十五歲時遇到她,還是個胖墩墩的小女孩兒,只當成了個有趣的小胖妞,每次遇見時能第一時間清楚地識別出她的模樣時,也讓他驚喜又愉悅,覺得自己原來也能對一個不常見面的人一眼即認出,實在是件愉快的事情。
決定娶她,是在她十二歲的時候,當她脫離了小時候的胖乎乎形象,開始抽條兒,身上多了種少女的清甜韻味時,突然發現昔日注視着的小胖姑娘已經長大了,再過幾年就能嫁人了。既然她要嫁人,他也覺得能第一時間認出她,真是天作之合,便開始由原本的漫不經心化爲了關注,直到她十五歲及笄,第一時間將她娶回來。
她的十二歲到十五歲,三年的時間足以讓他思索着這個決定是否草率,以及其中的利弊,拒絕了安陽長公主的提親並不曾後悔,他已經不需要一個太有野心的妻族來保證他的未來,靖安公府足夠識趣便行了。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樂意娶她。
娶一個會讓他不自覺微笑想要疼愛的妻子,比一個能在父皇面前說得上話的妻子更讓他滿意,無關乎政冶利益或者是合不合格,只因爲他想娶罷了。
她的呼吸開始變得輕淺,他的指腹輕輕地摩挲着她熟睡的臉蛋,這麼小心地碰着,都覺得滿心愉快歡喜快要溢出心口,這便足夠了。他看了她十年,她的一舉一動熟悉如常,即便這世間再有能讓他辯識清楚容貌的女子,卻也不會再讓他產生這般感情,進而想要再娶。
所以,她出現的時間真是太湊巧了,湊巧得這世間不會有第二個人以這般的方式進入他的眼。
“啪!”
突然手背被拍了一記,陸禹低首看去,發現她擰着眉,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顯然不滿意他對她的搔擾,影響了她的睡眠。看她蜷縮着身子,小小巧巧的,在他眼裡,就像只可憐的小奶狗,不禁又生出一種作弄她的興趣。
當她睜開泛着水霧的惺忪睡眼看他時,他若無其事地將捏紅她臉的手收了起來,微笑道:“小懶蟲,到家了。”
“……別又給我取綽號。”阿竹嘀咕着抗議,覺得臉蛋有些麻疼,不由得捂着臉摸了摸,又看向笑得雲淡風清、高貴優雅的男人——尼瑪這男人又捏她了,每天早上都要捏醒她,這是什麼壞毛病?
心裡一氣,加之之還未完全清醒,直接撲了過去狠狠地一咬。
馬車裡傳來了重物撞壁的聲音,馬車外正恭迎主子下車的侍衛丫鬟面面相覷,然後頭皮都有些發麻。兩位主子在裡頭幹什麼?不會是打架了吧?鑽石翡翠等丫鬟更是心驚肉跳,她們家姑娘那麼嬌弱,王爺一根手指頭都能摁死她了,若是打起來,必輸無疑啊。
在所有人擔心中,馬車車門終於開了,穿着一襲紫黑色朝服的男人率先走下來,袖擺一拂,已經整齊順滑的衣料更加筆直。然後他轉身扶着車裡的人走了馬車。
當看清楚他們王妃的模樣時,所有人都一愣。這發上的頭面釵環呢?怎麼變成這樣了?看起來不像是出什麼意外的樣子啊。
阿竹不知道下人的猜測,抿着嘴,被陸禹拉着回延煦堂,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變得嚴肅認真,以免又讓心虛等等情緒襲上心頭。沒辦法,等她發現自己剛纔做了什麼時,恨不得挖個洞將自己埋了,特別是陸禹舉起手,顯示出她五歲時在他手腕上咬出的痕跡時,更讓她羞愧難當。
當年的那個咬痕已經淡得只留下極小的痕跡,要湊近了仔細看才行,但他卻十分無恥地擼着袖子展示給她看,表示她真是無理取鬧。阿竹氣得一口氣梗在心口裡,到底是誰無理取鬧啊?每天都被掐醒還不允許她咬一口了?
果然,男神一秒變流氓什麼的,簡直是考驗人的承受力,心塞!
回到延煦堂,兩人都出了一身的汗,丫鬟已經備好了乾淨的水,在夏日時一天三次洗澡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只要有條件,一天十次都沒人敢說什麼。
阿竹洗了個澡,精神振奮了不少,正想找點事兒做時,陸禹直接將她押到牀上休息了。
“乖,你昨晚歇息時間太少,下午沒什麼事情,多歇息。”陸禹揉揉她的腦袋,溫柔體貼地說。
陸竹臉色有些僵硬,嘀咕道:“還不是怪你……”
“嗯?”
見他挑起一邊眉毛表示疑惑,阿竹最終還是沒膽再指責他,乖乖爬上牀休息。整個身體平躺在牀上,才發覺自己真是累得荒。
發現他坐在牀邊,阿竹有些驚訝道:“王爺沒事麼?”
陸禹笑得十分高華淡然,“有些公務要處理,不過等你睡着後再說。”
阿竹看了他好一會兒,越看越覺得這男人五官完美得過份,簡直是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堪稱視覺的享受。只是,被他用那雙清泠泠的鳳眸看着,她似乎神經都發緊了,根本睡不着啊。阿竹心裡有些無奈,想來這是昨日的後遺症,想要消除,還須得過個幾日。
“王爺,昨日……”阿竹斟酌着語氣,想要弄清楚情況又不挑起他的疑心,發覺還真是難,她的這點兒手段在他前面根本不夠看。
陸禹何等敏銳,自然知道她想問什麼,攏了下她的發,笑道:“昨日與秦王有些不合,又喝多了,所以脾氣難免控制不住,無須要擔心。”
“他惹禹哥哥生氣了?”阿竹問道。
“對,以後你若瞧見他,無須客氣,當作沒見着他。”他臉上掛着笑容,但眼神卻極冷。
阿竹沉默了下,笑道:“王爺放心,我省得,以後儘量避開他。反正我一個內宅婦人,和他打交道也不多。”
果然,聽了她這話,他眉宇間的神色更愉快了。阿竹終於確定,心裡鬆了口氣。
待阿竹終於睡着了,陸禹坐了會兒,便去了書房。
書房裡,早有一名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等在那兒,他長相清瘦,頜下留有美須,穿着文人的青色直裰,看起來斯文儒雅。
這人是端王府的幕僚華菁,北方人氏,承平五年時的進士,極有才華,見解獨特。因爲一些私人恩怨,放棄了官場,碾轉到江南。後遇到少年時的陸禹,因爲得陸禹救命之恩,便隨陸禹來了京城,成爲端王府的幕僚。
陸禹進來的時候,華菁正坐在書房一角喝着茶,看手中的邸報。近期朝中無大事,邸報上多是一些朝中索事罷了,華菁定期觀看,也只是從中找些樂子。不過很快地也發現了一件事情。
華菁給陸禹行了禮後,便對陸禹道:“王爺,明年內閣位置恐怕有變動。在下觀這半年來的動向,恐怕張閣老最多到明年便要致仕,屆時空出一個位子來,也不知道會是誰繼任,還有這內閣首輔之位,恐怕又是一翻激烈鬥爭。”
陸禹淺抿了口茶,神色清楚,說道:“父皇心裡已有定數,可靜觀之。”
華菁有些感興趣地道:“莫不是王爺得了什麼消息?”
陸禹笑盈盈地道:“父皇心思不是本王可以隨便揣測的,不過這內閣首輔左不過那幾個人。”說罷,微微眯起眼睛,琢磨起來。
華菁見他思索,便也不再出聲,而是看起了江南來的信件。
等到陸禹又端起茶喝時,華菁抖了一份信件,對陸禹道:“王爺,江南可能要出事了。”在陸禹看過來時,他也不賣關子,說道:“江南的鹽政越發的亂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插手其中。王爺可要出手分一杯羹?”
陸禹接過華菁分類出來的信件看了看,微微笑起來,聲音溫潤清雅,“無需如此,反正最後父皇也要肅清江南鹽政,徒勞折了人,得不償失。”
從這信裡的內容中,不意外可窺見齊王、秦王等人的痕跡。陸禹不是善男信女,江南鹽政混亂正可以讓他藉機除了幾位兄長的勢力。但也不能撥除得太徹底,將自己的風頭完全蓋過所有人,免得屆時反而自己成了那出頭的椽子。
華菁聽罷點頭,一動不如一靜,以靜制動是最好的,特別是乾清宮的那位帝王漸漸老邁多疑,皇子們小打小鬧沒什麼,但手伸得太長,皇帝不介意親自砍了。以端王現在的地位,確實不宜做太多。
帝王之寵有時候是保命之物,但大多數時候也是催命符。
周王的婚禮結束後,京城似乎又恢復了平靜。因爲夏日炎炎,天氣過於炎熱,彷彿將人的精力也奪走了,京城中的各種宴會也少了許多。
阿竹苦夏的情緒一直維持着,人也懶洋洋的不想動,喜歡窩在室內放着冰盆子的地方納涼歇息,那副懶惰的樣子,不知情的還以爲她懷上了,犯了孕婦的懶勁兒。別說,因爲她這模樣,還真是鬧了個大烏龍。
柳氏對女兒的子嗣問題是最關心的,她怕阿竹像自己一樣,子嗣困難,所以在阿竹成長過程時,十分注意她的身子保養,連丁點會導致女子體虛宮寒的東西都不會讓她碰,希望她以後別像自己一般,成親近十年,才懷上第二胎。特別是阿竹嫁的丈夫是當朝王爺,更重子嗣,馬虎不得。
所以在女兒成親兩個月後,柳氏便開始暗暗地關注起來,有一回過端王府來探望阿竹,發現她懶洋洋的樣子,還真是以爲她懷上了,高興了一陣子,等到了七月,阿竹的月事如期而來,發現是白高興了一場,真是說不出的失望。
不說這些,自從周王成親後,陸珮便沒有再被送過來了。周王府裡迎來了新的女主人,周王世子便有了母親照顧,自然也不用時常送到宮裡或者端王府了。阿竹暗暗着人打聽了會,發現新上任的周王妃雖然脾氣嬌縱了點兒,但是她對周王百依百順,連帶對周王世子也不錯,衣食住行上與往日沒什麼區別。
不過,阿竹也聽說了周王府的一些事情,周王妃進門幾天後,便懲治了周王府的一名侍妾。不過是名侍妾罷了,而且周王妃懲治的名義是那侍妾不尊敬周王世子,所以也沒有人在意。等周王妃將周王府的好幾個侍妾一起收拾了後,衆人終於發現周王妃這是打着周王世子的名義開始修理周王身邊的女人了。
妒婦啊!
京城所有男人聽到這種事情,面上一臉不屑地表示,這周王妃就是個妒婦。而京城中的女人面上也一副周王妃真是有失女人的賢德,但心裡卻羨慕得眼睛都冒綠光了,她們也好想像周王妃一樣,將家裡的那些小妖精們都收拾修理了,大快人心啊。
“王妃,這樣不好吧……”周王妃身邊的奶嬤嬤有些膽顫心驚,覺得他們王妃嫁過來才一個月,就將周王府的侍妾收拾得還剩下兩個老實的,莫怪外頭會覺得王妃是個妒婦。
周王妃嬌俏的蘋果臉上滿是驕傲的神色,不以爲然地道:“有什麼不好的?我是王妃,她們不過是些卑賤之人,也敢和我平起平坐?我可不會像以前的嚴青桃,軟弱無能,是我的男人,就不準其他人沾染!”
奶嬤嬤差點給自家王妃跪了,急道:“王妃說什麼呢?小心王爺聽到了心裡不高興。公主也叮囑過您,嫁了人後就不比在家裡了,爲人.妻子當拿出氣度來,要賢惠大度。”
周王妃撅起嘴,不高興地道:“我又不在他面前說,反正都是個死人了,遲早會過去的。”
周王妃自己也知道,這樁婚事最初完全是她自己瞧上了周王,雖然大家都說這個男人有些溫吞又長情,實在不是個好良人。但是她卻覺得他很溫柔又有愛心,和時下那些男人不同,纔會想方設法地嫁給他。
現在終於得償所願了,周王妃自然要小心地維持,不會在周王對她產生感情之前得罪他。而已逝的前周王妃嚴青桃便是周王心中的逆鱗,周王妃纔沒那麼傻現在就挑明情況呢,自然要先順着周王啦。她就不信,活着的人還比不過個死人了!
奶嬤嬤無奈,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就在周王妃收拾了那些女人時,沒想到宮裡的惠妃聽到後,狠狠地氣了一把,轉頭便賞了兩個宮女過來。
周王妃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置信,惠妃竟然會這麼坑兒媳婦的,頓時氣得差點擼起衣袖進宮找惠妃評理。
周王妃身邊的丫鬟嬤嬤差點嚇得半死,好不容易方將她勸停了,又忙讓人將安慶長公主請過府來,勸勸周王妃。
安慶長公主接到周王府的消息時,差點暈厥過去,氣急敗壞地趕來了周王府,將蠢女兒給鎮壓了。
“娘,她算老幾啊?不過是周王的養母罷了,竟然敢插手養子後院的事情,真不知羞!”周王妃氣得半死,恨死了那兩個被她丟到角落裡的宮女了。
安慶長公主看着被寵得嬌縱的女兒,感覺到額頭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再一次發覺自己和丈夫將她寵壞了,脾氣嬌縱,連婆婆都敢頂,哪個男人受得了她?而且誰不知道周王事母至孝,就算惠妃只是養母,也容不得她來頂撞。
安慶長公主費了好大的勁兒連哄帶嚇方將女兒安撫住了,然後語重心長地道:“你也和人家端王妃、秦王妃學學,她們與宮裡的貴妃和淑妃婆媳相得,也算是有幾分本事,你只要學得她們幾分,也算是厲害了,何愁沒有太平的日子可過?”
周王妃半信半疑,決定相信母親的話,反正母親不會害自己。
然而,就在這時候,秦王妃去枯潭寺請了座送子觀音回府供拜的事情傳開來時,周王妃覺得,秦王妃估計和淑妃的婆媳關係也不是那麼相得的。
等她發現端王妃做的事情時,更覺得母親的話一點也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