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蛇夫

楊朝煙臉色慘白,扶住板壁纔沒摔倒。

吐蕊夫人擺手吩咐道:“帶她出去好生看管。若餓瘦了,拿你們是問。”

兩名金甲武士得令,朝她走來。小姑娘忽然尖嘯一聲,那聲音淒厲絕倫,把夫人給嚇了一大跳。楊朝煙猛地向榻上衝去,順手拔出一名武士腰間的佩劍。

要擱在平時,以楊朝煙的身手,斷然不可能得手。但這時候,人既存死志,力氣就憑空大了許多,又是出其不意,竟容她衝到夫人面前。吐蕊夫人慌得花容變色,將鏡子打翻在地。

楊朝煙毫不遲疑,長劍朝下狠狠一戳。可惜差得幾寸,沒刺中那娘兒們的臉龐,只砍得幾綹青絲飄落枕畔。楊朝煙待要拔劍再斬,雙手已叫人給拿住。

金甲侍從猶如拎小雞似的把她拖到地下,小姑娘雙臂劇痛。她一面掙扎,一面狠狠瞪着夫人,忍痛不肯出聲。但覺眼前金光亂閃,雙頰已經捱了一頓耳光,高高腫起。她頭暈目眩,什麼也看不到,只聽那女的不住口地咒罵。

小姑娘心想,要比罵人,你這婆娘可差遠了。她也想罵還兩句,怎奈滿嘴是血,出不了聲。

她迷迷糊糊,過了好一會兒,耳鳴漸消,才發現被關在柴房中。

楊朝煙勉力起身。這房間沒有窗戶,只有些微日光從縫隙中透進來。地上鋪了幾捆乾草,門上有個小孔。小姑娘向外摸索,摸到門上共有三把鐵鎖。她靈機一動,自己手裡不是有塊開鎖的寶貝嗎?接着再摸下去,驚覺大門已經被木條釘死。縱然把鎖捅開,一樣是出不去。

小姑娘心中生出絕望,又想要哭。隨即便想,這個時候哭有屁用?白白送給旁人笑話而已。她拿腳在門上猛踹,又去捶窗戶,鬧了小半個時辰,始終無人答理。

她心道,索性先睡一覺養足精神,明日之事,明日再說。

楊朝煙年紀雖稚,但是從小顛沛流離,屢逢大難,早就養成處變不驚的性情。

她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幾個時辰,醒來時,四周漆黑一片。小姑娘身上發冷,又沒有火,縮做一團。她一會兒想到爹孃,一會兒想到那條大蛇,一會兒想到這些天來的遭遇。最後,終於想起明阿又來。

楊朝煙心道:我上次陷他於危難,他還出手幫我。這一次,他會不會管我?

她不禁搖了搖頭,殊無把握。

太陰府內人人都自私冷漠得很,然則,小姑娘思來想去,總不能就此死心。

吱呀一聲,小孔向上翻起,有人遞了個食盒進來。她急忙撲到門前,將那人胳膊一抓。那人叫了一聲。楊朝煙覺得很是耳熟,自孔中看去,原來是香嬋。

“你快放手,馬上有人巡過來了!”

此刻,事情緊急,小姑娘握着香嬋,猶如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她快速說道:“香嬋姐姐,看在那天我救你一命的情分上,求你這次也救救我!”

“我幫不了你。這裡看守很多,我開不了門。……就算門能打開,我也不能放你出去。不然,不然的話……”

“我不要你放我出去。我只要你幫我帶個話給明阿又。”

“什麼話?”

“你跟他說,如果他能幫我,那麼請他來這裡望望我;如果他幫不了我,則不必來了。他的秘密,我不會向人說出去的。”

香嬋眼看有守衛朝這邊來,急忙抽回胳膊,匆匆說道:“知道了,我會告訴他的,你等我消息。”

這一段黑暗中的時光,是楊朝煙一生中最漫長的時光。明明只有幾個時辰,想來卻像有一輩子似的。她雖然豁達開朗,但死到臨頭,則一樣很害怕。小姑娘一點兒也不想死,她才十幾歲,連活也沒曾活夠,死在這不明不白的地方,實在大沒趣味。

楊朝煙忽而覺得明阿又一定不會捨棄她不顧,忽而覺得他一定不會來。一轉到這個念頭上,小姑娘直打寒噤。若連他都束手不理,那更沒半點指望了。

嗒、嗒、嗒——

有人在門上敲了三下。

她一顆心幾乎沒墜到地上,砸出個坑來。小姑娘摸到門上孔洞,外面沒有燈燭,所以看不到他面孔。

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來了……我差點以爲……”

“把手伸給我。”

兩人手指在黑暗中相碰。明阿又緩緩翻掌,握住了她的手。楊朝煙猛然覺得一股暖意自掌心中傳來,身軀倚在門上,似乎有了莫大勇氣。她也彎過手指,捏住對方。

四周十分安靜,只聽到輕微的呼吸聲。

少年對她說道:“我在這兒呢,別害怕。”

小姑娘搖搖頭,想說我不怕,可是嗓子裡堵得厲害,一個字也出不了口。過得片刻,她手心微微一痛,感覺有什麼東西被塞入手內。

楊朝煙縮手仔細一摸,才發現是枚鑲珠耳環。

明阿又道:“現在情勢很糟,我大概沒法子把你救出去。不過我下面說的話,你用心記住,到時候或可保你性命。”

“透過那隻耳環,我能看到你的所在,也可同你傳話。到緊要關頭,我會告訴你如何應對。還有,丈步公子素來嗜酒,你就陪他飲,儘量把他灌醉,這樣方好下手。等會兒看守就要回來,我不能久待。”

小姑娘忽道:“等一下——”

“什麼事?”

“要是我死了,是不是欠你的一兩銀子就不用還了?”

阿又卻笑道:“沒有這等便宜事。”

明阿又來了這麼一次,以後再也沒來。楊朝煙既得囑咐,心境便不再像原來那般惶恐。少年雖沒許諾一定救她脫險,但好歹也沒把她丟開不管。

過了十來天光景,每日都有人送飯送菜。小姑娘現在不必做雜役,又能頓頓吃上飽飯,身體反而好了許多,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

有一天,方將正午,小窗翻開,有人遞了一個大木盤進來。盤子裡裝的不是食物,而是一件鮮紅嫁衣,一頂珍珠鳳冠,還有胭脂水粉和銅鏡木梳。

楊朝煙心中一冷,趴在窗口喚道:“香嬋姐姐……”

打斷她的卻是個低沉粗魯的男人聲音。那人催道:“你快點裝扮,我們還要趕着上路。”

小姑娘情知多說無用。她拿水把臉洗一洗,戴起珠冠,披上霞衣,自鏡中望去,若不是臉上疤痕作祟,宛然便是一位新嫁娘。楊朝煙整整衣衫,又摸摸耳朵上的墜子,裡面傳來一縷細若絲線的聲音。

阿又囑咐:“等會兒路上,耳環不要離身。”

外面有人喝道:“磨磨蹭蹭,好了沒有?”

門口停了一輛大車。那車寶轂雕輪,軒敞氣派,描滿彎曲的蝌蚪圖案。後頭還跟了一隊人馬押送,金銀器玩、珍珠綵緞堆了無數。三大車好酒裝在缸內,縱然泥封未啓,滿街滿市已漫溢芳香。

這天太陰府內竟然集市不開,商戶閉門,路上冷冷清清不見人影。與其說是出嫁,不如說是送殯來得更爲貼切。

小姑娘隔着竹簾朝清涼殿望了一眼。阿又的房間窗戶緊閉,殿閣內外皆有武士把守。一時間,城中氣象寧靜肅殺。

大車穿城而過,出南門,至荒郊。這裡的景象,楊朝煙十分熟悉。她上次錯走了路,想自這裡出谷,卻沒成功。明阿又曾警告她,方圓百里內,鬼怪無數,個個嗜血,這話看來不假。

趕車人喝停馬匹,打個呼哨,僕從將東西堆在一棵刺槐旁。他們嘰裡咕嚕說了一陣,聲音逐漸低下去。又等片刻,楊朝煙回首再看時,跟從人等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退走。

現在,只剩下小姑娘,嫁妝,美酒,和滿地的金色暖陽。

楊朝煙合上雙目,長長吸一口氣。她一低頭,忽然發現裙裾幾乎及地。她暗道:這麼累贅,等會兒叫我如何逃命?於是素手一撕,把新裝生生撕去半幅。如此一來,身上大大輕便。

小姑娘端坐片刻,天地間萬籟俱寂。

過了將近半個時辰,遠方雪地上有個人影徐徐行來。

那人步態甚是奇怪,一溜歪斜,走的乃是之字形。他身量高大,比普通人足高出兩個腦袋,但瘦骨嶙峋,臉頰下陷,一雙圓眼滴溜亂轉,放出精光。這人做書生打扮,衣帽襤褸。他慢慢走近大車,將簾子一掀。

小姑娘頭上尚蒙着蓋頭,不敢自摘。只聽丈步公子嘿嘿一笑,已摸到她手背上。楊朝煙不禁打了個激靈——對方十指冰涼,像什麼蟲子爬到了她肌膚上。

丈步笑道:“老爺子倒也守信,這麼快就把你送過來了。小姑娘,你下車,咱們今天可得好好說會兒話。”

她聽對方話語裡不懷好意,暗自驚心。楊朝煙沒答言,兩手一舉。原來爲防她逃走,有人用鎖鏈將她銬在了車上。

那公子渾不以爲意,順手一扯,拇指粗的鐐銬頓時斷爲兩截。楊朝煙不由吐吐舌頭,心想,好大膂力!

兩人走到大刺槐旁,樹下襬着一桌酒席,兩張木凳。

那些從人想得倒也周全,一應物事都給預備下了。蛇妖將楊朝煙使力一扯,伸手便要摘她蓋頭。

小姑娘吃痛,忙揮手一擋,說道:“且不要忙,我有話說。”

那人語氣不悅,道:“這個時候,還有什麼話說?要我放你走那是絕無可能,哀告求饒也就免了罷。”

“我不逃走,也不求饒。不過今天我是頭一遭出嫁,無論如何,你在瞧我模樣前,總該客氣一點,照規矩來。”

他皺一皺眉,冷然道:“你也配和本公子論規矩?”

楊朝煙長嘆一聲,柔聲說道:“公子爺,我都快死了,咱們先喝交杯酒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蛇妖雖是鐵石心腸,不過一來,他根本沒將小姑娘放在眼中;二來,從前送的女孩兒到此刻早就嚇得不省人事,今年送來的非但對答如流,而且膽量奇大,因此他不由對她有了兩分好感。心想,難得撞到這麼有趣的人,可要好好戲弄一番,再把她吃了。

丈步公子陰笑兩聲,說道:“也好。”

小姑娘斟酒,兩人對飲而盡。

一杯酒下肚,那妖精大讚酒好,味道甘美,入口香醇。他前幾個月都睡在地下洞府,未曾開齋,今日一勾,便把那些天的癮頭全都勾了出來。此人有了好酒,立時將楊朝煙拋到一邊。他更不用杯,左一壺,右一壺,自斟自飲,自得其樂起來。沒多大工夫,地下已然堆起三五個空酒罈。

楊朝煙心中暗喜,在旁側不動聲色,小心留意觀察。

這位公子喝酒的樣子甚是有趣,猶如烏龍汲水。他將脖子一伸,咕嘟咕嘟,一罈美酒盡數傾入腹中,半滴也沒有灑潑。這想必是他長年嗜酒,練就的這麼一套奇特功夫。

瞧得半晌,楊朝煙實在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這一聲笑不打緊,丈步公子猛地將她想起,抹了抹嘴,轉過頭。

明阿又不禁說道:“你倒自在啊,眼下性命都難保,還有心思笑別人?”

小姑娘掩嘴輕聲道:“他那個樣子,是好笑麼。”

那怪狠狠瞪她一眼,擡手扯掉了她的大紅蓋頭。

楊朝煙只覺一陣濃重酒氣撲鼻而至,再看丈步已經微有醉態。他兩眼目光潰散,紫色長舌兩分,掉在外頭足有三尺,好不詭異。

他雙肩略晃,拿手指定楊朝煙,喝問:“小丫頭,你笑什麼?”

她正色答言:“我笑閣下嗜酒如命,卻不大明白喝酒的規矩。”

蛇妖雖然百年修行,但是久居深山不問外事。他年紀比小姑娘的爺爺還長,於俗世中的禮節卻一竅不通,於是問道:“喝酒便喝酒,有什麼規矩?”

楊朝煙搖搖頭道:“不然。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古來聖賢豪俠,入醉鄉者無數,酒品亦有高下之分。品者高的,人所共仰,比如赫赫有名的青蓮居士;品者低的,人所唾罵,呼爲醉鬼。您老是想做高人呢,還是想做醉鬼?”

饒是精怪詭詐,怎敵得過這小姑娘巧舌如簧?

蛇妖道:“自然是高人。”

“同樣是酒,俗有俗的飲法,雅有雅的飲法。我以往同人對飲,或划拳,或行令,或吆三,或喝五。那般熱鬧光景,豈非強似這樣一個人悶喝?”

丈步嘖嘴說道:“公子爺可沒學過划拳,也不懂得什麼叫做行令。”

“那也無妨。我們便以賭賽定輸贏,共賭三場。公子量宏,若輸一場,該當飲酒一缸;小女子量窄,若輸一場,喝這一壺足矣。你看,這個喝法,可有趣?”

丈步公子點點頭,默然不語。

楊朝煙微微一笑,說道:“今天呢,我們就賭賭誰的本事更大些。由我起始,我說一件什麼事,你也得做一件什麼事。假若你要是做不到或者做不來,而我能做到,那就算你輸了;假若你能做得來,那就算你贏了。這規矩簡單得很,素聞公子異術通神,要贏過我,不在話下吧?”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妖怪向來在此州地界內自大慣了,什麼人也不忌憚。小姑娘兩句吹捧,說得他悅色開顏。他將桌子一拍,大聲道:“小丫頭會說話,就依你!倒要瞧瞧你能耍出什麼花招。”

楊朝煙見他入套,暗暗高興。她起身在地下撿起一根灰色鳥羽,說道:“我能將這東西丟到一丈開外,你行嗎?”

那怪物將羽毛接在手內端詳。別瞧它輕若無物,風吹可起,入水不沉,可是執在掌中渾不受力。縱你力能舉鼎,用在它身上也是枉然。

丈步公子翻來覆去看了許久,搖搖頭道:“這可甚難,我就不信小丫頭能辦到。”

小姑娘嫣然一笑,將束髮頭繩取下,把羽毛和一塊石頭綁在一處,舒臂輕輕一擲,便遠遠擲將出去。

她說道:“你輸了,當罰酒一缸。”

公子滿不在乎地說道:“區區一缸,何足道哉。”

他走至缸旁,拍開泥封。

這妖物脖子長伸,頭顱沒於酒中。他運氣一吸,整整一缸水酒竟然都被吸得涓滴不剩。

小姑娘瞧得目瞪口呆。這麼個喝法還是生平僅見,如此下去,可未必能將他灌醉。

丈步足下有些不穩,走了回來,嘿嘿一笑,說道:“你用這等耍賴的法子,能贏公子爺一遭,可贏不了第二遭。咱們再來比比。”

楊朝煙手指捏着下巴,想了想,說道:“這第二題,是我從前在家時碰到的一件難事。我十五歲那年姨媽生辰,大宴賓客。她老人家待我如同己出,於是我便想送她一樣禮物。姨媽素來禮佛甚勤,每日早晚各拜一次觀音。那時,她正缺一幅六尺長的觀音像。小女子不才,也曾從過名師,學過幾筆丹青,想替老人家完願。不巧訂下的白絹卻不夠數,只有半幅,三尺長短光景。我問公子,你要在三尺長的絹匹上,怎樣畫出六尺長的觀音?”

這題目出得蹊蹺,妖怪怔得一怔,閉目側頭,冥思苦想。他本已有了大半醉意,神志恍惚之間,怎能想透其中關竅?只得說道:“你說說,怎麼個畫法?”

小姑娘不慌不忙地答道:“把神像畫成彎腰俯身在拾落到地上的楊柳枝。”

丈步公子恍然大悟,沒奈何,又飲了一缸。

兩缸烈酒下肚,哪怕精怪酒量再好,此刻也不能支持。他拍拍腦門,想到連輸兩場,面上無光,不由心下惱怒。

那怪齜牙咧嘴,張開血盆大口,向小姑娘兇道:“兩次都是你立題,這回我可不能受你騙。小丫頭,你那等使心眼的雕蟲小技算得什麼?還沒見過真正的大能耐。”

她奇道:“倒要請教,什麼是真正的大能耐?”

“我能口中噴雲,將這白天變做黑夜,漫天不見星斗。你信不信?”

楊朝煙搖頭說道:“那是神仙才有的本事,你這麼說,我絕不信。”

丈步公子微微冷笑,雙手各掐一訣,脣齒略啓,喃喃有聲。過不多時,怪物發一聲吼,勢如驚雷,地動山搖。只見他雙目青光濯濯,驀地張口,噴出一道黑色雲氣。這雲氣冉冉上升,化做漏斗形狀。山風過處,吹它不散,卻如滴墨入水,瞬時烏染青天。方圓數裡之內,異象陡生,天色驟然昏暗。尚不見紅日西偏,已經夜色蒼茫,果真是明月不出,星斗匿跡。

他叉手而立,不禁揚揚得意道:“我行此法,比你那點小巧伎倆豈不高明太多?丫頭再怎麼機靈,這次也輸定了。”

蛇怪丈步只顧指手畫腳,自鳴得意,哪裡理會站在背後的楊朝煙?小姑娘眼前發暗,四面環顧,到處朦朦朧朧。一尺之外,舉目不能視物,比之深夜還要黑了三分。

楊朝煙眼見那怪背向自己,空門盡露,真是絕好的機會。她口中故意驚呼讚歎,分他心神,耳內卻聽明阿又吩咐道:“快去第九隻缸邊,我將純鉤藏在裡頭了。”

小姑娘躡手躡腳摸到大車旁邊,伸手往下一撈,摸到了冷冰冰的劍柄。她仗着寶劍之利,膽量也大起來,欺近怪物身後,攏住神,遙遙一指。但見一星寒芒破塵而出,劍尖虛點在他後心上。

丈步還未回過神,哪裡知道自己命在頃刻?他經不起這寶物銳利,不由打了幾個寒噤。

楊朝煙口內緩緩說道:“公子法力無邊,小女子拜服,這一場我是輸了……”

一句話未完,劍已出手。

丈步公子後心一涼,頓時長聲慘號,背上多了個空心窟窿,血水噴涌若泉。

楊朝煙雙目緊閉,不知哪來的勇氣,手內長劍即刻回奪。蛇怪經她一刺一奪,傷處破裂,覺得天旋地轉,立足不穩,幾乎沒一頭栽倒。他只來得及略微偏了半分,免去穿心之禍。縱使如此,這一下重手也傷得夠戧。

妖怪得道至今,幾曾受過這樣重創。他不禁惱羞成怒,圓瞪兩隻閃目,大怒道:“你……你……你敢傷我……”

楊朝煙先前偷襲是佔了對方疏忽大意的便利,這時候丈步公子此等嘴臉,她不由倒退幾步,緊了緊手內寶劍。

小姑娘心中說道:狹路相逢,勇者得存。再怎麼害怕,面上不可露怯。

那怪物喉嚨嗬嗬悶響,身子漸漸脹大,腦袋變得如同簸箕相似。兩枚長牙破開青脣,更有說不出的猙獰恐怖。他嘴內血水涎水一起流出,鼻孔中噴出白霜冷霧,冷透骨髓。小姑娘連打寒戰,慢慢後退,直退到一塊大石頭邊。

丈步公子口中喘息,血水淋淋漓漓地灑在地下,模樣好不怪異。

他目光一凜,刷的一下縱起身來。

楊朝煙哪敢與他單對?急往石頭後邊閃去。

那塊大石竟被妖怪撞塌了半邊,她就地一滾,險險避過,就覺頭頂發暗,腥風已到近前。她蜷在地上,瞅準那怪七寸處,一劍指出。

尚未碰着蛇妖肌膚,丈步就慌忙側身避過。原來,怪物方纔吃了寶劍的大虧,未免發憷,不肯攖其鋒芒。

小姑娘爬起身,拔足便跑。

論常情,丈步公子要逮她不過眨眼之間。可是一來,蛇蟲冷血,冬日裡憊懶,沒有精神;二來,他也醉了個七七八八,行動不免大打折扣,是以眼睜睜看楊朝煙逃走,一時倒追她不上。

小姑娘機警,早知在這曠野中想逃生是絕無可能,這麼跑法,遲早被抓。

阿又在耳邊低喝道:“躲到地下去!”

經他提點,她猛想起那日地老鼠精住的洞府。小姑娘身子一折,返而向東。果真,沒有多遠,便見到枯朽的白樹和亂墳崗。

楊朝煙喘息兩口,摸到青石碑邊,將那石碑擰轉,洞門霍然開啓。

明阿又突然喊道:“小心左邊——”

只見雪地之下,隆起一塊泥漿,大蛇的頭顱裂土而出,一道冷煙,將小姑娘噴個正着。

楊朝煙身上發寒,頭皮發麻,一跤跌倒。

丈步瞧她已中毒霧,哈哈一笑,黑黢黢的大嘴從她頭頂緩緩吞下來。

麻痹不過片刻工夫,楊朝煙身將及地,心口立刻一暖,雞血石內紅芒流動,解了蛇毒。

原來這石頭是個護身法寶,有了它,任你火燒、水淹、毒質入體,均無所傷。

她長劍一點,朝妖物咽喉刺去。幸好丈步閃得快,不然又得多個窟窿。那蛇似乎甚懼純鉤,它盤起身子,三角腦袋左點右點,雖然蠢蠢欲動,可就是不敢湊近前。

楊朝煙緊盯着他,劍刃更不離方寸之間。地穴洞口被怪蟒身軀堵得嚴嚴實實,莫想得着一點空隙。

丈步公子的尾巴緩緩蠕動,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長痕。楊朝煙略微轉個方向,眼角餘光瞥到宛若鋼鞭的蛇尾朝她倒捲回來。

小姑娘大叫一聲,斜躥兩步,跑到樹下。只聽轟的一聲,大樹被抽得斷做兩截,頹然而倒。她輕輕一跳,跳到已倒的樹幹上。

說時遲,那時快,丈步身軀迴轉,圈成一個大圓圈,掉首就朝立足未穩的楊朝煙撲去。楊朝煙搖晃幾下,失了平衡,不禁向左跌倒,耳上珠環被樹枝鉤脫,頓時摔落塵埃。

明阿又吃了一驚,銅鏡發黑,突然裂爲兩半,跌個粉碎。少年按捺不住,跑出清涼殿,想要前去搭救已然遇險的小姑娘。

剛走到大門口,金甲武士刀劍相交,厲喝道:“將軍有令,今日嫁女,禁城一日。所有閒雜人等不得擅自出入。”

他將槍尖一推,怒道:“我是閒雜人等麼?”

那將領冷笑答道:“將軍說了,尤其是你,不可擅離大殿。”

楊朝煙只覺得罡風侵體,呼吸一窒。電光石火間,一道白芒朝那妖物斬落。

蛇妖吃痛,腦袋一縮,無巧不巧,恰被樹枝卡住,阻得一阻。那道白芒轉了一個圓圈,落入小姑娘手內,復化爲寶劍純鉤,龍吟不絕。

楊朝煙眼前景物不住晃動,腳底滑膩,一頭栽下。本以爲會撞在雪地之上,沒料肚皮卻貼着個涼冰冰、軟綿綿的東西。小姑娘情不自禁拿手一抓,竟抓掉一片臉盆大小的鱗片。蛇怪背上難受,怪叫一聲,發起瘋來。楊朝煙更加害怕,雙手雙腳緊緊攀住,騎在他頭上,生怕給甩下。

她只覺得忽而拔高,忽而墜下,彷彿騎在浪尖上一般,頭皮陣陣發緊。她張開嘴,連叫都沒叫出,喊聲便被狂風吹回肚內。小姑娘想要舉劍刺他,奈何顛得太厲害,難以下手。一人一怪這樣膠着,難分勝負。

丈步公子掙了幾下,又狠狠甩了幾下,都沒把楊朝煙甩脫,心中焦躁。他身軀繃直,忽然像只脫兔,嗖地猛躥出去。那大蛇在雪原上呼嘯遊走,速度迅若流星,一會兒往南,一會兒往北,一折身又往東來。他一頭扎入亂墳崗前的枯樹林中,楊朝煙被折騰得頭暈目眩,煩惡欲嘔,雙手漸漸要摳不住怪物的鱗片了。

她勉強睜開雙眼,臉上、肩上被小樹枝刺得血跡斑斑。只見前面一個大樹杈,蛇怪從中間迅速穿過。楊朝煙眼看臨近,猛地舉劍一刺,純鉤刺入木頭半尺有餘。她雙手用力一拉,整個人騰空而起。待大蛇鑽入林子深處,這才輕輕抽劍,落在地上,一溜煙跑向老鼠精的地穴入口。

她慌忙跳入洞中。洞口太窄,丈步公子鑽不進。再爬進去一段以後,小姑娘才聽到他沿路返回石碑的動靜。他身軀猶如擂鼓一般,將地面震得砰砰作響。

楊朝煙哪敢停步,一路踉蹌,沒多大工夫便望見了桃林牌樓,碧瓦紅牆。

十來只守洞的地老鼠精瞧見她,慌得臉色煞白。

其中一人將她攔阻,哀聲道:“我的姑奶奶,你可別進來!若把那位主兒招到家內,咱們這舉族老小,還活不活啦?”

楊朝煙急道:“我被趕得沒有容身處,你若不叫我躲,大家今日是個死!”

那老鼠精眼珠轉了幾轉,忙道:“我教你一個去處。自這裡往東半里,有一道暗梯,從那邊出去,可至陽關大道。只不過荒廢已久,能不能逃命,瞧你自己造化了。”

她謝過這怪,轉身狂奔。

果然,在半里之遙的地方,頭頂有道夾縫,縫下數級石階。小姑娘拾級而上,路越行越窄。兩邊山壁因爲經年風化,都向中間傾倒,搖搖欲墜。她踩在青苔上,不小心跌了一跤。瞧見水窪裡自己的倒影,頭頸全是鮮血。她抓了些水澆在臉上,誰知原來潰爛的疤痕與蛇血混在一起,揉成污垢,居然自行脫落。

小姑娘用手摸了摸,皮膚果然像從前一樣光滑細膩。剎那間,水中又是個俏麗可人的影子,她不禁又驚又喜。

小姑娘高興片刻,也沒空多想其中緣由,即刻舉步攀山。她勉力朝前行得四丈,卡在洞口不遠處。前面有碎石封路,過不去,進退兩難。

足下轟隆一聲巨響,沙石簌簌掉落。

撞山石的正是丈步。他身形太大,待要收本相還爲人形,奈何飲酒過量,着實失了大半心智,根本難以施術。

妖精一見小姑娘,如見仇人,瞪圓兩眼,用蠻力將石縫撞出一道缺口。

眼看他近在咫尺,楊朝煙拔劍砍向阻路的岩石。砍得幾砍,便已砍去一小半。

蛇首擠入洞內,芯子吞吐,在小姑娘身上滑過,只是尚差幾尺,咬她不着而已。

楊朝煙驚出一身冷汗,加力猛斬幾下,眼見前方石屑崩落,露出一片亮光。

她心中狂喜,回過手來,拿劍指定丈步公子右眼,喝道:“你這擇人而食的妖物,不知從前害了多少性命,今天留下這個紀念,叫你終生不忘!”

說罷,手起劍落。

妖怪眼前一黑,面上流紅,長聲慘呼。

楊朝煙縱身出洞,就勢往邊上一閃。丈步果然拼盡全身力氣,硬生生將頭擠出窄口。他腦袋雖得出來,身子卻一時間卡在縫中,不能動轉。

小姑娘算準他的動向,縮在右側山牆邊。

大蟒右目已盲,瞧她不見。楊朝煙瞅見便利處,出手一劍,將蛇怪刺了個對穿。

這一劍下去,跟着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她亂刺亂劈,招招透骨。

丈步傷重不支,但臨死前一點蠻力猶在。他拼起餘力倒卷身子,拿頭側面狠狠一撞,將小姑娘撞得幾乎飛出。

楊朝煙荏弱,哪裡經得住?她耳內嗡鳴,後腰磕在石頭上,險些痛暈過去。她聞到一股腥臭,想要掙扎站起,可身軀卻不聽使喚,手一鬆,寶劍墜地。

大蛇緩緩遊了過來,小姑娘眼前漆黑一片,胸口劇痛,一絲猩紅順嘴角淌了下來。她用盡力氣向前爬,只求別在臨死前讓那怪物飽餐口腹之慾。楊朝煙爬了丈來左右,精疲力竭,莫想再挪動半分。

丈步公子也不過最後一點靈光返照,遊得越來越慢,喘得越來越重。蛇血一路潑灑在雪地之上,可謂觸目驚心。

楊朝煙伏在雪中,心道:難道我快要死了?

正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一陣犬吠,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接踵而至,弓弦似乎響了三下。

然後,所有的東西都不動了。天地頃刻間變得寂靜無聲。

楊朝煙一點魂魄渺渺茫茫,遊蕩許久。過得片刻,耳畔才傳入隻言片語。

有人拍了拍她面頰,喚了幾聲,又道:“她大概昏過去了。”

楊朝煙心內漸明,胸口疼痛漸消,伏在地上咳了一陣,這才張開眼睛。

丈步公子屍身橫陳,頂門上中了幾支羽箭,腹部被純鉤砍得血肉模糊,好不慘烈。

小姑娘只見身前立着一匹高頭駿馬,兩隊甲士俱各縱鷹駕犬。中間一位將軍,身形魁梧,頗爲英武。他紫金盔鎧,絳色斗篷上描金繡銀,如同天神一般。只是他眉目隱在頭盔下,瞧不大分明。

他聲音聽來甚是蒼老,問道:“你從哪裡來?怎會將丈步殺死在坡前?”

小姑娘懾於他的氣勢,沒來由興起一陣敬畏,回答:“我自太陰府來,是來……嫁給他的。因爲他要殺我,把我趕到這裡。我沒辦法,只好拼死周旋。”

那人甚感古怪,不禁沉默片刻,喝道:“擡起頭來。”

楊朝煙正自思量,竟充耳不聞。旁人厲聲道:“將軍的吩咐聽不到麼?將頭擡起來!”

她聽到“將軍”兩字,猛然驚醒。小姑娘心道:這便是太陰府內人人畏懼的將軍?我瞧他也只是個凡人而已,爲什麼大家都要聽他號令?

那位將軍端詳了她一會兒,道:“這女子雖然使劍,面目卻不似我輩中人。能與那怪蟒周旋半日光景是爲智,能以一己之力殺蛇於野是爲勇。智勇雙全的女人如今難得一見,就隨我同回山城去吧。”

說完,他輕舒猿臂,將小姑娘拎上馬鞍。衆人齊齊撥轉馬頭,收起儀仗,徑還太陰府來。

城樓之上,傳令官吩咐啓門。

明阿又正與金甲衛士爭執,只見一隊飛騎,前有獵鷹引路,後有侍從相隨。爲首跨坐大宛馬的,不是將軍又是誰?

少年心下躊躇,定睛一看,楊朝煙穩穩坐在將軍馬上,衣衫沾滿鮮血。

他二人對面望見,小姑娘一晃而過,隱入殿閣。

楊朝煙斬殺蛇怪丈步,這消息在太陰府內不脛而走。吐蕊夫人大發雷霆,只是不敢同將軍理論。她本不是元配,近年來老頭子逐漸不近女色,因此自覺頗受冷遇。三天之後,將軍下令旨,欲將小姑娘權充畫屏。

明阿又再也想不到老頭子竟會瞧上楊朝煙,真是大出意料之外。明阿又自記事起,無論遭逢什麼事故,素來沒有失過主張。這一回,他卻進退失據,束手無策。楊朝煙被扣在將軍府第內,全沒有絲毫消息。

少年被困在清涼殿中,日日有人看守,哪裡也不讓去。他心知此事勢成潑水,沒有轉圜[]餘地。眼看婚期一日日逼近,少年心內煩亂,拿不定主意。清涼殿中各人見他臉色不好,更是躲得遠,誰也不來自討沒趣。

這天,阿又一覺睡至日上三竿。外面喧譁吵嚷,都是往將軍府上道賀的各路賓客。城中張燈結綵,滿掛紅綾,一派喜慶。少年心裡難受,伸手在懷中摸出笛子。

吹得半晌,明阿又才發現,原來吹的是《鷓鴣飛》。他陡然生出煩躁,猛地雙手一折,將笛子斷而爲二,一骨碌坐起身,大聲道:“寶錦!”

外面各人俱不答理。明阿又提高嗓門又喊兩聲,依然如故。他忽然想起,連續多天都沒見着寶錦的影子了,還真不曉得她去了哪裡。

少年往外便走,與一名女子撞個滿懷。低頭一看,原來是香嬋。

他問道:“看見寶錦沒有?”

香嬋的神情卻十分古怪,見其相詢,急忙側過臉。

明阿又不禁道:“一大早的,哭個什麼?”

她急忙回答:“眼裡進了沙子。我來替將軍傳話,召你午後去他宮中宴飲,不可遲到。”

明阿又候到正午時分,出了清涼殿。

誰知這回有四名隨從在外等候,少年心想,往日他從不會這麼殷勤,派人來盯我,是對我也起了疑忌。你未必抓得住我把柄,再說若不去,反而顯得心虛。

經過幾重屋宇,各處都加派了人手,戒備森嚴,沒有半點大宴賓客的樣子。阿又心中提防,糟的是自己寶劍不在身邊。

走至檐前,隨從忽然轉向,不往正殿去,卻折返向西。

西邊只有花園,少年心想,難不成你要在花園中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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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臺上,將軍換過一身蟒袍玉帶,向少年點點頭。

明阿又躬身行禮。

將軍說道:“我想讓你看一樣東西。這樣東西十分美麗,比滿園大好景色要精彩多了。”

阿又腦筋轉得快,即道:“女人?”

“你轉身瞧那棵雪松。”將軍吩咐左右道,“將她放下來!”

明阿又慢慢轉過身。

他先是瞧見蒼穹白雪之間,一點豔紅。

原來那是長長的緞帶,緞帶勒入一名女子的脖子。那女子頭髮披住臉頰,全身上下不着寸縷。她四肢已然冰冷,前胸後背的傷口也都發青。

她的屍身掛在樹梢上,晃來蕩去。

少年握緊雙拳,瞳孔收縮,原本的從容蕩然無存。

明阿又澀聲說道:“她是寶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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