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春暖花開的腳步,新的學期就這樣有條不紊地開始了。從新學期開始,夏教授的實驗室也引入了先進的人力資源管理制度——指紋打卡上下班,並嚴格執行考勤。要求學生們每天早8點到晚8點必須呆在實驗室。這對於朱承遠而言不啻於一場噩夢——前不久的獎學金事件和那場不得體的演講,讓實驗室的大多數人對朱承遠都有些懷恨在心,連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朱承遠想要搭話,得到了卻是一個又一個白眼。長時間呆在這樣一個充滿冷漠和敵意的環境中,每時每刻都是煎熬。對他來說,上課就如同牢中犯人放風的機會一樣彌足珍貴,可以讓他暫時擺脫實驗室那種窒息的人際環境。可由於公共課的結束,學院貼心地給研一下學期的小夥伴們安排了更少的課時。這學期只有些材料電化學、材料熱力學和動力學之類的專業課程了。按理說,學業負擔應該更輕了纔對。可朱承遠卻覺得,自己更懷念上學期滿滿當當的課程表了。
又是一個夜晚,朱承遠鬱悶地返回寢室。實驗室如同一個神奇的情緒改造器,不管朱承遠去實驗室之前多麼開心或喜悅,去了之後準保鬱悶而歸。柳天豪突然提了一句:“遠哥你知不知道,明天大作家劉大神要來咱們學校開講座,還要舉行簽名會哦。我專門買了一本他的新書,打算帶去給他簽名。怎麼樣,咱們一塊兒去吧?”
劉大神的作品,是朱承遠非常熟悉也非常喜愛的,他是當代少數幾個能把科學性和人文性,思想性和藝術性融爲一爐的作家。聽到這個消息,朱承遠眼前一亮,可是隨即又黯淡了下來,搖頭道:“唉~我們實驗室現在也要打卡考勤了,嚴得不得了。實在是沒機會啊,算了,你自己去吧。”
柳天豪聽了直笑:“遠哥,你說你是不是傻啊?機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啊,你只要到了點兒去打卡,中間這段時間誰管你在幹嘛?你說是不是?”
朱承遠還有些疑慮:“可是,要是有人告狀怎麼辦?”
柳天豪說道:“遠哥,你也太謹小慎微了吧。都這麼大人了,告狀這種損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兒誰願意去幹啊?不信你問凱哥,他這些天都是這麼操作的,從沒出過事兒。”
賀鑫凱也接過話茬:“是啊,我這些天都這麼幹,不會被發現的。正好我明天也要去。”柳天豪繼續加緊勸道:“聽見沒?凱哥明天也去。所以兄弟你就別猶豫了,咱們哥幾個一塊兒更好玩不是?”二人一唱一和徹底打消了朱承遠的顧慮,朱承遠決定明天執行‘逃離實驗室’的計劃。
第二天一大早,朱承遠就來到實驗室打卡。又稍坐了一會兒,見其他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沒人注意到自己,便若無其事地走出去假裝上廁所。出門後又往老師辦公室那裡瞄了一眼,沒有異常。於是朱承遠迅速離開了實驗室大樓,與柳天豪、賀鑫凱等人在第三教學樓前匯合。劉大神的講座就在這棟樓的階梯教室舉行。
劉大神的講座確實精彩,詼諧風趣生動幽默,卻又富有內涵飽含乾貨,聽着讓人陶醉其間大呼過癮。朱承遠以前從沒這麼近距離地和名人接觸過,如今親眼看見了活的名人,連眼睛都看直了,那種感覺真是妙不可言。中午,三個好兄弟又到必勝客去吃披薩,吃得酒足飯飽忘乎所以,朱承遠覺得自己很久都沒這麼快樂了。吃完飯,又在校園裡遊逛了一圈,看着滿園春色波光瀲灩,前段時間的鬱悶也像堅冰一樣消融在春風的吹拂中。玩到下午三點過,三人才各自回了實驗室。
一進實驗室,朱承遠就覺得氣氛有些異樣。人們看他的眼神不只是冷漠,還有些幸災樂禍看好戲的感覺,朱承遠心知不妙。果然,還沒來得及坐下,徐博開口了:“朱承遠,魏老師要你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跟着這句話的,是旁邊幾個人的竊竊私語:“以爲自己考得好就可以爲所欲爲,這下傻了吧?”
“就是就是,實驗室的規矩都不遵守,還好意思拿獎學金呢。”
“唉,我每天早出晚歸地泡實驗室,也沒見給我發個全勤獎啥的......”
“咱們有幾個不是成天泡實驗室,就你能啊......”
聽着這些,朱承遠腦海裡閃過‘東窗事發’四個字,懷着忐忑的心情來到了魏老師的辦公室。見了他過來,魏老師面色陰沉如鐵,劈頭就來了一句:“你還知道過來啊,我還以爲你都不知道實驗室的門朝哪兒開了呢!”
朱承遠並沒有作聲,他的腦子在飛速地盤算着:怎麼自己出去這麼一會兒就被發現了呢?一定是有人打了小報告。看來柳天豪還是低估了這幫人的惡意程度,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還真有人去做。是誰幹的呢?王武鋒那傢伙一直憋着一肚子壞水,這種小人勾當他未必幹不出來;徐博一直憑藉大師兄的名頭以勢壓人,拿着雞毛當令箭的事情也沒少幹;其他還有幾個一直對自己拿獎學金的事情耿耿於懷,趁機添油加醋煽風點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這樣想着,朱承遠愈發覺得這個實驗室險象環生步步驚心,到處潛藏着危機,到處埋伏着敵人。
魏老師見朱承遠傻站在那裡,一點認錯道歉的表示都沒有,不禁越發來氣,厲聲說道:“這學期開學的時候,跟你們強調得很清楚了——打卡考勤,早8點到晚8點除了上課和吃飯時間之外,都必須在實驗室裡。我查過,你這段時間並沒有課程;要是吃飯,你能吃這麼久?老實說吧,你都幹什麼去了?!還有沒有把實驗室的規章放在眼裡!”
朱承遠被這樣指責後,心情反倒平靜了下來,一臉鎮定地答覆道:“我去聽講座了。”魏老師一聽有些驚訝,心想這小子還真敢認啊。不過更讓他吃驚的話還在後面:“學校安排這樣的活動,不就是爲了拓展我們的視野,增長我們的見識麼?我們爲什麼不能光明正大地參加?難道研究生就只能像犯人一樣被關在實驗室裡?這就是培養人才的目的麼?”
像連珠炮一樣一連串的反問,讓魏老師有一種三觀顛覆的錯覺——明明就是來接受批評的,怎麼反倒質問起我來了,這畫風對麼?心裡想着,語氣越來越冷峻嚴厲:“培養方案是由學校老師討論制定的,輪不到你來插嘴!在哪個位置就做哪個位置該做的事。像你作爲研究生,就該老老實實服從管理,認真做好科研,少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你是不是覺得,上學期期末你考了個第一,就可以隨心所欲了?我提醒你,這裡可不是小學中學,不會以考試論英雄。就算你考得再好,不守規矩,一樣畢不了業。”
朱承遠迎着魏老師犀利的目光毫不畏懼:“我沒有想着隨心所欲,也不是存心違反規章。我只是覺得,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特點,不能強求一律。未必是花的時間越多,做出的成果越好。而且勞逸結合是人的天性,再大的規章也大不過天性去。難道在制定規章的時候就不能考慮到這一點,通融一下麼?”
魏老師沒想到事到如今朱承遠還是毫不悔改,居然還想教訓自己,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學校是你開的?規章是你定的?你說通融就通融?你算個什麼?還來勁了是不是?!”眼看着接下來還要說出更難聽的話,旁邊的一個年輕老師急忙把魏老師勸住,一邊使眼色讓朱承遠趕緊離開。
魏老師暴跳如雷的聲音引來了實驗室衆多學生的圍觀,大家紛紛聚集到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一副想看熱鬧又怕惹禍上身的模樣。見到朱承遠出來,衆人紛紛圍在旁邊指指點點,看看這能把魏老師惹得如此怒火沖天的神仙究竟有啥不一樣的地方。朱承遠此時也是一肚子火氣,見到這幫沒事就會告刁狀,有事就會看好戲的吃瓜羣衆,心裡更是煩悶,忍不住說道:“看什麼看!打小報告打得挺爽啊,這下你們滿意了吧!你們有本事就再去告啊!”旁邊的徐博聽得啞然失笑,出來說道:“打小報告?你想多了吧。我們手頭都有工作,哪兒有那個閒工夫。今天這事兒是魏老師親自過來查崗查出來的,這鍋我們可不背。”衆人紛紛搖頭擺手,表示和自己無關。朱承遠鬱悶地發現,剛纔情緒發作的時機不對,導致自己把一個斗大的笑柄送了出去,這樣一來只怕有更多人把自己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