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媽的!”
蘇塵罵了一句,做了一次好漢——好漢不吃眼前虧,便主動撤離戰場,轉身往回走,心中安慰自己:三過青樓而不入,自己,也算道德楷模吧!
走在隨縣的大街上,沐着和熙的夜風,聞着夜花悠悠的香味,蘇塵心情慢慢開始好轉,無論如何,老子,現在是有錢人了。
隨即驚異地發現,古代的夜空,沒有車馬的喧囂,沒有燈光的污染,竟然如此美麗,美的讓人窒息,天外繁星似海,星河璀璨,地上炊煙裊裊,萬家燈火如星。
正是晚飯的時間,人們都開着臨街的大門,街上,有隱隱的飯香,雖然沒有路燈,門裡漏出的光,依然照亮了街上。
偶爾,有孩子調皮的吵鬧,有大人不悅的訓斥,有狗攆雞,有雞飛起。
隨縣的夜晚,雖然不是天上人間,卻是一派煙火的氣象!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吸着夜空中絲絲香甜的空氣,蘇塵萬分陶醉,一路閒逛,來到巡守衙門,卻驚異地發現,寬大的廣場之上,滿天星光之下,站滿黑壓壓的人羣。
蘇塵吃了一驚,悄悄靠近瞧了瞧,黑壓壓的人羣,原來是兩隊全副武裝的人馬,一隊是按察使衙門的捕快,領頭的,卻是呂思青,另一隊,是縣衙的衙役,領頭的,當然是蔣奉安。
廣場上,氣氛極其肅穆,平時嘻嘻哈哈的衙役,此刻都十分警惕,蘇塵隱約看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蒲修行,趙四學,侯爺......,奇怪的是,沒看見謝三兒。
官差出更,很正常,蘇塵猶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都是熟人,自己還救過呂思青的命,自己上前,他不可能裝犢子。
等等!
呂思清開始訓話,強調任務的重要性,蘇塵聽不太清,只聽見什麼“兩位大人坐鎮指揮”,“不要走漏首惡之徒”之類的。
蘇塵不由心中發笑,難爲呂思清了,粗人一個,要現編臺詞,聽起來還不能太粗俗,還要衙役捕快聽得懂,夠爲難的!
呂思清講完,又是蔣奉安,蘇塵都替他們感到着急,如此磨磨唧唧,跟拉警報似的,等你訓話結束,通風報信的人已經完成任務,洗洗睡了。
隱隱約約,飄過來零零星星幾句:“不要傷......無辜”“只.......首惡之徒”“重新......五里鋪”
五里鋪?
蘇塵心中轟然一響,完了!老蓋,他們要去剿滅蓋世豪他們。
錢克清,居然玩真的!
趁黑行動,聯合執法,精準剿滅,打擊首犯,爭取羣衆,摧毀壞人的羣衆基礎,老錢,可以啊,跟老子學得夠快的。
救不救?
疑問剛起,人已經飛了出去。
巡守衙門,正堂。
崔弘樹已經堂而皇之住進巡守衙門,代行巡守的職責,此刻他坐在主位,旁邊,是一臉嚴肅的錢克清。
兩人沉默不語,几上的茶,換了三次。
“遠修,兩個衙門聯合出動,一百多名捕快、衙役,剿滅一個小小的丐幫分堂,完全是殺雞用牛刀,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大人!”
錢克清啜了一口茶,徐徐道:“蘇塵說得對,應該區別對待,我並不想剿滅所有人,只想拿到爲首之人而已,多派些人,虛張聲勢,把他們驅散也就達到目的了。”
錢克清目光深遂,幽幽看着宮燈。
崔弘樹一臉憂鬱,幽幽看着錢克清,許久,沉聲道:“遠修,既然於心不忍,又何必帶他入京?”
錢克清沉默不語。
崔弘樹淡然一笑:“讓他留在隨縣吧,我可以給他一條生路;如果交給欽天監,以他來歷不明的身份,似乎,沒有留下活口的先例。”
錢克清臉色異常蒼白,眼中晶瑩閃爍,許久,緩緩道:“我是國家大臣,一切,按律行事,其他的,我也沒辦法。”
“唉”
崔弘樹長長嘆了一口氣,搖頭嘆息道:“你既然如此說,那也只能隨你,知道嗎?又有一名修練神修質的人,在京城被五雷轟頂!”
錢克清點了點頭,這事兒,朝廷在邸報上已經刊發,而邸報,錢克清是能看到的。
“誰幹的?”錢克清緩緩問道。
崔弘樹輕輕搖了搖頭:“當然不是欽天監,他們沒這個本事!謎啊,遠修,有太多的謎!”
錢克清囁嚅了一下,隨即輕聲道:“太子,爲何不管?”
“管?管什麼?不準修真?還是不準殺人?遠修,太子,有他的難處啊!”崔弘樹無奈地嘆息一聲。
錢克清緩緩點了點頭,崔弘樹級別比他高很多,瞭解更多內幕,當然知道更多不爲人知的秘密。
崔弘樹忽然自失地一笑:“嘿,管不了別人,還管不了身邊的人?”
錢克清吃了一驚,以爲他在說自己,便仔細反省,最近沒有不檢點的事啊!便疑惑地看着崔弘樹。
“哼!”
崔弘樹忽然冷哼一聲:“我的兒子,此時正在青樓夜宴賓朋,好不愜意!本官倒要看看,他一個讀書人,哪來那麼多銀子?本官今晚辦案的對象,是自己的兒子,哈哈哈!”
自嘲的大笑聲中,崔弘樹緩緩起身,冷冷道:“遠修,五里鋪的行動,你就坐鎮指揮吧,本官,今天要進一次青樓了。”
蘇塵飛奔而出,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輕,慢慢離開了地面,飛上草叢之巔,黑夜中的景色連成一條模糊的線,彷彿斗轉星移一般,向後飛速退去。
隨縣北門,兩名值夜的軍士,坐在城門兩邊的石墩上,一個在抽菸,一個在打盹兒。
“嗡”
一聲輕響,彷彿刮過一股旋風,軍士手中的煙滅了,不禁氣惱地問道:“唉,兄弟,你幹嘛吹熄我的煙?想抽,明說啊,搗什麼亂?”
“誰他娘吹你的煙?你幹嘛用衣袖扇我的臉?生疼生疼的!”
“你放屁,隔着一丈遠,我怎麼扇你?”
“噓,別說了,那不是呂捕頭和蔣班頭,帶這麼多人,看來要出城辦案,趕緊站好!”
蘇塵匆匆忙忙趕到五里鋪,卻當即傻了眼,黑黢黢的小街,只有幾家開門的商鋪,從裡面露出微弱的燈光,給街上帶來一絲光亮,街上沒有乞丐,更沒有人來人往,蘇塵心中着急,便一頭闖了進去,隨即:
“大爺,上咱家來,咱家乾淨。”
“公子,我們家便宜,包過夜。”
“嘿,聽她們胡說,哪有咱家姑娘可人意兒。”
……
一陣浪聲浪語,一股劣質脂粉濃烈的香氣,蘇塵被七八條手臂拽來拽去,拉客女子的嘴中,噴出晚飯菜餚的名字:蔥爆羊肉、大蔥捲餅、番茄雞蛋、大蒜拌麪……。
五里鋪,原來是隨縣勞動人民的低端會所。
拉客女子十分熱情,手腳越來越不乾淨,開始只是拉拉扯扯,後來直接往身上蹭,蘇塵心中抗拒,身體卻反應很熱烈,已經明顯感覺到,前面一名頭髮稀疏的女人,牙縫裡塞着一片韭菜葉子,臉色越來越潮紅,呼吸越來越急促,明顯被自己誠實的身體,激發了衝動的情緒。
蘇塵心裡發急,再不當機立斷,不僅救不了蓋世豪,自己也會變成蔣奉安打擊的對象,明天,蘇塵夜逛五里鋪的新聞,就會衝上縣衙熱搜第一名,要真是那樣,自己所有的人設,就斷崖式崩塌了,別說月書,就是穆尚香,也會拿鼻孔看自己。
情急之下,蘇塵忽然大吼一聲:“蓋世豪,蓋世豪,你媽喊你回家吃飯。”
空蕩蕩的聲音,在夜空中清晰地傳遞。
“誰?誰大呼小叫!”
對面街上,一處門簾一挑,走出一名粗壯的漢子,門簾後面,亮着昏暗的油燈,油燈下,一名驚慌失措的女子。
蓋世豪狐疑地從街對面走過來,拉客的女子“呼”一聲散開了。
蘇塵一把扯過蓋世豪,把他拽到一處偏僻的角落,便開門見山:“快,快跑,官府派人圍剿你們來了。”
“啊,是蘇公子,你怎麼知道?”蓋世豪吃了一驚。
“別問,趕緊走。”蘇塵心中發急,便往外推蓋世豪。
蘇塵急切的眼神,說明了一切,蓋世豪不再懷疑,忽然豪爽地一笑,從懷中抽出一張紙,遞給蘇塵,隨即拱拱手,沉聲道:“多謝,告辭!”
雖然沒有燈光,憑手感,蘇塵也知道那是一張銀票,便匆匆推了回去,口中淡淡道:“蓋兄,我不做生意。”
“不,公子,你值這個價。”蓋世豪堅持,隨即轉身,快步走到街上,對着夜空打了一個淒厲的呼哨。
隨即,空中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利哨音,隨着哨音的傳遞,街上響起雨點般“噼噼啪啪”的腳步聲,還有“哐當哐當”開門、關門的聲音。
俄頃,街上恢復平靜,了無人影,只有幾盞搖曳的燈籠,在風中孤單的搖曳,還有幾張被風吹起的門簾,簾後,點着孤燈,燈下,坐着幾名驚慌的女子。
快,太快了,快得不太真實,好像這條街上,從來就沒有人似的。
蘇塵看得目瞪口呆,喃喃嘟囔了一句:“訓練有素啊!”隨即找了個燈籠,湊近燈光,看了看銀票:
我靠!又是一千兩,龍頭銀票,見票即兌。
軍官和土匪,居然給自己開出同樣的價碼!
真拿老子當生意人,蘇塵咕嚕了一句,隨即心中狂喜,天哪,發財了,一晚上,兩千兩,這不是做夢吧?
隨即,一個疑問從心底慢慢升了起來:蓋世豪,一個乞丐,爲什麼這麼有錢?我是不是壞了老錢的大事?
算了,他要真是壞人,老子再想辦法把他抓回來!
蘇塵騙了騙自己,不敢再深入想下去。
前方路上,已經傳來隱隱的腳步聲,路旁的樹叢中,呼啦啦飛出一羣被驚嚇的倦鳥。
蘇塵收起銀票,腳下一點,無聲隱入街後的小徑,黑夜中,野地的草叢,彷彿被微風吹拂一般,驚起一道細細的航跡,迅速消失在無邊無際的夜色裡。
蔣奉安經驗老道,還沒到五里鋪就跟呂思青商量:“呂捕頭,咱們如果直接衝進去,人肯定就嚇跑了,不如你我兵分兩路,先將鎮子圍了,然後從外向裡合圍,把人往中間驅趕,一刻鐘之後,在小街上會師,再一一甄別,捉拿蓋世豪,如何?”
呂思青仰頭略一思索,隨即答應,二人便一左一右,分兵而去,兩隊人羣,彷彿兩條黑色的墨線,無聲滑入夜色裡。
一刻之後,兩人順利會師,來到清冷的小街,街上一團漆黑,隱隱能看到一地跑斷的鞋跟,街兩邊,有幾盞搖曳的燈籠,孤零零掛在簡陋的房樑上,燈籠下,有被風捲起的門簾,門簾內,孤燈搖曳,閃着幾雙驚慌的眼睛。
街上,除了捕快、衙役,便是一羣站街的女子。
二人面面相覷,不太相信眼前的情景,呂思青懊惱不已,跌足嘆道:“唉,還是來晚了一步,這如何向大人交代?如何向大人交代?”
蔣奉安沉思片刻,隨即沉聲道:“不急,呂捕頭,我估計錢大人和崔大人的意思,也就是趕跑這幫人而已,如果真要抓他們,其實應當提前佈置,先安排眼線、臥底,然後便裝出擊。今晚的情況,一定是賊人佈置了眼線,提前知道了我們的行動。這樣,我帶人留下,把這裡看管起來,你立刻回巡守衙門,向二位大人稟報,聽大人們指示,如何?”
這,就是差距!
蔣奉安比呂思青有前途。
呂思青剛剛投靠崔弘樹,他認爲,要得到領導的信任,必須要立功再立功;蔣奉安卻認爲,要取得領導的信任,主要是溝通再溝通,實在不行,那就編故事。
沒辦法,業績再好,不如PPT寫得好,混職場,自古如此。
呂思青略一沉思,便笑道:“好,不過還是我留下,你帶人回去稟報吧。”
蔣奉安無聲笑了,卻裝作很猶豫的樣子,勉強道:“也好!”蔣奉安本來就想如此,卻玩了個欲擒故縱,二人的行爲,代表了不同的思維方式。
呂思青認爲,只要留下來,領導就會認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蔣奉安卻認爲,只要沒有功勞,就不存在苦勞或者疲勞,此時最重要的,是立即見到領導,彙報自己的下一步計劃,繼續給領導畫餅。
什麼苦勞疲勞,不過給自己找藉口而已,在領導眼中,那都是狗屁。
這,就是權謀!
就是爲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