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兩個說完正經事,長夜漫漫,正是好睡時節。
玄燁一覺醒來,卻見珠錦不在跟前,用手一摸旁邊,被褥牀榻皆是冷的,便知珠錦已起來多時了,心中只是犯疑,這深更半夜的,皇后能去哪裡呢?
他正起身要去查看,卻見珠錦回來,見她身上衣裳穿得好好的,便問道:“阿錦,這大半夜的,你去哪兒了?”
“臣妾夜半醒來,見外頭夜涼如水,月色又極好,心裡頭不放心承祜那邊,就去瞧了他一眼,見他睡得極好,就回來了,”
珠錦是一覺睡醒,心中記掛承祜,又因玄燁的那些話,心中多有擔憂,心有思慮,致使睡夢中多有前世之事閃現,實在是不能安眠,是以纔在睡醒之後去看承祜,也是不想再做夢之故,“回來的時候,臣妾還順道去瞧了旁邊睡着的保成和果新,兩個人也睡得好好的,臣妾這纔回來了。”
一覺睡飽,玄燁也清醒過來了,瞧了一眼漏刻,知道時辰將到,天光再不過多時就要發白天亮,想着天亮後將要謁陵,也就沒了睡覺的心思,若是再要睡下去,睡沉了只怕會耽誤時辰的。
“來,你上來,陪朕說說話。”
謁陵時,珠錦是要同去的,她在外頭走了一趟,這時也正了無睡意,是以聽了玄燁的話,果真依言過去,上榻陪着玄燁,兩個靠在一處說話。
哪知說着說着,玄燁的手就不老實起來,晨起正是興致最高的時節,玄燁也不肯忍着,壓着珠錦便要來一回,珠錦半推半就,倒也應了他,兩個人正要成就好事,哪知一聲小兒啼哭驚破了這滿屋子的濃情蜜意。
珠錦忙着就要推開玄燁:“皇上,保成哭了,臣妾要去瞧一瞧。”
“有保姆奶孃嬤嬤在,你去瞧什麼?”
這種關鍵時刻,玄燁怎肯放珠錦離開?
一行壓着她不許她動,一行道:“他日日這個時辰都要鬧上一回,你又不是不知道,無非是餓了罷了,只要吃了東西,保管他便不哭了……阿錦,你專心些。”
可這樣的時刻,母子連心,保成哭的這樣厲害,又讓珠錦如何專心呢?
她仍是不肯,扭着身子就是要起來,玄燁一咬牙,撩開她的衣裳就挺了進去,珠錦沒料到玄燁竟這樣粗莽,當下驚喘一聲,而旋即保成的哭聲就停了下來,珠錦的擔心就比玄燁接下來的粗野給撞沒了……
玄燁看着身下的女子,眯眼暗道,若不是保成只有幾個月大,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孩,他幾乎都要以爲這是保成故意搗亂了的,從前在宮裡時,這種關鍵時刻,十有七八次都是被保成的哭聲給打斷的,還好這一回他及時行動了,否則又是一場空,珠錦是必會晾着他,而跑去看兒子的。
在她心裡,兒子比他還要重要些。
盛京謁陵,皇上攜皇后同行,這還是有清以來的頭一回,更不要說是回盛京這發祥之地謁陵了。
自玄燁待承祜更加看重之後,珠錦便發覺衆臣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樣,但因玄燁未曾明言要立承祜爲皇太子,衆臣也無話可說,說出去不過是皇上待皇后的嫡子更爲看重一些罷了,但珠錦卻仍舊無法放下心來,玄燁不立承祜爲太子,卻將承祜當做皇太子看待,她會擔憂承祜的處境;玄燁若立承祜爲太子,她會更爲擔憂承祜的處境,這對於她來說,可真是個兩難的處境。
承祜越是長大,越是優秀,他將要面對和承受的也會越多,而很多壓力和矛盾,都將會來自於他的皇阿瑪,對於這一點,只怕玄燁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
五月回京城的路上,珠錦得了消息,去年九月時有孕的張氏又生了個小格格,排行第三,稱三格格,玄燁在路上得了這個消息就給三格格取了名字,爲雅爾甘。
看玄燁不甚了了的模樣,珠錦就知道,這個三格格他大概是沒有怎麼放在心上的,他不是頭一回得女,何況張氏已生了大格格,這回又生了個格格,玄燁不上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珠錦在心裡暗自計算過了,大格格三格格都是張氏之女,張氏沒有親生的阿哥,卻有個撫養在她身邊的大阿哥,大阿哥承瑞比承祜早出生,但承瑞佔着皇長子的身份,他和承祜感情不錯,可不是張氏親生的,就怕將來等承瑞長大了,他雖不願爭,可他身邊的人卻會逼着他這個皇長子與嫡長子爭一番,因此,承瑞心意究竟如何,還未可知。
三阿哥是庶妃納喇氏之子,納喇氏與她的關係不遠不近,但看三阿哥承慶的樣子,卻極崇拜承祜,或者將來,許能成爲承祜的助力,但明珠是納喇氏的叔祖,就這一層關係,將來承慶長大之後是否還肯屈居承祜之下,也很難說。
五阿哥保清是蘭妃之子,蘭妃出自蒙古科爾沁,這個兒子將來的身份也必定尊貴,最後也必定是個親王,但絕不會得帝位,且她與蘭妃的關係甚篤,保清又比承祜小了好幾歲,對承祜應當是沒有威脅的,必將爲承祜之助力。
縱覽后妃,她如今是替玄燁生子最多的人,兩個嫡出的阿哥,承祜和保成,而保成長大之後,無論如何,他也必然會維護他的親生哥哥,但這只是眼前,後事還未可知,她上上輩子只育有兩子,之後便死了,再無所出,誰又知道這一世她是否還能再生育呢?
或者她重生已是個奇蹟,承祜和保成能好好的活着也是個奇蹟,而更多的餓奇蹟,她反倒不敢再奢望了,雖然她還年輕,正是最佳的生育年齡,但此事不由她決定,別人或可再生,她卻是難以預料的。
倘若她不能再爲玄燁生下一子半女,那她倒希望離京前查出有孕的董氏能誕下一位阿哥,也讓承祜多一份切切實實的助力。
董氏只有一女,若再多一子,也不會成爲她的威脅,反而是極好的助力。
盛京謁陵回京城後,珠錦反而多添了幾分心事,玄燁處理三藩撤藩之事,再加上朝堂事多,他竟沒有注意到珠錦的異常,且後宮裡又多添了幾個人,玄燁本着雨露均沾的原則,自然是每個人都不能冷落,要多去新人那裡的。
他每個月進後宮的日子也就只有那麼多,這人一多,自然分到珠錦身上來的,也就少了許多了,珠錦這裡的空閒時間反倒是比以前更多了一些,可她有心事,每日又要忙着照顧保成,在幾個孩子之間打轉,對這個反而注意的不是那麼多了。
后妃生子的人這些年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但也總是陸續在有,孝莊本一直對玄燁太過寵愛皇后而頗有微詞,只是也不好說的太多了,但瞧見玄燁尚有理智,後宮也會添人,還算是和諧共安,日子倒也極好,也就在蘇麻喇姑的勸說之下,把自己心裡頭的不滿給壓了下去。
何況她年事已高,也不願再爲這些事煩心,又兼烏蘭其其格已生子,心裡的一樁心事也了了,她也就專心榮養後宮,真的不過問後宮之事了。
這樣的日子本該是越過越舒心的,可珠錦卻沒有這樣的感覺,她反而覺得自己心事越來越多,反不如剛入宮那樣悠閒了,這纔再一次的深刻的體會到,兒女都是父母的債,她這一顆心啊,就全在承祜保成他們幾個那裡了。
承祜越是表現的聰慧,她便越是難掩擔憂。
她終究是在承祜八月生辰之後,打算將自己心中的隱憂告訴承祜了。
正巧承祜和保成兩兄弟是同一天的生辰,保成滿了一歲,瞧他那個樣子,也是跟承祜一般的早慧,如今也還能說幾句話,只是頑皮得緊,遠不如承祜當時的乖巧懂事。
八月的天,京城雖還不是最熱的時候,但走在外頭,依舊是暑氣逼人,這纔剛剛未時,闔宮上下的人都躲在陰涼地方避暑,能不出來就不出來,絕沒有人願意在這樣的天氣裡出來辦差。
如情和如貌兩個卻打着珠錦給她們的遮陽木傘到了南西所來請人。
承祜一見二人過來,忙讓人去端了冰鎮果汁來給二人喝,他對珠錦身邊的大宮女向來尊敬,當下便笑問道:“如今外頭天熱,若是額娘有什麼事吩咐,派個小宮女來也就是了,怎麼還勞煩兩位姑姑親自來呢?”
如情如貌給承祜行了禮,卻並不接宮人遞過來的冰鎮果汁,如情道:“二阿哥,奴婢等來是主子親口吩咐的,說讓奴婢等來請二阿哥過去一趟,主子有話要對二阿哥說,讓二阿哥不必帶多了人,讓只帶張祿一人就可。且叫二阿哥莫要耽擱,也不必更衣,直接就跟着奴婢等過去。”
聞訊從隔壁屋子跑進來的果新正巧聽到這話,上前就脆聲道:“姑姑,我和二哥哥一起去,行嗎?我今兒還沒有給皇額娘請安呢!”
如貌笑道:“主子也有話給果新格格,說此行只讓二阿哥一人前去,果新格格還是留在屋中避暑得好,主子還命奴婢等帶了不少新鮮玩意兒給果新格格,都已命人送到格格屋子裡去了,格格還是回屋去罷。”
承祜聽了這話,轉頭對果新笑道:“你先回去,我去去就回來,等會兒晚上太陽下山了,我再陪你一起去給額娘請安,好不好?”
“好啊,”
果新笑道,“二哥哥你說話算話啊!”
承祜笑着應了一聲是,看着果新離開後,才同如情如貌等一同離開,一路上,他都蹙着眉頭,想不通額孃的用意,額娘從未如此過,有什麼重要的話,定要這個時候與他說?
這一路上,他思來想去都摸不透自己額孃的用意,反倒是弄得一臉的深沉,就怕是出了什麼事情,哪知到了坤寧宮,屋內一片安寧和樂,清涼舒適,自己額娘正倚在美人榻上拿着個小錘子砸核桃吃,旁邊還放着一小碗的核桃仁,一點也看不出是有大事發生的樣子。
承祜走上前去給珠錦行禮請安:“兒子給額娘請安。”
珠錦一見他來了,笑着讓他起來,然後便起身來摸他的衣裳,見他的衣裳沒有被溼透,就點了點頭,拿了帕子替他擦掉額頭上的汗,才又笑着把那一碗核桃仁遞給承祜讓他吃:“特意剝給你的,快吃吧,這個是補腦的。”
承祜壓着滿肚子的疑惑,默默的端過碗來吃了個乾淨,只要將嘴裡的核桃仁吃盡,才望着珠錦道:“額娘,怎麼不見四弟?”
珠錦一笑,道:“保成睡了,這時候他都困,我讓他到隔壁去睡了,他不在這裡,咱們兩個才能好好的說說話。”
承祜抿脣,這纔對,額娘絕不會讓他跑着遠來吃一碗核桃仁的。
“額娘有話,只管跟兒子說。”
承祜道,“只是兒子不知,額娘想說的是什麼?是不是兒子最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讓額娘不高興了?”
“不不不,你樣樣都做得很好,我也並沒有不高興,”
珠錦頓了頓,才又道,“我只是有一些別的話要與你說,這些話我本來打算晚些時候再與你說的,但是我思來想去,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便打算在今日與你說一說。正好你皇阿瑪今日不來,這會兒大家都忙,沒空管你我做什麼,這個時間說是最好了,所以我便讓如情和如貌去請你過來。”
珠錦屏退屋中衆人,待屋中獨留她母子二人後,她才盯着承祜道:“承祜啊,你可知你皇阿瑪有立你爲皇太子的心思?”
這心思,其實玄燁是早就有的,也早就透露給她了,那還是在承祜生下來之前,她那時候並沒有當真,可自去盛京謁陵,玄燁與她談過之後,她才真正正視了這個問題,玄燁是下定決心了,若不出意外,承祜是必將被立爲皇太子的。
“兒子知道,皇阿瑪與兒子說過的,”
承祜雖沒想到珠錦叫他來是爲此事,但他答得也很認真,“皇阿瑪說,他要將兒子培養成合格的皇太子,之後再行冊立之事,眼下時機並不成熟,要待時機成熟之時,才能下旨冊兒子爲皇太子。”
皇阿瑪必定與額娘談過此事,額娘纔會來問他的。
“你皇阿瑪也是這樣與我說的,”
珠錦道,“承祜,額娘並不反對你皇阿瑪立你爲皇太子,論身份論資質,你做皇太子都是綽綽有餘的,且你是嫡長子,你不做皇太子纔是說不過去的,但也正是因爲你如此鋒芒畢露,你之後的日子纔會不那麼的平靜,相信這些,你自己也知道,你皇阿瑪或多或少都曾與你說過,你若爲皇太子,這些都是你應當經歷的事情,額娘不會阻止你,或者也很難幫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所以額娘今日要說的並不是這個,你若決心做一個皇太子,那麼額娘接下來所說的事情,將關係到你的將來,乃至大清的將來,你要用心記下來,不要重蹈覆轍。”
承祜聽珠錦語氣嚴肅,旋即也正色道:“額娘只管說,兒子一定把額孃的教導謹記在心。”
珠錦點點頭,這纔將事先早已預備好的木匣子拿出來,當着承祜的面兒打開,然後將裡頭一本紅色封皮的冊子拿出來,承祜看那本冊子不厚,但珠錦翻開後,上面的書頁卻寫滿了簪花小楷,承祜正自好奇間,珠錦卻把這冊子遞給了承祜,抿脣低聲道:“這是額娘寫的,你就在這裡看,看過之後若有疑問,你再問額娘,額娘自會給你解惑。”
承祜依言,將那冊子接過來,他如今認識的字已足夠多了,冊子上寫的字他都是認識的,且他拿過來一看才知道,這簪花小楷的字跡都是額孃的字跡,這冊子是他額娘寫的。
自承祜接過冊子,珠錦便一眼不眨的盯着他看,心中心緒起伏,面上卻什麼都看不出來。
過了將近半個時辰,承祜纔將那冊子放下,怔愣愣的望着珠錦發呆,呆了半晌,才喃喃道:“……額娘,你這裡頭寫的,都是真的嗎?”
他眼眶紅紅的,水光閃現,心裡頭分明爲了冊子裡所寫的那些事情而感傷。
“是真的,也不是真的,”
珠錦慢慢地道,“承祜,你相信額娘在冊子中所寫的那些事情嗎?”
她早在把歷史篇現代篇寫完之後就不打算再寫這個了,可自從知道玄燁確定要立承祜爲皇太子後,她就愈加害怕胤礽的遭遇會在承祜身上重現,自重生後,她不止一次會夢到上上輩子的事情,每夢到一次,就難免會傷心一次。
她本來不打算把自己重生的隱秘事情告訴任何人的,她也壓根沒想過這些,但她卻怕承祜重蹈覆轍,因此這些時日思來想去,她還是把自己上上輩子那在宮中短短九年的過往給寫了下來,她沒有加多餘的東西,只把她認爲可以告訴承祜的東西都寫了下來,加上她死後保成在之後被立爲皇太子的人生也都寫了下來,也就是如今在承祜手中的這個冊子。
她想過的,若想要承祜不重蹈覆轍,不像保成那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件事告訴承祜,不管承祜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她也算是給承祜提個醒兒。
她既願意將此事告訴承祜,也是相信自己的兒子絕不會泄露出去,所以,冊子的最後也寫了她寫這本冊子的因由,她不知該如何跟承祜解釋,只能寫下來,讓他自己領悟。
承祜聽了這話,倒是沉默下來,沉默許久,才擡眼望着珠錦,哽咽道:“……額娘,這些年……你太苦了……”
他甚至都不敢想,他的額娘揹負着這麼多的東西,竟還能每日談笑自如,活得高高興興的!
他慢慢走到珠錦跟前,張開手臂抱住珠錦,含淚堅定道:“額娘,你放心,兒子一定會好好守護你和四弟的,額娘你這輩子的人生絕不會像冊子上寫的那樣!”
珠錦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唯恐承祜不相信她所寫的那些,她又不知該如何去解釋,但如今聽了承祜的這些話,便知承祜是相信了,她這一顆心放下來,心情一鬆,忍不住抱着承祜便哭了起來。
承祜伸手磨掉珠錦的眼淚,抿脣道:“額娘,別哭了,這一切都過去了,以後都會好起來,兒子會設法改變這一切的,額娘,你放心。”
這是他對額孃的承諾。
他也是直到這時才明白額娘叫他來所爲何事,聽見額娘開始問他的那些話,他還以爲額娘是擔心他不能勝任太子之位,或是怕他年紀太小就立爲太子不好,可如今看了冊子才知道,額娘這是怕他重蹈覆轍。
立爲太子不是額娘所擔心的事,額娘是怕他將來會因此跟皇阿瑪產生矛盾和隔閡,畢竟按照冊子中所寫的事情,皇阿瑪會活很久,那麼成爲皇太子的他就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做皇太子,而皇太子和皇帝之間,本就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而想要解決這種矛盾,大概只有兩條路,要麼晚一些被立爲太子,要麼讓皇阿瑪早些禪位給他。
而且,據冊子中寫的那些事,太子的威脅還不僅僅來自於皇阿瑪,還有那些兄弟們,也都是不安分的、
承祜嘆息,雖然額娘重生改變了一些事情,阿哥們也不似冊子上寫的那些,但是事情確實一樣的,阿哥們長大之後對太子之位必然存在覬覦之心,承祜眯眼一嘆,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從現在開始,籠絡每一個阿哥了……
短時間內,他還只能從這冊子裡總結這麼多出來,若想要更多,只怕還要拿着冊子回去想一想才行。
珠錦哭過之後,心思倒是清明瞭許多,見承祜如此鎮靜,心裡倒也暗暗訝異,就勢抱着承祜道:“你就沒有什麼想問額孃的嗎?”
我爆發了六千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