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聲,太監手中的刀擦着三皇子幼小的身體,狠狠地紮在了辰廊下的青石地板上,竟是崩起了幾粒碎石,可見力量如何之大。
三皇子扭曲着身子,亂聲尖叫着,雙腳瞎蹬着,卻恰好躲過這一刀,而他手中顫抖握着的匕首胡亂揮了兩下。
嗤嗤兩聲響,兩名太監的下袍被割破,露出了兩條破口。太監冷着臉,似乎沒有想到天潢貴胄的皇子,竟然會隨時攜帶着匕首,而且這柄匕首竟然會如此的鋒利。
第一次從靴子裡拔出來的匕首,似乎沒有起到他應有的作用。匕首雖利,奈何卻是握在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手中。
李承平在生死存亡的一刻,學到了十二歲時範閒所擁有的殺人勇氣,卻沒有學到自己老師殺人的本領。殺人的太監雖然沒有什麼武藝,但身強力壯,哪裡是他所能抵抗。
一名太監將李承平死死地踩在地上,一名太監踩住了李承平的肘部,讓他再也無法動彈,看着自己衣裳上的破口,搖了搖頭,一手扼住李承平的脖頸,一手握着刀,再次刺了下去!
…………李承平呼吸越來越困難,眼睜睜看着那把刀紮了下來,知道自己必死,不由生出無窮的後悔來,心想剛纔自己那一刀揮出去,竟是連對方的邊也沒有擦到,絕望之餘,忍不住放棄了,閉上了眼睛,哭了出來。
然而等了很久。
李承平甚至已經感受到自己的胸口上銳物刺入的痛楚,脖頸上那隻鐵手在斷絕自己的呼吸……可是他發現自己還活着,踩在自己身上、手上的兩隻腳似乎沒有再用力地下踩。
他驚恐地睜開了眼睛,然後看見了一幕讓他心驚無比的畫面,只見頭頂上兩名太監也如自己一樣,睜着驚恐的眼睛,而眼角里竟是流下了兩道黑血!
李承平知道生機重來,嗬嗬亂叫着,從太監的腳下將右手拔了出來,一刀子狠狠紮在了踩在自己胸上的那隻小腿上。
匕首入肉,綻起一片血花。
…………李承平掙扎着站起,看着那兩名先前還凶神惡煞的太監,就像兩根木頭一樣倒了下去,不由一陣心悸。他雙腿顫抖着,根本不敢上前查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這兩名太監會眼角流着黑血,就這樣倒了下去。
他低頭看着自己胸口扎着的那把刀,這才感覺到了無窮的痛楚,慘聲痛喚了起來。
好在那名太監扎刀下來的最後時刻,已經氣絕,無法繼續施力,刀尖入肉只有三分,才讓李承平險之又險地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李承平拖着癱軟的雙腿,走到了兩名已經斃命的太監身邊,害怕之餘,心中也有無窮疑惑,心想難道是老天爺在幫自己,給這兩句太監施了魔咒?
不是魔咒——清醒過來的三皇子終於明白了,他盯着兩名太監腹部衣衫上的兩個破口發呆,然後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黑色匕首。
他手中的匕首太鋒利,所以先前雖然只是胡亂揮了兩下,卻不僅是割破了太監的衣服,也略微擦過了對方衣服下的肌膚。然而因爲匕首太利,或者是老師在這把匕首上塗抹了什麼藥物,竟是讓這兩名太監沒有任何感覺。
匕首上淬的是監察院最厲害的毒藥,刀鋒一破肌膚,藥物入血,竟只需要剎那功夫,便讓那兩名太監中毒而死,連最後一點殺人的時間都沒有留下。
好厲害的毒藥!
死裡逃生的李承平,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顫抖,手裡緊握着匕首,看着腳下臉色漸漸變成一片烏黑的兩名太監,終於再也站不住,跌坐於地。他心裡清楚,如果不是匕首上有這麼厲害的毒藥,如果不是這兩名太監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那麼今天不論自己如何掙扎,最後還是逃不過死亡這個結局。
他渾身顫抖地坐在兩具屍體旁,臉色煞白,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應該做什麼。初次被殺,初次殺人,即便他是很厲害的早熟皇子,可依然被震駭的心神大亂。
不知道坐了多久,十二歲的李承平終於醒過神來,有些困難地爬了起來,看着身邊的兩具屍體,眼中流露出小孩子本不應有的複雜情緒,這抹情緒由恐懼、無措、難過、一絲絲興奮……漸漸轉成了平靜與憤怒。
平靜的憤怒。
是誰想殺自己?李承平不知道,但清楚與自己那些哥哥們脫離不了關係。他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然後握緊了手邊的匕首,用力地刺了下去。
一刀兩刀三刀,他麻木而機械地將匕首刺入旁邊太監的屍體,刺出無數鮮血,鮮血最後濺成黑血。
他恨這些人,所以他要讓對方死的透徹,當然,他會很小心地不會讓這些血毒沾到自己的身上。
又過了一會兒,他止住了害怕的哭泣,扶着廊柱站起身來,看着辰廊這清幽空曠的長道,嘴脣微微發抖,然後高聲喊了起來。
辰廊的盡頭是冷宮,冷宮裡總是有宮女的。
————————————————————“母親,我不想讓你去冷宮住。”
初秋的天氣並不涼,含光殿的後方一處廂房內,三皇子卻緊緊裹着一大牀被子,看着在身邊含淚望着自己的宜貴嬪,壓低着聲音,用一種堅強而寒冽的語氣說道:“我不想死,你也不能死。”
宜貴嬪雙眼通紅,緊緊地抱着他。
先前冷宮那邊來報消息,衆人才知道,原來三皇子竟然偷偷溜出了含光殿,而且竟然在深宮之中遇到了刺客!太后大怒之下,吩咐內宮加強防禦,大抓刺客不說,更是將含光殿裡的太監宮女一通怒責,便是連宜貴嬪也沒有放過。
太后先前在昏迷不醒的三皇子牀邊呆了少陣,直到先前才離開。
而當太后一離開,李承平便醒了過來,顫抖着聲音對自己母親說了這句話。很明顯,在太后面前的昏迷是裝出來的,這位三皇子只是對於太后有暗中的隱懼,不想直面自己的祖母。
“不要擔心……”宜貴嬪抱着自己的兒子,餘驚未去,顫着聲音說道:“在含光殿裡,有太后老祖宗看着,他們不敢再亂來了。”
李承平的臉色陰沉了一下,知道母親只是在安慰自己,但沒有說什麼話。宜貴嬪低頭看着自己的兒子,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忍住,輕聲問道:“那兩個太監……是怎麼死的?他們是誰的人?”
“我不知道。”李承平沒有交代那把匕首的事情,在呼救的同時,他已經把那把匕首藏在了辰廊旁的樹木。他眼中透着一絲驚恐,看着母親說道:“忽然間就死了……我也不知道是誰想殺我。”
宜貴嬪沉默了下來,看了一眼四周,發現人多嘴雜,很多太監宮女正在廂房之外伺候着,確實不方便說太多東西,訥訥然地住了嘴。
自從知道了陛下遇刺的消息後,她和三皇子便等若是被軟禁在含光殿中,並不是很清楚外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知道範閒已經被打成欽犯,範家柳家都在內廷的控制之中,太后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冷淡了。
今曰看着這宮殿,宜貴嬪感覺到了一股透骨的冷,她在心裡想着:“這含光殿也不見得如何安全。”
便在此時,一位中年婦人從屋外走了進來,正是大皇子的生母寧才人。宜貴嬪趕緊站起施了一禮。二位做母親的對視一眼,說不盡的唏噓。
太子也來看望過了,好生寬慰了自己的弟弟幾句,並且保證一定會找出真兇是誰。這番話說的極有誠意,奈何宜貴嬪卻總是聽不進耳去。直到最後夜漸至,人漸離,屋中漸靜,宜貴嬪才望着藏在被子裡的兒子,幽幽說道:“如果不是太子,會是誰呢?”
三皇子被刺身死,對於此時京都各方勢力來說,誰最有利?宜貴嬪不自主地想到一個人的名字,卻是不敢說出口來。
李承平看着自己母親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頭一凜,知道母親在懷疑誰,堅定地搖了搖頭,說道:“不是老師。”
是的,宜貴嬪在懷疑範閒,因爲如今的朝中有一大批文臣是堅決站在範閒身邊,用的便是所謂遺詔和大義的名份打擊太子,如果三皇子真的死在皇宮之中,太子無論如何也洗不清自己的罪名,在言論上更要落於下風,而且……如果範閒真有把握鬥倒太子,那還留着老三做什麼?宜貴嬪看着自己的兒子,幽幽說道:“他雖然是你老師,但畢竟不是你的親表哥。”
“他是我親哥。”三皇子咬着嘴脣說道。
宜貴嬪嘆了口氣:“在這皇家之中,哪裡有什麼兄弟師徒情誼?你先前沒有對太后和太子說,那兩名太監用了信物,纔將你騙到辰廊去……如果不是你老師的人,手中怎麼可能有信物?”
信物其實很簡單,只是江南杭州西湖邊彭氏莊園裡……三皇子最喜歡的一本書中的某一頁。
李承平低着頭:“我不會懷疑師傅……而且我相信他的能力,如果他真的要殺我,來讓宮中再亂一陣,不會用到信物,這都是容易出破綻的地方。而師傅……從來不會露出這麼多破綻。”
宜貴嬪強顏一笑,沒有再說什麼,從情感上,從現在的危急狀況上看,她也願意相信兒子對範閒的判斷,因爲除了範閒,她們母子倆已經沒有任何憑恃。
“是的……可是不知道小范大人什麼時候能把我們救出去。”宜貴嬪在心頭想着,如果範閒真的把太子逼到了退無可退之境,太子也只有冒天下之大爲韙,以血腥的手段來壓服羣臣之心,而到那時,只怕自己母子也再也沒有活路。
——————————————————————含光殿前殿,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整座宮殿籠罩在一股壓抑緊張的氣氛之中。太子和皇后分坐在太后身旁,輕輕替老人家捶着背,這一對母子的情況要比宜貴嬪母子輕鬆許多,可他們也清楚,拳頭下這位老婦人一定不能出問題。
“姑母。”皇后看了太后一眼,畏怯說道:“老三那孩子命大福大……”她又看了一眼,“……居然這樣也能活下來,看來範閒那個逆賊還真教了他不少東西。”
太子眉頭一皺,看見祖母太陽穴處的皮膚微微一繃,知道母親這句話愚蠢地讓太后動怒,冷哼一聲說道:“弟弟活着便好,其餘的事情暫不要論。”
太后強行呼吸了幾次,壓下了心頭的怒意,溫和地拍了拍太子的手背,心想皇家這麼多子孫當中,大概也只有太子才真正瞭解自己想的是什麼。一念及此,太后愈發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錯,慶國,確實需要一個像太子這般懂得孝悌的孩子來掌管。
“你們都出去吧。”太后咳了兩聲,精神格外疲倦,揮了揮手,所有服侍的太監宮女老嬤嬤都領命而去,即便有些不甘的皇后也被趕出宮去,整個殿內只剩下她與太子兩個人。
太后轉過身來,用有些無神的雙眼看着太子,牽着太子的手,幽幽說道:“我就是不願你們兄弟相殘,所以纔會撐着這身體,看着這一切,你能明白這一點,我很欣慰。”
太子沒有應話,只是嘆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範閒這個兄弟。
太后的眼神頓時冷了起來,似乎看穿了太子的內心:“身爲帝王,則需要當斷則斷,當寬則寬……至於範閒,此人乃是謀刺你父皇的萬惡之賊,他姓範又不是姓李,想這麼多做什麼?”
太子低頭受教:“孩兒明白,有些人是不能放過的。”
“只可惜還是沒有抓到他。”太后緩緩閉上眼睛,說道:“舒蕪一干大臣現今是押在何處?”
“壓在刑部大牢裡。”太子苦笑了一聲:“如今自然是不好放到監察院的天牢中,只是……這些大臣不知爲何,竟是受了範閒矇蔽,如此糊塗不堪,竟是不肯服軟。”
太后冷笑一聲:“矇蔽?還不是一些讀死書的酸腐人,也只有你父皇才容他們這麼放肆……說不定他們已經看過範閒手頭那封遺詔,纔敢如此硬撐。”
太子的面色微變,旋即平靜起來,說道:“根本沒有什麼遺詔。”
“不錯。”太后讚許地看着他,“所以,你以爲,這些口出妄言、要脅皇家的大臣,咱們應該如何處理?”
太子面色再變,知道太后是讓自己下決心,許久之後,他沉聲說道:“該殺便殺。”
“很好。”太后臉色漸漸冷漠起來,“要想做的穩,便不要怕殺人。”
“只是監察院一衆部屬完全不受皇命,有些棘手。”太子沉忖之後說道:“今曰京都裡不少大臣被刺殺身亡,人心惶惶,朝政大亂……範閒隱於暗中主持一切,孩兒一時間想不到好的法子應付。”
“範閒是在用血與頭顱,震懾朝官,意圖讓京都大亂。”太后看着自己的嫡孫輕言細語說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太子沉默片刻後揚起頭來,用堅定的語氣說道:“孩兒敢請太后調軍入京……彈壓!”
…………含光殿內再次平靜了起來,許久之後,太后緩緩開口說道:“今曰太極殿中,顏行書已有此議,最後是如何被駁回的?”
太子苦笑一聲,搖頭說道:“誰也未曾想到,門下中書大學士盡數入獄……今曰卻又有人跳了出來。”
今天在朝廷上跳出來的那個人官職並不高,但身份很特殊,因爲他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賀宗緯!
賀宗緯此人一直是東宮一派,後又曾經幫助長公主將宰相林若甫趕出京都,並且與範府一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仇怨。太子一直以爲此人將是自己曰後在朝中的柱臣,沒料到,要調軍入京下詔之時,竟是此人跳了出來反對。
賀宗緯的反對很極端,他脫了官服,取了烏紗,領着十幾名御史,就那樣跪在了太極殿前!太子盛怒之下,打了他十二大杖,將他趕出宮去,可這位當初京都出名的才子,竟那樣血跡斑斑地跪在了宮牆之前,一步不讓!
“賀御史的反對是很有道理的。”太后微垂眼簾,疲倦說道:“其實哀家一直未讓秦家入京,擔憂的也是這個問題……朝廷祖例,嚴禁軍方入京干政,這個先例一開,只怕曰後遺患無窮。”
太子默然,清楚太后老祖宗的擔心,太后始終還是希望能夠自己能夠和平接班,一旦牽入軍方,秦家葉家坐大,自己又不像父皇一樣在軍中有無上權威,這將來的慶國,究竟會演變成什麼模樣?
“秦家世代忠誠,不需擔心。”太后冷漠開口說道,她與秦家關係極深,自然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可是葉家呢?葉重可是你二哥的岳父!”
太后看着沉默不語的太子,深吸了一口氣後,陰森開口說道:“只是範閒……這個陰子行事太過瘋狂,若無大軍壓制,這京都永遠不可能安穩下來,即便你殺了大獄中的數十名臣,於事又有何補?事態再拖延數曰,我大慶另五路精銳大軍一旦軍心不穩,事態堪憂。”
太子沉默一禮說道:“故,孩兒需要軍方入京,與將來的麻煩相比,如今的範閒,是擺在面前的匕首。”
他微微皺眉說道:“只是……賀宗緯那邊怎麼辦?他畢竟是左都御史,手底下帶着一批出名不怕死的御史,在宮牆外玩死諫……”
太子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殺大臣在歷史上並不少見,可是殺言官,卻是犯大忌的事情。即便以慶帝當年的無上權威,御史們集體攻擊他的私生子範閒,慶帝也依然只有杖了幾下以做表示。
“總是有人需要當惡人的。”太后盯着太子的眼睛,慈愛說道:“這些人由哀家下旨處置吧。”
太后頓了頓又說道:“大軍入京後,你大哥的統領差使便可以交出來了。”
太子一怔,誠懇一禮,感動無言。
————————————————————離含光殿不遠的廣信宮中,從一開始擬定了這個計劃,然後便開始冷眼看着無數角色在舞臺上演戲的長公主,終於第一次陷入了某種憂慮之中,因爲今天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情,讓她感覺到了一絲蹊蹺。
“爲什麼還沒有抓到範閒?”她看着身旁的侯公公,冷若冰霜問道:“內廷不是沒有高手,京都府不是沒有出力,本宮需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看見他的人頭?”
這番話,她是當着自己女兒的面說出來的,林婉兒在一旁微笑傾聽着,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相公的安危,已經過去了好幾天,既然宮裡沒有辦法抓住他,那麼他永遠不會被人抓住。
將侯公公趕出宮去,長公主的臉上馬上換了表情,一片平靜,根本看不出來先前動了那麼大的脾氣。
因爲她清楚,範閒不是那麼好抓到的。既然這個年輕人能夠從大東山上活着回來,就證明了他的能力。
這是一個事涉天下的大局,長公主心思的重心一直在大東山上,而不是在京都之中,從一開始的時候,她就沒有想到範閒能夠活着回到京都。這一點,已經從根本上震懾住了她的心神。
範閒活着,燕小乙自然就死了。李雲睿微微垂下眼簾,眸中寒意微斂,想着範閒如今的一身修爲,究竟到了何等樣的境界?居然敢在京都之中,如此狂妄放肆地用刺殺手段,來挑戰皇宮的權威!
她忽然間皺了皺眉頭,看着這冷清的廣信宮,開口說道:“這座宮殿……透着一股死灰的味道,本宮想出去了。”
林婉兒靜靜看着自己的母親,說道:“你害怕了。”
“我有什麼好害怕的,怕範閒今天夜裡會攻入宮裡來?”長公主輕輕拍了拍女兒略顯清瘦的臉頰,說道:“我太瞭解範閒了,他永遠都只能是個在黑夜裡小打小鬧的刺客和老鼠,他從來沒有勇氣,去和敵人們進行正面的抗爭……因爲他比任何人都怕死。”
長公主微偏着頭,看着自己的女兒,說道:“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如果用你的生死去威脅他,他究竟會怎樣做呢?”
“我很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長公主笑的很快樂,“所以我等着範閒能夠殺到我的面前。”
————————————————————範閒他始終以爲自己將太后的心思看得清楚,老李家的奶奶希望和平交班,不願意讓軍隊狂放而無法收拾的力量,把整個慶國絞成一團亂渣。所以他纔會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自己的安排。
很明顯,他低估了自己黑暗殺神形象,在皇宮裡貴人們心中的強悍程度。沒有想到自己在京都裡的刺殺,終於把太后和太子刺激到了某種程度,逼他們着手準備調軍入京彈壓。
第二天,在元臺大營裡的京都守備師便會入京彈壓,如果在這之前,範閒還沒有能夠控制皇宮,迎接他的必然是慘淡收場。
他更沒有想到,秦家軍隊入京的時間,竟是被他一向瞧不起、深惡痛絕的三姓家奴賀宗緯,以一種血姓強悍的態度,硬生生拖後了一晚。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賀宗緯是幫了他一個天大的忙。
而太后和太子的決心,很明顯也是下晚了一天。
————————————————————是夜,極深極靜的時刻,夜沉沉地睡着,到了禁軍輪班的時辰。禁軍控制着皇城前半片宮殿,以及皇城外數條要害街道。如今局勢緊張,換值的禁軍,都暫駐在這幾條街道的民房中,不敢回營待命。
一列約二百人的禁軍隊伍,全身盔甲,異常沉穩地走到了正宮門前,與前班值的禁軍,交換了佈防手續及口令。
由於當前的局勢,禁軍大統領大皇子已經三天沒有回過王府了,他站在城牆之上,冷眼看着下方的交接,略微頓了頓後,緩緩走了下去。
他一身盔甲,立於宮門之中,宛若一尊天神,要擋住一切從皇宮外來的攻勢。
他冷冷地看着這隊二百人的禁軍隊伍,片刻之後,默默地點了點頭。他身旁的親兵校官吞了一口唾沫,緊張地上前,履行了一應手續,然後揮手讓那隊明顯看着有些陌生的禁軍官兵,走入了皇宮。
大皇子就那樣站在宮門,讓這些來接班的禁軍分成兩列自自己的身邊行過。
這批來接班的禁軍走的悄然無聲,軍紀森嚴。
當這隊禁軍最後方也要走入宮門之時,大皇子忽然嘆了口氣。
禁軍隊伍最後方那個人對他輕輕地點點頭。
…………“大帥,接下來怎麼辦?”那名校官乃是大皇子親信,自西征軍中爬將起來的將官。按理講,交防手續這種小事輪不到他親自去處理,但他知道,這一次的換防,一定要自己處理。
看着那些漸漸消失在寬厚城牆之上的禁軍士兵,這名校官吞了口唾沫,強行壓抑下心頭的恐懼,顫着聲音請示道。
大皇子緩緩握緊了腰畔的配劍,迎着夜風的臉線條顯得格外堅硬:“讓所有的人醒來,軍前臨時會議。”
此話一出,一股濃烈至極的殺意,就此浮現在他的身外。大皇子雖不是武道高手,但常年在戰場上廝殺,劍下不知有多少亡魂,今夜決心即定,那自然首先要處理掉禁軍內部的不安因子。
校官知道大帥今夜要殺人了,禁軍中原本屬於燕小乙一系的親信,只怕就要被屠殺殆盡,但他此時反而不再恐懼,自心底生出無窮的興奮來。馬上開始傳令。
…………皇宮前城城牆極爲寬大,上面可以並行四匹駿馬,全由青磚所築,自然流露出一股肅殺氣息。
一列禁軍在此排陣,看着皇城下方的廣場,嚴陣以防,似乎隨時準備迎接來自宮外的襲擊。
然而這列禁軍中一位卻是用深遠的眼光看着宮內。
範閒輕輕整理了一下禁軍的衣飾,看着這座熟悉的宮殿,內裡漆黑一片,不知道親人在何處,仇人在何處。他知道自己帶着兩百人殺入宮中,將要面臨的是大內侍衛和內廷的太監高手,如此冒險,究竟成算幾何,無人能知。
因爲他也無法判斷,當殺聲起時,大皇子能不能將禁軍完全控制住。他無法依靠禁軍的力量。
“永遠不要做敵人希望你做的事情,原因很簡單,因爲敵人希望你那樣做。”
範閒對身旁的黑騎副統領荊戈說道。
“這是一個叫拿破崙的人說的。皇城的門已經開了,後宮的門還關着,他們想不到我們敢用這麼些人,就去強攻皇宮。”
他此時還不知道長公主對自己的評價,如果換成以前的範提司,詩仙,他確實不會選擇如此直接而勇敢的進攻。
只不過範閒已經改變了,當他從草叢裡站起來的那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