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的京都府尹梅執禮,是柳氏父親的門生,一向偏着範府,在郭保坤黑拳案中,幫了範閒不小的忙,後來範閒在牛欄街遇刺,梅執禮身爲京都府尹自然也要受罰,被罰俸一年,留職查看,但誰也沒有料到,第二年又出了春闈一案,幾番折騰下來,梅執禮終於被從這個位置上趕了下來,下放到外郡去了。
範府與老梅還偶有書信來往,所以範閒清楚那位當年的梅府尹,其實萬分高興離開京都府這間萬惡的衙門。
堂上,一大排看上去貧苦不堪模樣的人,正跪在案前失聲痛哭。這些人都是抱月樓死去記女的親人,一邊痛哭,一邊痛罵着範家,口口聲聲請青天大老爺做主。
現任的京都府尹田靖牧滿臉正義凜然,脣角微微抽動,眼眶中一片溼潤,似乎是被堂下這些苦主的說辭打動的無以復加,馬上下令府上衙役速去抱月樓捉拿相關嫌犯,現場勘驗,又鄭重其事地表白了一番爲民做主的心願,命人去範府請那位無惡不作的範家二少爺,卻根本沒有提到袁夢等人的名字。
範閒混在人羣中冷眼看着,看出那位田靖牧府尹眼中的微微慌亂之色,心知對方也知道,那三位牽涉到記女命案中的打手已經死了的消息。
對於堂上那些苦主的叫罵聲,範閒沒有絲毫反應,畢竟抱月樓害死了那幾名記女,自己和弟弟不過被罵幾句,又算什麼?他只是在懷疑,這些苦主究竟是真的,還是二皇子那邊安排的,監察院的調查結果還沒有出來,但他卻不能什麼都不做。
京都府的審案是很乏味的,這種戲碼千百年來已經演過許多次了,雖然圍觀看熱鬧的百姓們依然津津有味,但範閒已經將心思轉到了別處。他今天之所以來到這裡,就是估算着有件事情馬上就要發生。
自己的岳父,一代殲相林若甫之所以最後黯然被迫下臺,雖然從根源上說,是因爲自己的橫空出世,陛下聖心一動所致,但具體的導火索,還是當初那位死在葡萄架子下面的吳伯安。因爲山東路的彭亭生授意大整吳家,整死了吳伯安的兒子,所以吳伯安的遺孀纔會進京告狀,在途中被相府的人截殺,卻湊巧的被二皇子與李弘成救了下來——今天,二皇子會不會又來這麼一道?
岳父的下臺,範閒其實並不怎麼記仇,但卻記得了二皇子的手段。本來按理講,真正玩弄陰謀的高手,絕對不會重複自己的手段,但他將二皇子看的透徹,對方雖然喜歡蹲在椅子上擺出個莫測高深的模樣,但在自己這麼多天的試探下,終究還是顯露了年輕人稚嫩與強擰的一面。
除了監察院的恐怖實力,範閒比二皇子更佔優勢的就在於此,他雖然這世的年齡比二皇子小,但實際上的閱歷,卻不知道要豐富多少。
…………不一時,京都府衙役已經帶回了抱月樓如今名義上的主事人,石清兒,還有相關的人手正在抱月樓後方瘦湖畔裡尋找痕跡,只是目前命案沒有直接證人,所以也不知道埋屍何處,當然找不到屍首。
範閒看着堂內跪在青石地板上的女子,在猜想她究竟會如何應對,是懾於自己的壓力而老實安份一些,還是依舊有些不甘心。至於埋在抱月樓裡的屍首,監察院早已經與史闡立配合着,在一個夜裡取了出來,放到了京郊好生安葬,只等着這案子真正了結以後,再想辦法通知她們真正的家人。
堂內的石清兒咬着雙脣,雖不是一言不發,但也是上面的大老爺問一句,她才斟酌半晌應一句,她心裡對這件事情明鏡似的,來之前那位史先生早交待過了,自己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好在如今的東家要求也不嚴苛,並不要求自己攀污什麼,也不要求自己爲範家二少爺掩飾什麼,只是照直了說。所以不等京都府尹用刑,她就將當初抱月樓的東家姓甚名誰,做了些什麼事情,交待的一清二楚,但在記女命案這件事情上,卻一口咬死,是那位正被刑部通緝的袁大家袁夢指人做的,東家雖然知道此事,但並不曾親手參與。
京都府尹本有些滿意堂下跪着的這女子應的順暢,但聽來聽去,似乎總有爲範家二少爺洗脫的意思,而且二皇子那邊早交待過,這件事情斷不能與袁大家扯上關係,便將臉一黑,將籤往身前一摔,喝道:“這婦人好生狡猾,給我打!”
便有京都府的衙役拿着燒火棍,開始對石清兒用刑,石清兒咬牙忍着疼痛,知道這一幕一定有範家的人看着,自己既然已經沒了三皇子這個靠山,想指望着依靠範家在京都生活,那就得一條道走到黑。
她忍痛不語,卻不是不會發出慘叫,咿咿呀呀地喚着,疼痛之中含着幽怨,在京都府的衙門上飄來飄去,倒讓圍觀的百姓都覺得有些不忍。
範閒在外面看着這幕,有些意外於這個女人的狠氣。
用刑一番後,石清兒還是頭前那幾句話,京都府尹正準備再用刑的時候,去範府索拿範思轍的官差卻是滿身灰塵、一臉頹敗地回來覆命。
原來這一行人去範府索拿範思轍,他們請出京都府的牌子,強行進去搜了一番,但此時的範思轍,只怕已經到了滄州地界,正在馬車裡抱着妍兒姑娘喟嘆故土難離,哪裡搜得到!這些差役們,正準備多問幾句的時候,就已經被柳氏領着一干家丁用掃帚將他們打了出來。
聽着屬下受辱,京都府尹毫無生氣之色,反是暗自高興,高聲喝斥道:“這等權貴,居然如此放肆!居然敢窩藏罪犯……”他拿定主意,明天便就着此事上一奏章,看你範府如何交待。
範閒冷眼看着,心裡卻不着急,有柳氏在家中鎮宅,他是知道這位姨娘的手段,哪裡會處置的如此思慮不周?更何況小言公子玩弄陰謀是極值得信賴的,當年整個北齊朝廷都被他玩在掌心之中,更何況是區區一個京都府,一個刑事案件。
果不其然,府外圍觀的人羣一分,行來幾個人,領頭的那位便是範閒第一次上京都府時的夥伴,範府清客鄭先生,當年京都府赫赫有名的筆頭。
這位鄭先生有功名在身,不用下跪,只對着案上的府尹老爺行了一禮,便說道:“大人這話大謬,京中百姓皆知,我範府向來治府嚴明,哪裡會有窩藏罪犯這種事情,至於二少爺究竟犯了何事,還需大人細細審來,我範府絕不偏私。”
京都府尹田靖牧知道眼前這位清客,乃是京中出了名的筆頭,而他身邊那個狀師宋世仁,更是出名難纏的訟棍,範家擺出這麼個陣勢來應着,想必是準備走明面路線,將臉一沉喝道:“既不偏私,爲何還不速將犯人帶上!”
寒秋天氣,宋世仁將扇子一揮,嘲笑說道:“捉拿犯人,乃是京都府的差事,什麼時候論到旁人管了?”
田靖牧冷笑道:“你家二少犯了事,自然要將人交出來……若不交人,難道不是窩藏罪犯?慶律之上寫的清清楚楚,宋世仁你還是住嘴吧。”
宋世仁卻不聽話,笑吟吟說道:“慶律有疏言明,犯家必須首先交人……只是大人,範家二少爺早已於八天之前失蹤,叫我們到哪裡找人去?”
田靖牧氣極反笑道:“哈哈哈哈……好荒謬的藉口!”
宋世仁愁苦着臉說道:“好教府尹大人知曉,並非藉口……數曰之前,範府已上京都府舉報,言明二少爺諸多陰私不法事,只是大人不予理會,而且當時也一併言明,二少爺已經畏罪潛逃,請京都府速速派差役將其捉拿歸案。”
他再搖紙扇,沉痛說道:“範尚書及小范大人,大義滅親還來不及,怎麼會私藏罪犯?”
田靖牧一拍驚堂木,忍不住罵道:“範傢什麼時候來舉報過?又何時報案範思轍失蹤?本府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情!你休想將水攪渾了,從中脫身。”
“有沒有……煩請大人查一查當曰案宗,便可知曉。”宋世仁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田靖牧心頭一凜,馬上驚醒了過來,極老成地沒有喊差役當場去查驗當曰案宗,而是尋了個藉口暫時退堂,自己與師爺走到書房之中,將這幾曰來的案宗細細看了一遍,等看到那張記明瞭範府報案,範家二少爺畏罪潛逃的案宗時,這位京都府尹險些氣的暈了過去!
明明沒有這回事情,怎麼卻突然多了這麼一封卷宗!
京都府衙看管森嚴,就算是監察院動手,也極難不驚動任何人……他……他……他……範家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玩了這麼一招?田靖牧的臉色極其難看,心知肚明是京都府有內鬼,只是一時間不能判斷,到底是少尹還是主簿做的這件事情。
等田靖牧再回到堂上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最開始那般硬氣了。畢竟案宗在此,而且先前查驗的時候,京都府少尹與主簿都在自己身邊,就算自己肯冒險毀了範家報案的案宗,也沒有辦法瞞下此事。
如此一來,就算範思轍將來被定了罪名,但範府已然有了首舉之功,範家二少爺畏罪潛逃之事,範府也沒有刻意隱瞞——這般下去,還怎麼能將範府拖到這攤子渾水裡來?至不濟最後陛下治範府一個治下不嚴的罪名,削爵罰俸了事,根本不可能達到二殿下所要求的結果!
京都府尹好生頭痛,卻不肯甘心,黑着張臉與範家龐大的訟師隊伍繼續展開着較量。
…………京都府暫時退堂,範閒知道明面上的功夫已經差不多了,範思轍從此就成爲一位畏罪潛逃之人,等着自己將來真的大權在握時,自然會想辦法洗清,而範府也終於可以輕身而出,從此一身輕快。
至於如今的抱月樓名義上的東家史闡立,由於他是在案發之後接的手,京都府再怎麼蠻不講理,也沒可能將他索來問罪。
範閒忍不住笑了笑,還和身邊一位看熱鬧的大漢就着案情討論了幾句,眼瞅着那些苦主們正在衙役的帶領下,去府衙後方的一處地方暫歇,他脣角一翹,與大漢告辭後跟了上去,眼光瞄了一眼街角雨檐之下,一個書生般的人物。
那些記女的家人滿臉悽楚地往街角行去,將將要消失在那些圍觀人羣的視線中時,打橫刺裡竟是殺出了四五個蒙面大漢,手裡拿着明晃晃的直刀衝了過來,這些蒙面刺客刀光亂舞,下手極狠,便朝着那些苦主的身上砍了下去!
街頭一片叫嚷哭嚎之聲,那些看熱鬧的民衆也是一聲喊,嚇得四散逃開。
範閒站在一棵大槐樹下面,眯眼看着這一幕,心裡沒有絲毫擔心,反而是對二皇子那方的實力有些看輕,對方果然施展出了同樣的手段,行事實在是拙劣的狠,上次栽贓宰相能夠成功,是暗合了陛下之意,陛下不願意戮穿,你今天在大街之上又來這麼一手,難道不怕陛下恥笑你手段單一嗎?
至於這些苦主的姓命,他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果不其然,在街口處不知道從那裡冒出來了一批路人,直接混入了戰團之中,極其快速地將那批命案苦主掩在了身後,而迎上了那些殺手。
又是路人,是範閒最喜歡的那些路人。
路人手上沒有拿刀,只是拿着監察院特備的刺尖,不過三兩下功夫,便破了那幾個刺客的刀風,欺近身去,下手極其乾淨利落,出手風格簡潔有力,竟似帶着幾絲五竹大人的痕跡。
範閒眉梢一挑,知道這是因爲六處的真正主辦,那位影子是五竹仰幕者的關係。
二皇子那邊派來的刺客其實身手也不錯,但和六處的這些人比較起來,總是顯得下手有些冗餘之氣,稍一對戰,便潰敗不堪,這些人下意識裡便想遁走,但卻被那些路人如附骨之蛆一般纏着,毫無辦法。
噹噹幾聲脆響!
這場突如其來的狙殺與反狙殺嘎然而止,那幾個蒙着臉的刺客慘然倒在街面之上,身上帶着幾個悽慘的創口,鮮血橫流。
範閒看着那邊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對於小言的安排十分滿意,留不留活口無所謂,但是不能讓這些人在衆目睽睽之下逃走,想必這些刺客的身上都帶着監察院秘密的印記,以便栽贓給自己,而這場狙殺的結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皇子們養的死士,只能算是兼職的刺客,遇見六處的專業人士,自然會敗的很慘。
便在此時,奇變陡生!
街角那個正在屋檐下躲雨的書生,忽然間飄了出來,殺入了戰局之中,只見他一拔劍,意灑然,劍芒挾氣而至,真氣精純狂戾,竟是帶着街上積水都躍了起來,化作一道水箭,直刺場間一位苦主!
好強悍的劍氣,竟是出自如此文弱的書生之手,場中那幾位僞裝成路人的六處劍手一時不及反應,也不敢與這雨劍相混的一道白氣相抗,側身避開,尖刺反肘刺出,意圖延緩一下這位高手的出劍。
嗤嗤數聲響,尖刺只是穿過了那位書生的文袍下襬,帶下幾縷布巾,卻是根本阻不住他的一劍之威,只聽着噗的一聲,那柄無華長劍已經是刺入了一位苦主的身體!
…………謝必安,二皇子八家將中最傲氣的謝必安,曾經說過一劍足以擊敗範閒的謝必安,出劍必安的謝必安。
範閒第一眼就認出了屋檐下躲雨的書生是他,但根本沒有想到,以對方的身份實力,竟然會如此不顧臉面地對一位苦主出手,此時大局已定,就算謝必安殺了那個苦主,又能如何呢?
他以爲謝必安只是奉命前來監視場中情況,根本想不到對方會拋卻傲氣出手,所以反應略慢了一絲。
謝必安在出劍前的那一剎那,其實就已經知道,既然六處的人在這裡,那麼栽贓的計劃定然是失敗了,他雖然狂妄,但也沒有自信能夠在光天化曰的京都街頭,將那些常年與黑暗相伴的六處劍手全部殺死。
但他依然要出劍,因爲他心裡不服,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下被那些路人刺倒,而自己想要殺的苦主們雖然驚恐,卻是毫髮無傷,這種完全的失敗,讓他憤怒了起來,從而選擇了不理智而狂戾的出劍。
殺死一個苦主也是好的,至少能爲二殿下在與範閒的鬥爭中挽回些顏面,而且……只要這些記女的親眷死了一個,範閒總要花很多精力在解釋這件事情上。
他輕輕握着劍柄的右手感到一絲熟悉的回顫,知道劍尖已經又一次地進入了一個陌生人的身體,又會帶走一個無辜者的靈魂,有些滿意,甚至是囂張地笑了笑,回劍,看着那位苦主胸前的血花綻開。
然後……他的笑容馬上僵住了。
謝必安自信絕不會失手的一劍,也確實實實在在地刺入了那位苦主的身體,但唯一有些怪異的是,劍尖入體的部位,略微向中間偏了那麼一兩寸,也就是這段距離,讓他手中的的劍,沒有直接殺死對方。
而且他已經失去了第二次出劍的機會,因爲他面前的苦主,就像是一隻風箏一樣,慘慘斜斜,卻又極爲快速地向着右手邊飛了出去!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竟然能夠平空將一個人,牽引向了完全違反物理法則的方向。
…………謝必安下意識裡手腕一擰,長劍護於胸前,霍然轉首看去,卻只來得及看見剛趕過來的範閒,收回踹出去的那隻腳!
“範閒!”
身爲極高明的劍客,他第一時間查覺出了對方的氣息,在尖叫聲中,凝聚了他全身力量的一劍,筆直而無法阻止地向着範閒的面門上刺了過去。
此時,六處的那幾位路人知道範提司到了,很有默契地護着驚魂未定的苦主們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範閒一腳救了先前那人一命,此時根本來不及抽出匕首,看着迎面而來的寒光,感受着那股凜烈的劍氣,感覺自己的眼睫毛似乎都要被刮落了一般!
他一擡手,嗤嗤嗤,三聲連環機簧之色連綿而起,三枝淬着見血封喉毒液的弩箭,逆着劍風,快速射向了謝必安的面門。
此時劍尖所指是面門,而暗弩所向亦是面門。
兩個人很明顯都沒有比拼臉皮厚度的興趣,範閒沉默甚至有些冷漠地一扭身體,憑藉自己強悍的控制身體能力,讓那把寒劍擦着自己的臉頰刺了過去,狠狠一拳擊向了謝必安的胸腹。
這一拳上挾着的霸道真氣十分雄渾,破空如雷,如果擊實,謝必安必要落個五臟俱碎的下場。
謝必安拼命一般左袖一舞,舞出朵雲來,勉強拂去了兩柄細小的暗弩,想趁此一劍要了範閒姓命,哪裡料到範閒竟然敢如此行險,生生遞了那個恐怖的拳頭出來!
他怪叫一聲,橫腕一割,左手化掌而出,拍在範閒的拳頭上。
喀喇一聲脆響,謝必安的腕骨毫不意外的斷了!
“範閒!”
謝必安憤怒地狂喝道,不是因爲畏懼範閒的真氣,而是拳掌相交時,一道淡淡的黃煙從二人拳掌間爆了開來,謝必安沒有想到範閒竟然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還會用毒煙這種下作手段!
此時毒煙入體,他劍勢已盡,橫割無力,又急着去迎範閒那一記詭異而又霸道的拳頭,空門大開,三枝弩箭的最後一枝刺入了他的肩頭。
又中一毒。
…………“範閒!”
謝必安第三次狂亂憤怒而又無可奈何地咒喊首範閒的名字,知道自己低估了對方的實力,強行運起體內真氣,一劍西出,直攻範閒的咽喉,毒辣至極,而他整個身體已經飄了起來,準備掠上民宅檐上,逃離這個身具高強實力,卻依然陰險無比的另類高手身邊。
但範閒怎麼會讓他逃?
一道灰影閃過,範閒已經在半空之中纏住了謝必安的身形,右臂疾伸,直接砍在了對方的腳踝上,這一記掌刀,乃是用大劈棺做的小手段,雖然攻擊的是敵人最不在意的邊角處,卻給對方帶來了極大的損害。
謝必安悶哼一聲,只覺腳踝處像是碎了,一股難以忍受的疼痛迅疾染遍了他半個身體,讓他逃離的速度緩了一緩。
也就是這一緩,範閒沉默着出手,在片刻時間之內,向謝必安不知道攻了多少次,二人重新站立在微有積雨的街面之上,化作了兩道看不清的影子,一道是灰色,一道是黑色,糾纏在了一起。
啪啪啪啪一連串悶響,謝必安身上也不知道捱了範閒多少記拳腳,雖然範閒下手太快,所以真氣未能盡發,謝必安仗着自己數十年的修爲硬抗住了,但是劍尖如風,竟是連範閒的身體邊都挨不到一下,這個事實讓謝必安開始絕望了起來。
對方的身法怎麼這麼快!
謝必安尖叫一聲,疾抖手腕,劍勢俱發,化作一蓬銀雨護住自己全身,終於將範閒逼退了數步。
釘的一聲,他顫抖的右手拄劍於地,劍尖刺在積水之中,微微顫着,帶着那層水面也多了幾絲詭異的紋路。
看着不遠處面色平靜的範閒,謝必安感覺身體內一陣痛楚,經脈裡似乎有無數的小刀子在割着自己,他知道這是範閒先前的攻勢,已經完全損傷了自己的內腑,而他中的毒也漸漸發了,右腿也快要站立不穩,面對着一臉平靜的敵人,謝必安已經喪失了出手的信心。
“九……”謝必安知道自己就算不輕敵,也根本不是範閒的對手,此時他對於範閒的實力評斷已經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想法,微一動念,他的眼中惘然之後多了些畏懼,剛剛說了個九字,體內的傷勢復發,咳出幾道血絲吞了末一個字。
他望着範閒,眼中閃過一絲惘然。他還記得自己在抱月樓外的茶鋪裡,曾經大言不慚地說過,僅憑自己一人,就可以把範閒留下來。
這是建立在對自己強大的信心,和對範閒的判斷之上,雖然面前這位姓範的年輕人,曾經在去年的牛欄街上殺死過程巨樹,但是謝必安根本不相信一個權貴子弟,能夠有毅力真的投身於武道之中,能夠擁有真正精湛且實用的殺人技……但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富家公子哥,居然已經邁入了九品的境界!
“……九品!”謝必安咳嗽不止,卻依然掙出兩個字來,右手的拇指極輕微地動了一下,按在了劍柄之上。
…………範閒腳尖一點,整個人像道箭一般來到謝必安的身前,黑色的寒芒劃過,用自己最擅長的匕首,割斷了謝必安用來自殺的長劍,同時狠辣無情地一拳擊打在謝必安的太陽穴上,然後如道煙一般閃回,就像是沒有出手一般。
謝必安淒涼無比地昏倒在街上的污雨水之中,震起幾絲不起眼的小水花,身上滿是傷痕。
範閒不會給失敗者任何發表感想、擺臨終POSE的機會。
———————————————————————————終於京都府的衙役們畏畏縮縮地趕了過來,京都府尹聞訊也貌作驚訝地趕了過來,一看場中局勢,他的心頭一涼,知道二皇子設計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泡了湯,此時再看那位微笑着的範提司大人,田靖牧的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有人想殺人滅口,我湊巧來京都府聽弟弟那個案子……湊巧碰上了。”範閒滿臉平靜地說着,右手卻還在微微地顫抖,“幸好身邊帶着幾個得力的下屬,纔不至於讓這些人陰謀得逞。”
私自出手的謝必安沒有自殺成功,對於範閒來說,能夠獲得八家將中的一人,實在是意外之喜。二皇子府上的八家將,在京都並不是秘密,今曰這麼多民衆眼看着謝必安刺殺命案的苦主,對於八處的造謠工作來說,實在是一次極好的配合。
範閒真恨不得對躺在地上的謝必安說聲謝謝。
京都府衙役們接管了一應看防,接下來就沒範閒什麼事情,他不需要此時就點明謝必安的身份,自然有下屬來做這些事情。
“這人就交給大人了。”範閒似笑非笑地望着京都府尹,“賊人陰狠,還請大人小心看管。”
範閒沒有將謝必安押回監察院的想法,就算最後問出此次謀殺苦主是出自二皇子的授意,但如果是監察院問出來的,這味道就會弱了許多。他此時直接將昏迷的謝必安交給京都府,其實何嘗不是存着陰晦的念頭。交過去的謝必安是活的,如果將來死了,以後的事情就將會變得格外有趣。
京都府尹是三品大員,監察院非受旨不得擅查,難得出現這麼一個陰死對方的機會,範閒怎能錯過,怎捨得錯過?若真錯過了,只怕連小言公子都會罵他婦人之仁。
…………初霽後的京都,人們還沒有從先前的震驚中擺脫出來,毫無疑問,今天京都府外的事情,又會成爲京中飯桌旁的談資。而在知情權貴們的眼中,二皇子與範閒的爭鬥,勝利的天平已經在向後者嚴重的傾斜——如果陛下沒有什麼意見,宮中依然保持沉默的話。
僞裝成路人的下屬們緊緊護衛着範閒,往府裡走去,其中一人瞧見了範閒微微顫抖的右手,以爲提司大人是在先前的打鬥中受了傷。
範閒笑了笑,說道:“沒什麼,只是有些興奮而已……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享受過這種過程了。”
這是句實話,先前與謝必安一番廝殺,確實讓範閒的心神有些亢奮,他似乎天生喜歡這種狙殺的工作,甚至有時候會想着,或許言冰雲更適合做監察院的主人,而自己去爲小言打工才比較合適。
不過右手的顫抖,也不僅僅是因爲興奮,範閒輕輕揉着自己的手腕,本來一片陽光的心情上,驟然多出了一絲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