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打什麼,撤!”蕭璟棠憤怒地厲喝。
頓時,刀光劍影停止,對方也收了武器,後退,謹慎地看了對手一眼,揮手,轉身撤走。
看着兩幫人馬都離開了,河面上未受波及的一艘船,兩名帶着斗笠的神秘男子走出甲班,看着已經徹底散去的人。
是薄晏舟和裕親王甌。
“你此次倒是猜對了,出手得很及時。”薄晏舟說。
負手而立的裕親王微微一怔,看向他。
猜?
不是他們給的消息嗎?
說是蕭璟棠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放棄高鬆,並且很快就會殺人滅口,所以他才安排人前來阻止。
罷了,他們人太多,誰知道是哪一個通知的,總之,用的是他們平日裡交換信息的方法,以掛燈籠爲信號,是他們無疑。
“你說這蕭璟棠有沒有事先知曉九千歲在船上?”薄晏舟問。
“若不知道怎會恨不得將整個南凌的箭都往船上射?”裕親王輕笑,“不過,這九千歲也是厲害。”
“是啊,搞得我這個大哥好沒用的樣子。”擔着大哥的名號,卻沒承擔作爲大哥的義務。
反而,有人讓出‘大哥’的位子,卻擔着‘大哥’的義務。
要麼,怎麼說他聰明呢,知曉‘大哥’這位子不好做,乾脆丟給他了。
知曉他還在自責因爲自己的疏忽,沒察覺到高鬆和鍾子騫的計謀,險些讓顧玦喪命一事,裕親王輕輕拍他的肩膀,“他不會怪你的,再說,以他的聰明,你覺得當時的他可能逃不掉嗎?”
薄晏舟輕笑,他自然知曉,顧玦當時也許能逃得掉的,就算逃不掉也不至於讓自己那麼狼狽,那麼慘重。
應該是還有別的原因,但是,是什麼,他們也不清楚。
顧玦即便是對他們幾個也是不冷不熱的樣子,若非是當初有親眼見他拈香結拜,他們都要懷疑他和他們到底是不是兄弟了。
老三與他一同經歷過生死劫後,他對老三倒是有了幾分人情味。
……
雨停了,晴暖閣的屋檐偶爾還有凝聚的雨水滴落。
風挽裳穿着乾淨的白色中衣從屏風後走出來,身上似乎還散發着沐浴後的水氣。
她走到梳妝檯那邊坐下,目光落在梳妝檯上的錦盒,一雙秀眉微微皺起。
那是剛回到蕭府時,孫一凡雙手送上的,說是蕭璟棠交代要給她的東西,孫一凡還問她何以回來得這麼晚,她便以醉心坊奪得皇家舞坊頭銜耽擱了時辰爲由,他也沒再懷疑。
看着錦盒,她實在是不想打開的,但又擔心蕭璟棠回來問是什麼,到時自己答不上來就不妥了。
她伸手拿過來,打開錦盒。
裡面是一支簪子,這支簪子有點兒眼熟,仔細想了想,原來是那會在木匠鋪,蕭璟棠託掌櫃變着法子送給她的那一支。
簪子上雕着栩栩如生的芙蓉花,木的顏色也極爲鮮豔,造物很精緻華麗。可是,不是自己心上人送的,再美的飾物都無法欣喜半分,何況,送這東西的人還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
將錦盒蓋上,她交給蓮蓬,“蓮蓬,拿去放到櫃子裡吧。”
一旁的蓮蓬趕緊上前接過,拿去放。
風挽裳拿起梳妝檯上的梳子,梳理身前的髮絲,剛沐浴過,秀髮有些微潤,她便放下梳子,擡手取下頭上的飾物。
忽然,她怔住——
驚詫地擡頭看向銅鏡,微微側首,銅鏡裡,她的髮髻上多了一支簪子。
她小心地取下來,細看,是一支局部爲寶藍色的銀燒蝴蝶花卉紋簪,寶藍色與玉色相交,精緻絕倫。
她記得自己今日發上並未有插簪子,更何況,她所有的簪子裡也並沒有這一支。
端詳着手裡的簪子,風挽裳想起一個時辰前與他發生的美好畫面,冷抿的脣,不由得柔柔彎起。
是他送的嗎?
那他是何時把簪子插到她發上的?
在她跑不動,他按她入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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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在分開時,他將大氅撐到她頭頂的剎那?
風挽裳欣喜地將簪子捧在心口,心裡像是被糖融化般,脹滿甜蜜。
不是說要她以身子補償他嗎?爲何還要貼心地送她禮物?
在這樣的節日裡,她會忍不住多想的。
他悄悄地送了她禮物,那她可不可以當做那個被他霸道搶走的小繡球是她送給他的?
但是,好小家子氣。
那個小繡球壓根就是隨便縫製的,連流蘇都未做好。
擡頭看到銅鏡裡一臉沉醉的自己,風挽裳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不該越想越遠的,不該爲一時的甜蜜,忘了自己要做的事,要走的路。
只剩半年時日,她更應該想的是儘快實施自己的計劃。
靜靜地,她將簪子放下,他給的東西,她會珍藏好,也珍藏在心底。
哪怕他送簪子的本意不是那個意思,她就當是。
這是她過的所有乞巧節裡收到過的,最美的禮物。
……
翌日,皇家舞坊的牌匾送至,風挽裳需得親自前往受封。
而今,成了皇家舞坊的醉心坊就好比高了好幾個品級,相信,從此也沒有人敢隨便在舞坊裡造次。
昨日在宮裡的那一舞雖然被九千歲稱之爲鳥舞,可是經由昨日看過的那些朝臣們口耳相傳,尤其說是賽過當年鳳舞傾天下的清風舞,一早,醉心坊慕名而來的客人已是人滿爲患。
後院的亭子裡,風挽裳看着荷塘裡凋零和綻放的荷花出神,一襲素色裙裳盈盈而立。
“夫人。”素娘來到她身後福身。
風挽裳徐徐回身,露出淡淡的微笑,“辛苦你了。”
今日的醉心坊可不是一般的忙,裡裡外外全靠素娘打理。
素娘搖頭,“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她點點頭,“我昨日拜託你之事可有消息了?”
“回夫人,有消息了。”素娘謹慎地查看了眼四周,臉色凝重地從袖子裡拿出一張圖紙,走上前鋪在石桌上,“我已託人打聽過了,城外嵐山鎮確實有一個叫做‘賈富貴’的藥商,但是,這個藥商很奇怪,別的藥材他不收,只收三七,而且隔好幾個月收一次,所以,也不算是藥商,附近的人們只當他是個大戶人家。”
果真有這個人!
蕭璟棠沒騙她,她以爲這個人出現在賬本里只是故意試探她的。
“還查到了什麼?”
“我們順着這個賈富貴往下查,發現他所收集來到三七全都賣給一個神秘人。”素娘說着,看向風挽裳,有些猶豫該不該繼續往下說。
“神秘人?”風挽裳擰眉。
這個賈富貴到底是真還是假還有待確認,卻沒料到又出了個神秘人。
“夫人,您而今對駙馬抱着怎樣的心?”素娘小心翼翼地問。
風挽裳愕然,也知曉這想必關乎神秘人的事。
她轉身看向荷塘,眼裡閃過憤恨,極快,又恢復平靜,“你是擔心我會再受傷吧,你放心,而今,他傷不了我。所以,有什麼話儘管說吧。”
傷不了,而不會,不會傷。
素娘放心地鬆了口氣,將後事道來,“是這樣的,昨日,剛好是那個人前來提藥材的日子,我們的人悄悄尾隨在後,你猜那些人把藥材運哪兒去了?”
“哪兒?”風挽裳詫異地回身。
“九山十八澗!”
聞言,風挽裳不禁倒抽冷氣。
九山十八澗!
那是一座險峻的山峽,裡邊有九座山連綿起伏,山間有十八條清澈溪流。
裡面,不止是山險,水險,人更險。
偏偏,兩旁高聳的山峽間是來往天都的必經之路。
數十年前起,羣山間就聚了山賊,時不時搶劫過路商旅。
山
賊彪悍,全都是高壯的男人,騎着山裡的野馬,在山林間神出鬼沒,官府束手無策,附近居民們也只能自求多福。
她記得,蕭璟棠曾跟她說起過,當年他奶奶的腿就是在那山峽裡的山賊弄殘的。
山賊,是山賊就得靠打來搶奪,打,就表示會受傷,而三七是散瘀止血,消腫定痛的藥。
而今,蕭璟棠以低價賣出去的三七,是不是代表他其實賣給的是山賊?
那個賈富貴只是掩人耳目?
若真是這樣,那他這些年來的天都第一大善人就可笑了,與山賊合作搶奪百姓後,又拿着贓款行善!
天啊,這是怎樣一個可怕的人?
竟然泯滅良心至此?
太可怕了,想起自己那八年來對他的一心一意,崇拜着他,她的胃開始有些不舒服,爲過去的盲目感到惡寒、後怕。
“夫人,您沒事吧?”素娘瞧見風挽裳忽然蒼白的臉色,擔心地扶她坐下。
不是說傷不了了嗎?
爲何聽到這樣的真相,她會無法承受到臉色發白?
“我沒事。”風挽裳鎮定地去倒茶,卻發現自己的手在抖,是憤怒,也是後怕。
她慶幸自己最終嫁的人不是他,顧玦只是惡名昭彰,而他,是真的惡毒僞善。
顧玦是雙手沾滿鮮血沒錯,但他卻從未打心底裡去殺過人,能救的他都救了。
素娘接過茶壺給她倒茶,送到她手上,發現她的手都是冰涼的。
“夫人,我覺得您還是離開駙馬吧,總不能因爲內疚而蹉跎自己,以後的路還很長呢。”
素娘只當她是爲了報恩才委屈自己回到蕭璟棠身邊,照顧他,爲他打理生意。
可是,這樣子太不值得了,對那樣的人,何需愧疚?遲早有一日也會連累她的。
風挽裳鎮定了些,手也沒再抖了,她對素娘微微一笑,“再等半年吧。”
半年後,她會讓蕭璟棠付出他該付的代價。
而她的路,也不長了,一點兒都不長。
素娘以爲她給自己半年的時日報恩,不由得替她感到高興,“夫人想通就好,不過,報恩歸報恩,別再把自己搭進去了。”
風挽裳欣慰地笑,點頭,“我不會的。”
她已經把自己的孩子,還有皎月的命都搭進去了,接下來是他搭上自己的命的時候。
但是,只是這樣哪裡夠?
此仇不報,她對不起皎月,對不起死去的孩子,更對不起幽府死去的那些人,也,對不起顧玦!
“夫人,宮裡來人了,說是太后宣您進宮。”蓮蓬前來稟報。
風挽裳臉上沒有半點訝異,她放下茶盞,淡淡起身,“替我更衣吧。”
她猜到太后可能會要她入宮的,至於是入宮做什麼,她不知曉,但至少她昨日在宮裡做的一切起效了。
她成功靠近皇宮,靠近太后。
“夫人,聽聞昨日高鬆潛逃時被九千歲抓回去,不過,險些被駙馬亂箭射死。”素娘跟在身後說。
風挽裳頓時停下腳步,回身,“之後呢?”
他可有受傷?
亂箭啊!
他身上的傷已經夠多的了。
素娘看到她眼裡一閃而過的擔憂,心下滿意,笑道,“九千歲沒有受傷,帶着人安全撤離了。”
被素娘一語道破心裡的擔憂,風挽裳臉上有些不自在,轉身,回屋,也沒否認。
他沒受傷就好。
她是知曉蕭璟棠一定會棄車保帥,犧牲掉高鬆的,所以讓素娘暗中傳消息給裕親王,但是,她沒想到顧玦與她分開之後還趕去插手此事了。
他是否想要利用高鬆來做些什麼?
……
鳳鸞宮
早朝過去許久了,顧玦聽到太后召見後,卻是姍姍來遲。
太后已經喝了第二盞茶了,就連蕭璟棠也快要坐不住了,門外才響起通報聲——
“九千歲到!”
須臾,那抹清華的身影邁進鳳鸞宮的大殿,一襲月牙錦袍,墨發上插了支碧玉簪子,哪怕是炎炎夏日也是狐不離手。
逆光裡,一明一暗的俊臉,彷彿是九重天上下來的神仙,可那雙鳳眸一揚,又似是幻化成人形的妖,邪魅得很。
“奴才來遲了,請太后恕罪。”顧玦上前躬身行禮並請罪。
太后輕哼一聲,卻是揮手讓人賜座。
“謝太后。”顧玦走過去要坐下時,看到對面輪椅上的蕭璟棠,勾脣,微微頷首,“讓駙馬久等了,這炎炎夏日,駙馬時時刻刻都得坐在輪椅上,下邊怎麼也不墊張墊子,這一出汗可不好。”
太后面上一愕,隨即明白過來,險些忍俊不住,瞪了眼損人的顧玦。
如此這般大刺刺地嘲諷人屁股下長疹子,也只有他這張嘴敢說。
蕭璟棠臉色陰沉,看向他手上的小狐狸,譏笑,“九千歲炎炎夏日也是狐不離手,應該隨手帶條布巾才身上纔是。”
“本督體質偏涼,若不是嫌大熱天的不雅觀,本督倒還想披件暖裘在身上。”顧玦撫着懷中小雪球,輕鬆自若地回答。
“只是體質偏涼,而非其他嗎?”蕭璟棠緊盯着他懷裡的小狐狸,聽說,鍾子騫曾把那小東西抓回去,險些就可以開膛破肚看看裡邊是什麼了,卻在最後一刻被他趕到救走。
都說這隻小狐狸是他險些豁了命獵回來的,而且養了多年都還是這樣小小的一團,怕是這世間只有這一隻,所以百般珍惜。
騙別人可以,騙他,他可不信。
這麼一團小小的雪白是討喜沒錯,可也用不着不離手。
這小狐狸身上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譬如……幽府是琅琊族的證據!
若非是他還未重新獲得挽挽的心,生怕打擊幽府不利於兩人進一步,他不會放過幽府!
“駙馬若是不信,回去問問本督休出門的小妾,問問她,本督過去是如何取暖的。”顧玦沒有擡頭,而是一下下地撫着小雪球,垂下的鳳眸,以及包括上揚的嘴角都是因爲想到那張清雅柔美的臉而變得柔和。
蕭璟棠放在扶手上的手一點點攥成拳,面露怒色。
太后見此,不疾不徐地出聲,“你們兩個是來哀家跟前拌嘴的嗎?爲一個女人?”
“奴才/微臣知錯。”兩人異口同聲。
“顧玦,駙馬說你昨日帶走高鬆,高鬆而今人呢?”沒有在他進來就開口問,是因爲她相信顧玦會處理好。
說起這事,蕭璟棠更恨了,昨夜,本以爲顧玦會帶高鬆入宮見太后,結果他趕回宮裡,卻聽說他沒有入宮。
“回太后,高鬆此時在毒蜂甕裡。”他說過,要讓高鬆死前嚐嚐毒蜂谷的滋味的,毒蜂谷太遠,毒蜂甕也不錯。
“毒蜂甕?”太后詫異,“他死了?”
“回太后,並沒有。”顧玦又淡淡地回答。
“你沒殺了他?”蕭璟棠訝異不已,昨夜顧玦沒帶高鬆入宮,他就料到顧玦打算要對高鬆動用死刑,活活把人折磨死,畢竟太后也不希望高鬆活着,卻沒想到高鬆到現在還活着。
“本督可不像駙馬一樣,整日喊打喊殺的。”顧玦徐徐擡頭,鳳眸嘲弄地落在他的腿上,“今日早朝,裕親王告駙馬殺人滅口,本督想問,駙馬是覺得自己會隱身術嗎?那麼大動靜,需不需要本督張貼告示出去,說駙馬要殺誰誰誰?”
“這不都是九千歲的功勞?”蕭璟棠冷哼。
“好了,是哀家下令讓駙馬追殺高鬆的沒錯,事已至此,不能讓高鬆活着!”太后打斷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涌。
“是,奴才一定將此事辦得神不知鬼不覺,請太后放心。”顧玦起身,躬身道。
“還有二十一年前旭和帝失蹤一案,駙馬又有何眉目?”
“回太后,微臣正在盡力追查,目前對外宣稱是異族不滿被滅,瞎編亂造誣陷太后。”蕭璟棠說着,餘光看向顧玦。
但他明白,能僞裝這麼多年的,又怎會在聽到他這樣說就會有異樣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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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限,可別叫哀家失望了。”太后揮揮手。
“是。微臣告退。”蕭璟棠作揖。
顧玦也躬身正要告退,倏然,殿門外傳來通報,“稟太后,風氏來了。”---題外話---謝謝大家的荷包,鑽石,花花,月票,羣麼麼噠(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