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昱霖和淑嫺兩人先去了呂班路55號名爲“光影“的照相館。
照相館的櫥窗裡陳列着幾位大明星的照片,打開門,這家照相館挺大的,有兩層,樓下有個櫃檯,是用來接待顧客,開票收錢的,左邊是攝影室和化妝室,右邊有兩個小房間,其中一個可以充當廚房用。另一個小房間,裡面放了一些小凳子和玩具,可以讓帶孩子的顧客在此玩耍,等候。佈景,服裝,道具,補光燈,反光板,相機,三腳架等一應俱全。
樓上是暗室,用於沖印照片。旁邊還有一間休息室,除了桌椅之外,還有一張蠻寬敞的牀鋪可供睡覺,休息室裡還帶有一個小閣樓,閣樓上可以堆放一些雜物,上面有扇老虎窗,昱霖爬上去看了看,屋頂與周邊的建築連成一片,如果有危險的話,從老虎窗爬出去,沿着屋頂可以跑到周邊鄰里的房子裡去。
“老陳可真的是花了不少心血啊。”淑嫺見照相館佈置得井井有條,覺得老陳考慮周全,遠超自己的預期。
“是啊,基本上都齊全了,不用添置什麼了。”昱霖跑上跑下,檢查所需攝影設備,覺得自己想到的老陳都想到了,自己沒想到了,老陳也替他想到了。
“嗯,淑嫺你就在這照相館裡幫客人化化妝,記記賬,做做造型,我再教你怎麼使用相機,以後要是我忙不過來,就由你來負責這家照相館。我想你應該能夠勝任。”
“我邊學邊幹吧。你可得認認真真地教我。”
“那是自然,你這麼聰明,還怕學不會嗎?”昱霖拉開窗簾,望了望四周:這兒挺隱蔽的,而且四通八達,以後在這兒接頭也不錯。走,淑嫺,去看看我們在上海的家。
淑嫺笑着點了點頭。
陸昱霖和淑嫺拎着兩隻皮箱來到了拉斐德路吉祥裡18號,這裡是一幢兩層的石庫門房子。
陸昱霖剛想推門而入,淑嫺拉住了他:“這是前門,裡面是別人家的天井,我們得從後門進去。”
陸昱霖點了點頭,跟着淑嫺繞道而行,走到後門,後門是扇小門,昱霖輕輕推開,裡面是一個蠻大的竈披間,相當於公共廚房間,裡面放了五六隻煤球爐,還有兩隻水池。旁邊還做了一些碗櫃,用於放置鍋碗瓢盆等廚房用品。
穿過竈披間,剛要上樓,客堂間後門的房門打開了,從裡面傳出蘇州評彈的聲音,一個三十多歲,穿着白底團花旗袍的女子從客堂間裡出來,倚靠在房門上,上下打量着昱霖和淑嫺。
“儂尋啥人啊?”那女人斜着眼望着昱霖和淑嫺。
“阿拉是住了西廂房裡呃。今朝剛剛搬來。”淑嫺連忙作答。
那女人淺笑了一下:“噢,個麼講阿拉是鄰居囉。哪能稱呼啊?”
“格位是我先生,複姓歐陽。儂就叫我歐陽太太好勒。”
“那就叫我杜太太好嘞。我是此地呃房東,儂有空來別相。”
“原來是房東太太,好呃,杜太太,有空我會過來別相呃,個麼阿拉先上樓了。”
昱霖朝杜太太點頭示意了一下,便與淑嫺上了樓。
經過樓梯中間的亭子間時,聽見裡面傳出一個婦女打罵小孩的聲音。
“儂再敢頂嘴,看我不敲儂毛栗子。還哭,再哭,打死儂。”
接着聽見小孩的哭鬧聲:“姆媽,我不敢了,儂勿要打我了。我曉得錯了。”
“煩死了,天天吵,耳朵根想清靜也清靜不了。”杜太太在樓下抱怨着,然後把收音機的音量調高了許多,想要掩蓋吵罵聲。
昱霖和淑嫺對視了一下,聳了聳肩,繼續朝樓上走去。
陸昱霖望了望東廂房,房門緊鎖着,便轉身來到了西廂房,看見樓梯上面還有一個蠻大的露臺,便伸頭望了望,露臺上橫七豎八地掛着許多晾衣繩,上面有個穿着工裝褲,約莫十**歲的小青年正在露臺上吹口琴。
小青年見西廂房來了兩個陌生人,連忙從露臺那兒探出頭來。
“那是新搬來呃?”小青年吹了一串滑音。
昱霖點了點頭:“請問,怎麼稱呼?”
“叫我阿榮好嘞。我就住了那樓上。”
“這上面還有房間嗎?”
“閣樓呀,我就住了閣樓裡。”
“這上面也能住人嗎?”
昱霖覺得阿榮所謂的閣樓應該是個養鴿子的地方吧。現在阿榮說自己住在裡面,昱霖很是好奇,朝樓上走去。
“能住,不過要低頭纔可以。”
昱霖走進閣樓,剛想站直,便撞了頭:“啊呀。”
“儂個子高,要彎腰纔可以。”
昱霖摸着腦袋,看了看裡面,大概四五個平米的房間,只有一張牀,一張簡易的桌子和一把椅子。
“你就住這裡?”
“啊,沒辦法,我也想住大一點,手腳放得開呃房子,不過,儂曉得呃,上海房子呃租金太貴了,就這間閣樓都要我差不多半個月呃工鈿。”
昱霖點了點頭,從閣樓裡鑽了出來。
“爺叔好像不是上海人嘛,儂從啥地方來呃?”阿榮好奇地問昱霖。
“我是廣東人,我太太是上海人。我姓歐陽,我們就住在西廂房。”昱霖指了指樓下的西廂房。
“爺叔一看就是有鈔票呃人,哎,爺叔,有用得着我呃地方儘管開口。”
“好的好的。”陸昱霖下了樓,打開房門,跟淑嫺進了屋子,隨後轉身跟阿榮揮手示意。
“個麼,再會啊。爺叔,阿姨。”
陸昱霖和淑嫺走進西廂房,放下行李,望了望四周。
整個房子是西式裝修,裡面有兩間屋子,裡屋是臥室,有一張西式的大牀,旁邊有牀頭櫃,牀頭櫃上有部電話,天花板上是一隻歐式吊燈,旁邊有大衣櫃,寫字檯,還有一張宮廷式貴妃躺椅,可坐可躺。矮櫃上還放着一臺留聲機和一臺收音機;外間是個客廳和餐廳,放着兩張歐式單人沙發和茶几,還有一張橢圓形餐桌,餐邊櫃裡還放着幾瓶紅酒;右邊是浴室,挺寬敞,有洗臉池,靠牆放着一隻大大的浴缸。
“這太奢侈了。老陳大概還把我當成西關大少,怕我在生活上受委屈,其實,我早已脫胎換骨,在艱苦的環境裡照樣活得很滋潤。”昱霖望着西廂房裡豪華的裝飾,很是感慨。
“是啊,你早已不是什麼西關大少,我也不是什麼少奶奶了。”淑嫺也有同感。
“淑嫺,你坐下好好歇歇吧,這些天車馬勞頓,你也沒睡幾個安穩覺,累了吧。”昱霖關心地詢問着,走到淑嫺身後,幫她揉揉肩膀。
“還行,我已經習慣了這種顛簸的生活。昱霖,你說,我們可不可以把鳴兒接過來住?我們這兒這麼大地方,而且我現在也不忙,完全能夠照顧鳴兒。”
自打昱霖和淑嫺被通緝,逃往香港之後,鳴兒就一直跟着玉蓉和昱霆過日子,鳴兒也已經習慣了把玉蓉視爲母親,淑嫺有時還真是有點嫉妒鳴兒跟玉蓉的親暱,鳴兒在她面前多少有些拘謹,這讓淑嫺,鳴兒的親生母親心裡感到不是滋味,所以,她想讓鳴兒跟自己多待在一起。
“淑嫺,我知道你想鳴兒,其實我也想兒子,可是,鳴兒在我們身邊,不利於我們今後開展工作,我們沒有時間來照顧鳴兒,萬一孩子不懂事,把我們的機密事情說漏嘴了,那就是滅頂之災,所以我覺得還是把鳴兒放在玉蓉那兒吧。而且組織上也是這麼考慮的,因爲上海你比較熟悉,很多工作得靠你完成,玉蓉目前主要任務是帶孩子,潛伏着,遇到緊急情況再啓用。”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我兒子?”淑嫺的目光像是在懇求。
“我怕鳴兒見到你就喊你娘,這會出亂子的。你忘啦,他現在跟玉蓉纔是母子關係。”
“那你的意思,我和鳴兒不能相見?”淑嫺忍不住質問昱霖。
“淑嫺,你冷靜些,我沒說不讓你見兒子。”昱霖見淑嫺臉漲得通紅,情緒激動,連忙安撫她。
昱霖敲了敲額頭,怎麼把這麼重要的細節給忘了,只注意到讓鳴兒叫玉蓉娘,叫阿成舅舅,那如何稱呼自己和淑嫺呢?當時事情太雜太多,竟然把這事給忽略了,總不見得以後一直與鳴兒不相見吧。幸虧淑嫺及時把這問題提出來。
“這樣吧,我和玉蓉以表兄妹相稱,你是玉蓉的表嫂,鳴兒只能叫我表舅,叫你表舅媽。”
一聽到這話,淑嫺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往下掉。
“淑嫺,別這樣。”昱霖轉過身來,摟住淑嫺:“這樣總比見不到好吧。”
淑嫺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明天一大早,趁鳴兒還沒醒的時候去一趟八里橋,把這個情況告訴玉蓉。淑嫺,你明天把這兒的鄰居情況搞清楚。”
“嗯,我知道了。”淑嫺抹了抹眼角的淚,躺在牀上,心裡卻十分悽楚。
“好了,休息吧。”
昱霖枕着雙手,仰天望着天花板,他何嘗不想跟自己的親骨肉團聚在一起,享受着天倫之樂,只是,殘酷的環境不允許他這樣做,爲了能潛伏下來,他必須要僞裝好自己,他必須有所割捨,他只能把這份苦楚和無奈深埋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