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十位司曹

第78章 十位司曹

坍塌的廢墟上,只剩下一根根房樑傾斜交錯著。 殘垣斷瓦之下,磚石與瓦片被不停拱起,彷彿掩埋著一頭殺不死的怪物,正要破土而出。

陳跡在耳鳴聲中,一邊伏低了身子靠近過去,一邊從袖中抽出那柄短刀。他總共製作了三支竹筒火器,一支扔給金豬,剩下兩支用來炸司曹,此時已經沒多餘火器,只能用刀殺。

下一刻,只聽轟然一聲,磚石四下紛飛。

瓦礫廢墟中,元掌櫃頂著一根粗重的木樑,硬生生從廢墟中站起身來。

只見他披頭散髮,金樑冠不知炸飛到了何處。

元掌櫃渾身上下扎滿了碎鐵片,臉上血肉模糊,血水與灰塵混雜在一起。一身大紅緞袍破破爛爛的披在身上,宛如午夜惡鬼。

他擡手揉擦自己眼睛,爆炸後有太多灰塵砂礫迸進眼中,怎麼睜也睜不開。

然而也正是這時,他忽然發現自己右手似乎被炸斷了,根本擡不起來。

火器!

這就是寧朝的火器!

元掌櫃與金豬一樣,他們都見識過火器,但他們都還沒見識過威力這麼大的火器!

寧朝火器運用在戰場上也不過百餘年。

火銃一開始是以粗竹筒爲槍身,內部裝填火藥與子窠,此時的火藥威力連竹筒都炸不開,連續發射數次之後,竹筒纔會被丟棄。

到了近幾十年,寧朝才換了鐵筒來承載威力更大的火藥,但此時的火藥仍舊不夠完善,沒有提純工藝、配方比例也不對,只用在正面戰場上,遏制景朝騎兵的衝鋒。

元掌櫃在面對竹筒時,他雖然知道自己來不及躲閃,但心裡也並不覺得這玩意能殺掉自己,最多讓自己皮開肉綻,傷不到筋骨。

可陳跡這一竹筒火藥,威力遠比他想象中的大了太多!

竟然連房子都炸塌了!

元掌櫃勉強睜開眼睛,左眼充滿了血,眼珠子猩紅無比,只剩下右眼勉強視物。

他快速環顧面前,卻發現前方空無一人:“寧朝密諜司高手圍殺我一人,還需要東躲西藏嗎?”

從始至終,元掌櫃連陳跡人影都沒看見。

他被火藥炸了,便以爲是密諜司高手帶著火器來的,根本沒往陳跡身上猜想!

可院子裡沒有人回答他,只有一柄短刀破風刺來。

元掌櫃斜身,輕鬆躲過刺向他脖頸的這一刀,可陳跡並未停歇,又依次在他後背心口、後腰脾臟、左腿連刺三刀,這才後撤。

可是陳跡忽然發現,除了大腿那一刀之外,其他的全都刺空了!

不對,不是刺空了!

而是元掌櫃一身橫練功夫銅皮鐵骨,尋常匕首根本刺不穿,難怪火藥爆炸之後對方還能站起身來!

但對方應該也不是全身都堅韌,不然刺脖頸那一刀根本不必躲。

此時,元掌櫃不顧大腿血流如注,閉著一隻眼睛轉身,惡狠狠盯著陳跡:“怎麼是你?你偷偷私藏了靖王府和劉家給的火器?!”

陳跡不答,只沉默思考著自己該怎麼殺掉這棕熊一般的元掌櫃,也不知對方修得什麼行官門徑,彷彿永遠也殺不死似的。

轉瞬間,元掌櫃如戰車般衝撞過來,陳跡立刻向後退去,在院子裡兜起了圈子。

可陳跡還沒跑兩步,卻見元掌櫃擡腳踢起一塊磚石,朝他呼嘯而來。

嘭!

碎磚從陳跡耳邊擦過,呼嘯的風捲動著他的頭髮,擊打在不遠處的牆上碎裂成渣。

這一腳恐怖至極,若不是元掌櫃瞎了一隻眼、失了準頭,恐怕陳跡當場便要斃命!

元掌櫃一擊未中心中惱怒,一腳又一腳將磚石擊飛,一塊塊磚石如火銃炮般呼嘯而過,越來越準,越來越凌厲!

嘭!

一塊磚石轟在陳跡背上,僅此一擊便將他砸得翻滾出去。

陳跡只覺得心肺都被轟得移了位置,卻一刻都不敢停的起身繼續逃命,還沒跑幾步,卻見元掌櫃接連兩腳擊起磚石,一前一後擊打在他後心與右腿。

陳跡再次倒下,短刀也飛出五六米去,他想要強撐著站起身,卻怎麼都站不穩。

元掌櫃大步流星的來到陳跡身邊,他垂著斷掉的右手,伸出左手要去擰斷陳跡的脖頸。

然而也就是這一刻!

無聲的沉默中,伏在地上的陳跡驟然翻身面朝元掌櫃!

元掌櫃凝視著陳跡的眼睛,忽然覺得那眼中沒有絕望,只有平靜。

不對,不對!

這不是垂死之人的眼神!

呼吸間,陳跡體內積蓄了數天之久的那道劍種,如游龍般順著經脈來到指尖!

以星辰養劍,破萬物萬法!

事發突然,如此近的距離,元掌櫃避無可避。

只見無形劍氣從元掌櫃脖頸動脈處飆射而過,一道血箭頓時噴涌不止!

曾被姚老頭取笑爲佘登科放屁的劍種,不過是陳跡養了一個時辰的威力。

而陳跡這些天一邊隨奉槐學刀,一邊養劍,耐心等待這無形劍氣成爲自己最後的底牌。

陳跡雙手掰著元掌櫃的手指,將那肥碩的大手緩緩掰開,落在地上狠狠咳嗽起來。

元掌櫃難以置信的捂住脖子,一步步後退,血液從他指縫中汩汩流淌而出,正快速抽乾他的全部力氣。

“你何時成爲行官的?這是劍種門徑,伱怎麼會懂武廟的養劍之法?!是你娘教你的嗎,可她又怎麼能掌握養劍之法……”

“劍種門徑……”

“竟然是劍種門徑!”

元掌櫃轟然倒下。

陳跡癱坐在地上,他托起手掌,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零星的雪花,雪花落在掌心裡便立刻融化。

他一時間有些茫然,終於殺死元掌櫃了?

這一夜他先救下世子與白鯉,又拖著一身傷來刺殺元掌櫃,明明天還沒亮,卻彷彿熬過一個漫漫長季,從秋熬到了冬。

還未等他回過神來,遠傳街面上已響起馬蹄聲……密諜司趕來了!

陳跡掙扎起身,想要迅速逃離現場,可剛站起身來卻又重重摔倒,方纔元掌櫃踢起的最後一塊磚石落在他腿上,將他腿上的傷口崩開了。

正當危急時刻。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有人凝聲說道:“原來你在這裡,找了你一整夜!”

陳跡愕然,這聲音格外熟悉。

……

……

通濟街盡頭,正有數十騎戰馬奔騰而來,金豬騎於馬上面色沉靜。

他方纔在數裡外的紅衣巷,剛準備帶領手下撤退,便聽到熟悉的爆炸聲再次響起。

金豬怎麼也沒想到,這掌握著火器的景朝賊子竟然沒有逃,反而又流竄到洛城其他地方犯下大案。

只是這爆炸的聲音有些奇怪,似是從商賈聚集之處傳來的,金豬思考許久也想不到景朝賊子能在這裡做什麼。

但一炸之仇,不可不報。 金豬一馬當先馳入通濟街,他遠遠便看到煙塵飛起之處:“來人,將通濟街周圍全部封鎖起來。今晚開始只許進不許出,將這裡每一寸都翻起來,一條蚯蚓都不要放出去!”

然而話音剛落,黑夜裡卻見一隻烏鴉忽的落下。

烏鴉起落間宛如一股黑風,衆人甚至看不清它的具體模樣,迅疾至極。

烏鴉並不與人纏鬥,只是一次次去啄戰馬眼睛,將一匹匹戰馬驚得高高揚起,撒著蹄子想要擺脫烏鴉,連帶著將密諜也給甩在了地上。

卻見金豬從馬背上騰空而起,一腳踏於馬鞍,縱身撲向空中的烏鴉。

戰馬因承受不住這反衝的力量跪在了地上,而他肥壯的身影與烏鴉交錯而過……沒抓住!

金豬頓時一驚,這烏鴉速度似乎比他還快:“這是什麼東西,怎有如此厲害的烏鴉……行官?!”

“用弩!把它射下來!”

密諜紛紛從腰後掏出手弩朝夜空射去,可烏鴉卻輾轉騰挪間發出嘎嘎聲響,一邊輕鬆躲避弩箭,一邊譏笑著他們。

金豬確定這必然是某種行官門徑,可他回憶自己所知的所有行官門徑,竟對此種行官門徑一無所知,對方好像從未在歷史中出現過似的。

怎麼會?

司禮監乃是掌管皇家內廷情報之處,天下只要出現過的行官一定會被記錄在冊,哪怕是民間傳說也會被記錄在案。

什麼樣的行官門徑,竟然藏得如此之深,連司禮監案牘庫裡都沒有一個字記載?

“棄馬!”金豬低喝一聲,帶頭向煙塵四起的元府狂奔而去。

烏鴉急了,它拚了命的落下啄擊密諜,可後面趕來的密諜越來越多,弩箭幾乎在空中交織成了一張網。

只要它落得稍稍低些,便有可能被數箭刺穿!

烏鴉被逼得飛上夜空。

僅十餘個呼吸的功夫,金豬已來到那座發生爆炸的府邸門前,他縱身一躍跨過高高的門庭落入院中,可此時的府邸裡,只剩下一座坍塌的房屋、一具被扒光衣袍的屍體。

他再一擡頭,烏鴉也不知道飛去了何處。

“追,殺人者跑不遠!”

……

……

數百米外,陳跡被扛在一人肩上,後方還跟著一人。

他在顛簸中看著身後跟隨之人,艱難開口:“彪子哥?你不是已經離開了嗎!”

吳宏彪咧嘴笑道:“本來是打算走的,但司曹覺得你不走可能是想單獨做點什麼,於是帶著我留下來了。我們先前聽見紅衣巷的動靜便偷偷潛伏過去,只是沒敢靠近,後來你從房頂逃走,我們便遠遠綴著。當時沒認出你,還以爲是什麼法外狂徒。”

下一刻,卻聽扛著陳跡的車伕司曹冷聲道:“先別急著聊天,小心氣息亂了被人追上。”

說罷,他扛著陳跡左拐右拐,足足拐了半個時辰纔來到一處暗巷,這裡拴著一架牛車。

司曹將陳跡扔在車板上,自己則坐在前面揮鞭,驅趕著牛車往南趕去。

陳跡坐起身來:“我們去哪?”

車伕司曹平靜說道:“先南下去揚州避風頭,等密諜司解除了封鎖再北上回景朝,寧朝已經沒有我們的容身之所了,我們要回去找你舅舅。”

陳跡怔然,他回頭看向正在倒退的樓閣與青石板路,自己終究還是要離開寧朝了嗎?

他低聲問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沒有別的辦法,你今晚傷了金豬,又殺了良和庸,往後軍情司與密諜司都容不下你。”

“良和庸?”

“便是你剛剛所殺的元掌櫃。”司曹癸冷聲道:“他也曾是你舅舅的人,只是爲了向陸觀霧交投名狀,背叛了你舅舅。背信棄義之小人,人人得而誅之,就算你今天不殺他,我也會想辦法殺了他再走。”

陳跡靠在車斗沉默許久:“你爲何對我舅舅如此忠誠?”

司曹癸拉緊手裡繮繩:“這與你無關。”

陳跡回憶起自己與元掌櫃的廝殺,疑惑道:“他修的什麼門徑,爲何銅皮鐵骨連刀都刺不穿?”

“他在來寧朝前,被你舅舅安排潛伏於我景朝盛京城裡的苦覺寺,修得是金鐘門徑。此門徑沒有取巧辦法,需在佛前十年如一日的撞鐘,一天不落,門徑自成銅皮鐵骨。不過他只撞了十年,自然身上還有許多破綻,苦覺寺曾有一位老和尚撞了六十年,一身銅皮鐵骨再無破綻。”

陳跡疲憊的靠在車斗裡:“長見識了,原來撞鐘就能修行。”

他回憶起世子身邊的小和尚好像也是,只需要一遍又一遍誦唸地藏王菩薩本願經便是修行。

這樣一來,佛家、道家豈不是掌握著非常多的修行門徑?難怪佛門通寶敢搶了錢莊的生意……

來到寧朝這些時日,陳跡沒在街面上見過一家錢莊,想必佛門通寶是一家獨大的。

陳跡又問道:“我們軍情司到底有幾位司曹?”

車伕司曹沉默片刻,似是覺得彼此爲自己人,便沒有繼續隱藏:“以前是三位,如今是十位,取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爲代號。”

“你是什麼?”

“我是‘癸’,元掌櫃是‘辛’。”

寧朝十二生肖,對應景朝十位‘天干’。

陳跡問道:“爲何寧朝沒我等容身之地了?”

司曹癸平靜道:“原本軍情司上下都是你舅舅提拔起來的,如今陸觀霧遷升軍略使,掌管我景朝所有軍略情報,便將他舊部帶了進來,打算慢慢肅清你舅舅的舊部。原本司主也是你舅舅的舊部,可我已經半個月都聯繫不到他了,恐怕已遭毒手。一旦新的司主上任,必然會再來一次清洗。”

陳跡忽然問道:“等等,如果我舅舅的舊部已經全都被除掉,那軍情司裡除了你、元掌櫃、彪子哥,還有誰知道我的景朝諜探身份?”

司曹癸沉思片刻回答道:“司主也知道。”

陳跡深吸一口氣:“但司主也被陸觀霧除掉了,那是不是就意味著,軍情司裡除了你與彪子哥,再也沒人知道我的身份?”

司曹癸思考再三:“是的。”

陳跡起身拉住司曹癸手裡的繮繩,將牛車勒停,堅決篤定道:“你們去揚州吧,我回太平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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