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月色迷離,牆角的一大叢夜來香似朦朦朧朧地浮在薄霧中,清甜的香味卻如潮水般濃郁,直往房裡透來。這所房子恰被濃蔭遮蓋,即使盛夏也似有水氣陰潤。雪櫻默默地趴在窗前,聽門前紡織娘唧唧地叫得響亮,聽的久了,不覺漸漸出神。
記得舊年夏日在陳家灣時,月亮地裡坐在屋檐下剪麥莖,結成簇來綁成蠶山。做的倦了,擡頭看門前一望無際的稻田,在月色裡異常鮮綠茂盛。稻香裡夾着潮溼的露水氣,還有新鮮的泥土味,便知道是豐衣足食的好年景。青牛在院子蹦跳着撲螢火蟲,那火蟲本來在草叢稞裡歷歷閃閃,被他一擾,便高高的飛到屋檐上去了。
她只覺得眼睛發酸,卻竭力忍着不讓眼淚流出。眼前的光影漸漸變得模糊,朦朧中彷彿有一團光芒微弱的黃光飛進院子,似聚集一羣螢火蟲閃閃爍爍。她茫然地想,原來這裡也像鄉下,有成百上千的螢火。
那光卻又停住了,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遲疑喊道:“雪櫻姑娘,你在這裡嗎?”
她忙伸手胡亂地拭淚,略等了一等才輕聲道:“進寶,怎麼是你?不是還有半個月才能從上海回來嗎?”果然是進寶,半月不見,他好像又長高了些。
進寶將燈籠放在地上,從懷中摸出一把鑰匙,半欠着身藉着燈影翻找,一邊道:“少爺早晨說今兒是七夕,怕你一個人在放生橋孤單,臨時改了主意,急急地往回趕。結果傍晚回到那邊時……”他語調一喜。直起身來笑道:“找到了,定是這把。”雪櫻心中一沉,扶着窗櫺道:“放生橋那邊怎麼了?”
進寶默不作聲的專心開門。聽她語氣焦急,擡頭微笑道:“少爺還要待會才能過來。你先跟我去書房吧。”
書房裡只點了一盞燈,從窗紙裡透出點極朦朧的螢黃色,如草棵間自由自在飛動的火蟲。進寶在門口站住,低着頭道:“俗話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請姑娘凡事想開些。少爺特意請清流過來,告訴您……”
她在空屋裡苦苦捱了半日,雖然驚惶,卻到底存了一絲僥倖,如何也不願往壞處想。見進寶語氣沉重、言語躲閃,便知道大事不好。半月來嘔心瀝血,兼着整整一天水米不進,本就如強弩之末。全憑僥倖一念支撐,此時噩耗坐實,只覺眼前發黑。身子微晃,青磚地面如猛獸般迎面撲來。
進寶一把抓住她胳膊。卻如何也拉不住下墜之勢。慌得聲音都變了:“清流姐,雪櫻昏倒了。”
她雖然身子綿軟。神志倒還清楚,掙扎着道:“我沒事。”伸手扶着牆漸漸蹲下身,悲憤鬱於心中如江河激盪,如何也找不到宣泄之處。清流忙忙出來,見雪櫻蹲在門邊,幾乎蜷成一團,如一隻受驚地小貓般無助,心下酸楚,緩緩伸手按在她肩膀上,嘆道:“傻孩子,也怪不得你。你若是心裡難受,哭出來也好。”
雪櫻漸漸擡起頭,眼淚奪眶而出,哽咽道:“我的畫……我的畫啊……,我最傷心……畫被這樣別有用心地利用……”清流眼中亦是淚光瑩然,輕輕搖頭道:“在你眼中是一幅畫,落在別有用心的人心裡,它只是工具而已。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畫室被毀,說不定是上帝地旨意。”她忽然笑吟吟地道:“你在色彩上的天分極高,應該值得更好的老師來教。可如果不先站起來,還怎麼去上海學西洋畫?”
滿院燕竹疏疏,似淡墨色的影子般映在窗櫺上,清剪如畫。清流聲音嬌亮,拉着雪櫻坐在榻上笑道:“影兒也被嚇得不輕。不過這丫頭平時傻乎乎的,今天倒十分機靈,見勢頭不好,出門叫了一輛車便飛跑。”她突然想起當初教雪櫻唸書學畫地初衷,略一忖度,正色道:“櫻兒,雖然畫室和蠶房都被毀了,放生橋也被砸的亂七八糟,可我不希望你心中從此有怨恨。”
雪櫻眼神明淨,微搖頭道:“我並沒有怨恨。以前覺得少奶奶可憐,現在……只覺得可悲,不懂得欣賞藝術的美,把那麼好的畫兒都糟蹋了。”
清流嗤的一笑,拉過她的手道:“說你聰明吧,好多事情還是懵懂。你不是她,你不在意的東西,對她而言珍逾性命。不過我也不希望你什麼都懂,就現在這樣最好,像小女兒般心思清明。”轉目笑道:“不提這些了,咱們說正事吧。我還有好多話跟你囑咐呢。”
雪櫻的眼睛忽地閃閃發光,微笑道:“讓我去考上海美術學校,是你跟祖蔭提議的嗎?”感激之意,溢於言表。
清流點頭笑道:“學校就在乍浦路上,離黃浦江很近。原來叫上海國畫美術院,今年剛改名美術學校。西洋畫系當年用真人模特寫生時,簡直天下轟動。”她說得眉飛色舞,輕輕拍手道:“以前我在美術院唸書地時候,最喜歡晴天時揹着畫夾走到江邊寫生。青天冥冥,白雲如海,彷彿跟浪濤連在一起。江風微溼,吹在身上飄飄然如仙。那時候心裡真安靜,什麼都不願意再想,只有我和我的畫。”
雪櫻聽得悠然出神,脣邊漸漸浮上笑意。清流突然蹙眉正色道:“那裡跟青浦完全不同。你到上海後,可不要被大都市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不可貪玩,好好練習做畫,美術學校地招生考試很嚴格,如果考不上,我可會很生氣的。”
雪櫻嫣然微笑,用力點頭道:“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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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流站起身嘆道:“你地天分極好,但願我做地一切都是對的。”依依不捨地摸摸她地臉,勉強笑道:“我也該走了,就此別過罷。”
雪櫻到青浦後一直蒙清流悉心教導,情同姐妹,如今離別在即,心裡難過到了極點,扭過頭輕聲道:“清流姐,以後你若來上海,一定記得瞧我。”擡手拭淚,哽咽道:“雖然我並不怨恨,可是……我不想留在這裡了,也不想再回來。”
清流笑了一笑,臉上神色十分複雜,卻到底不再說什麼,毅然推門而去。
客人的腳步聲啷啷遠去,四下裡突然寂靜得彷彿有意味,雪櫻和衣倚枕,心裡翻來覆去想着去上海的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漸漸睡着了。
睡夢裡有軟風從耳邊吹過,似春風細雨般和薰溫柔。她並不睜開眼睛,閉目微笑道:“祖蔭,我要去考上海美術學校了。”
她的臉映在燭光裡,如花似玉,秀逸安詳。祖蔭含笑與她雙手相握:“南京路上有一家伊文思洋行,賣的西洋畫顏料最出名,明天到上海就去買。”俯下身來,親親她的臉,輕聲道:“我們坐夜航船走,你喜不喜歡?”
親奈滴筒子們:
這一章結束後,青浦的故事情節就暫時完了,鏡頭將轉移到上海:)前面偶爾串個場子的雲昊,此刻已經摩拳擦掌,預備正式登場。明天一定更新,大概在下午吧:)這一章寫了很久,今天又統統修改一遍。劇情衝突很厲害,從悲到喜整整兩個來回,還要爲前面章節答疑解惑,實在是爲難人奈……
寫完的那晚,簡直開心到頂,心裡翻來覆去的想,唉,終於他孃的寫完了……嗬嗬,接下來的上海卷,將會漸漸到達,各位親喜歡看到什麼樣的情節?可以告訴我哦:)酌情添加:)謝謝各位親喜歡:)祝親們週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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