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和順將筆放下,吹了吹冊子上猶新的字跡,將它交到魏衝手裡。
魏衝卑躬屈膝地接了名冊,打開一瞧,全無自己的名字了,又驚又喜,頓時顯現一副諂媚的模樣。
“多謝……萬郡王,您的大恩在下永世難報!”魏衝連連點頭哈腰,聲音很輕,怕驚擾了這位大恩公。
“我也是看重你的才能,千萬別辜負了我的一片好意啊。”
“那是自然。”魏衝笑答。
“快去找葉知府吧,別耽擱了。”萬和順和氣地吩咐道。
魏衝擡腳剛進了衙門,便聞見滿院的花香。他此刻心情也好,主動朝書房門口的書辦打了招呼,便問:“知府可在?”
那人指指書房的窗戶:“葉大人就在裡面坐着。”
“這衙門什麼時候養的花?好一股清香之氣啊!”魏衝又用鼻子嗅了嗅。
“您不知道,今天早上葉知府可發了興致,差人去他府里弄幾盆花過來,還在收拾呢。”
魏衝點點頭,與他作了別,徑直踏入書房裡來。
“葉大人?”魏衝探頭問道。
葉永甲正將那盆花放在窗臺上,聽見魏衝說話,歪過頭來說:“擬好了?”
魏衝微帶着笑容:“是,特由我轉交給您。”
葉永甲拿布子擦擦雙手,看看魏衝的臉色,然後接過那份裁冗名單,果不其然,被一個叫王論的換了。
“吏部參議……”葉永甲暗自嘀咕着,“怎麼都裁到這麼大的官了……”
“怎、怎麼了?”
“沒事,”葉永甲合上冊子,“你回去罷,有事我再叫你。”
魏衝見知府一眼不瞧他,照舊擺弄着花,只冷冷地下了逐客令,心中很不是滋味。
“葉大人,我是不是該爲您再跑一趟?”
葉永甲疑惑地皺了皺眉毛:“跑什麼?”
魏衝本以爲藉着萬和順的威信,能讓他順理成章地派遣自己進宮給六部大人們看冊子,沒想到卻出了岔子,只後悔未行先斬後奏之事。
他想說的幾句話生生被噎在了嗓子眼上,但兩條腿仍似退非退,還是不甘心。
兩人僵在原地,魏衝急忙開口:“您這花不錯,不過…不過冬天還是小心着養,它不耐寒。”
“哦。”葉永甲開始有些厭嫌了。
魏衝不想自討無趣,便拱手道:“在下告辭。”說罷,他即灰頭土臉地出去了。
葉永甲搬完花盆,在詳細地查完這份冗員冊子後,便連同衛懷寄來的那道上表,一併送至宮裡,交付六部審閱。
而彼時的萬和順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當中,他滿心思忖着該如何利用魏衝這枚棋子,好將他陸放軒一軍。不過這辦法又多又狠,且皆能制敵於死命,甚至可以進一步盤算收拾接下來的殘局了——但萬王爺很快就意識到美夢要到頭了。
“是越公託你來……賀喜的?”萬和順拆開信頭,漸漸發覺不太對勁。
“越公派小人賀郡王裁冗得力,當記頭功哇。”使者笑道。
“聞義兄爲清掃弊政,殫心竭慮,無暇顧及分外,弟誠爲之嘆。王論之輩,委身吏部,刀筆之才,君素所親厚;然無德居位,養黨培勢,君有察,猶不偏袒一二,憤起揭之,舉朝嘩嘩。論已按罪罷黜,然尚有憐其者,弟在朝,每與駁責之。今兄將赴廷議,若見如此人物,可陳論一大罪,必當絕人言也。”
萬和順的目光繼續掃下去,“君昔賜衛及民匾額之日,我以論久持公事,身倦神乏,特遣使齎書,欲以薄銀勞之。然論疑忌,毆我使,奪我財,幸公取得書信,不致兩家攻訐,君真明矣!料弟無才少學,得公消弭猜怨,大恩何報?願平生牽馬執鐙,惟以義兄爲是!”
萬和順看完這篇賀信,方纔幡然醒悟,一時氣得身子止不住發抖,都想用這雙手來把信撕扯粉碎了。但他在外人面前,總得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便帶以平常那和善的笑容,說道:“越公這番話語,叫我極爲感動,今日廷議,我該好好謝他。有勞跑這一趟了。”
“我就不留了,怕越公還有事交代。”
“去吧,去吧。”萬和順送他到院子門口,折身回來,卻變換了一臉的憤懣之氣。
“叫魏衝,”萬和順喊來身邊的一個梯己奴才,“刺探好陸放軒今天繞那條街、走那條巷,回報給我。”
“郡王是要……”
“沒錯。”他面露殺機,“我既然鬥他不過,乾脆恩斷義絕……取他項上人頭了。”
這是個緊張的下午。所有當地大員已經早早地趕到宮中的大殿,坐在了長桌前。只有萬、陸、葉三位走得最遲,還沒到午門。陸放軒安安穩穩地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負責保護他的是齊諮,帶着十幾號人,前後圍住陸放軒,看起來密不透風。他們跟隨陸放軒經過太多這樣的場面,從來沒遇過任何一次危險,都放鬆得緊,有幾個甚至打起哈欠,昏昏欲睡。
陸放軒本人也不覺得有誰能突然殺出來,要了自己的命。畢竟都在官場交結,表面上還得客客氣氣,除非窮途末路,這都是下策。
“午門快到了。”一人指着前方說道。
齊諮笑了笑:“到了。看那萬和順是不是臉都綠嘍!”
“午門幾年前好像出過命案,”一個護衛說,“到那小心爲上。”
“這我倒沒聽說過……”齊諮心頭一緊,“和萬和順那廝有關係沒有?”
那幾個人面面廝覷。
齊諮勒住馬轡:“你們幾個先上前頭瞧瞧,我和越公在此處等待。”
那些護衛聽罷,便飛也似的去了。
齊諮下得馬來,站在陸放軒身旁,觀望着身前身後,只有牆角處可以藏人。
他捏着劍把,汗珠從鼻樑劃過。
陸放軒也不出動靜,細聽遠處可有腳步聲。
喉嚨響。
馬蹄聲。
緊接着,那匹馬忽然嘶鳴起來,齊諮急忙轉身,見一枝冷箭正好射中馬頸,將陸放軒掀了下去。
他在慌亂中確認了箭是從後方射來的,便死死注視着兩旁的角落,認定那裡還會再來一箭。齊諮不敢離開陸放軒半步,耳朵裡嗡嗡地;風聲突然轉急,他看見那根箭衝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