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宋人大臣心中,宋朝是中華上國,原本有文教而無武功,現下文治顯赫,武功也是驕人,而更有不少人看到蒙古人的危害和潛在的危脅,愈加不願意皇帝與所謂的蒙古大汗有什麼交集。
而更加令大臣們惶怕的是,曾有傳言,皇帝在逃歸大宋時,曾經得過蒙古汗的助力,曾經結爲安答兄弟,而今對方爲消失金國立下了諾大功勞,若是提出什麼過份的要求,只怕皇帝礙於面子,一時也難以拒絕。
好在大宋剛剛戰勝強敵,六十萬禁軍精強無比,更多的武器,盔甲,更方便使用的大型突火槍和強弩源源不斷的生產出來,整個禁軍都將更換盔甲和武器,更多的有巨大威力的武器要下發軍中,禁軍的人數雖然不比前朝多,戰鬥力卻強過了百倍,這也使得朝野上下,對宋國現今的國力充滿信心,不至於害怕如遼朝末年那樣,剛剛倒了一個強敵,又來一個更加兇狠的。
對衆人的心思,趙桓自然是心知肚明。張俊此時看似抱怨對方奸滑,其實還是存了一個試探帝意的想法。
他微微一笑,向着張俊答道:“蠻夷麼,總是不能以誠待人,朕爲華夏之主,一點胸襟度量還是有的,便讓他先來拜朕,又何益於朕,朕去見他,又何損於朕?”
這話說的光風霽月,就差說什麼遠人不服,以仁德感化了。張俊等人聽的滿腹納悶,卻又不敢反對這樣明顯符命聖人說教的話語,當下一個個緘口不語,卻只是在肚裡暗自擔心。
趙桓心中暗笑,卻也不與衆人說破,只是悠然前行,欣賞着北國的風光景緻。
此時的燕京,自然沒有沙塵暴,正是盛夏。說不上風和日麗,天氣也比南方要涼爽一些,一路上綠蔭成片,鳥雨花香,雖然還有些大戰的痕跡尚存,一路人仍有人家,偶爾有零星的農人知道戰事停歇,開始下田耕作。遠遠看到大隊人馬路過,再看到表示皇帝身份的皇帝儀仗,農人百姓雖然不認識那些繡着花花草草鳥獸魚蟲的傘蓋,明黃色是皇帝專用,各人卻是清楚明白,當下都在路邊倉皇跪倒,山呼萬歲不提。
趙桓滿臉笑意,向着這些農人致意,前世地某些習慣突然在此時擡頭,他差點兒跳下馬去。與這些農人搭訕說話。不過滿眼的儀仗和護衛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輕咳一聲,繼續前行。
到得蒙古人營地外數裡。合不勒早就領着數百乞顏貴族,等候在道路一側,看到趙桓儀仗到來,立刻迎上前來。
趙桓也遠遠覷見了他,只見對方身騎白馬,身邊數百貴族千擁後簇,甚是威風。只是到得自己身前不遠,卻是停下馬步,神情也略顯尷尬。
他臉帶笑意,卻只是不肯下馬。亦不說話。
合不勒愣怔了片刻,卻是醒悟過來,滿臉帶笑跳下馬來,一邊高聲道:“見過大宋皇帝陛下!”一邊就要下跪行禮。
趙桓這時候才跳下馬來,大步向前,雙手在合不勒肩頭一扶,卻感覺對方根本沒有下跪的打算,自己手方一搭,合不勒已經就勢站起了身體。
這個滿腹雄才大略的蒙古大汗。幾年時間過去,已經是老態畢露。
當年在上京與趙桓相識時,他不過四十左右,現下看去,已經是霜發皆白,滿臉皺紋。北國草原的自然生態,還蒙古人的生活習慣,都使得他衰老的特別的快,也特別地顯眼。
合不勒也在打量趙桓。
當年在上京見趙桓時,對方身材瘦弱,滿臉病容,身體很是孱弱。
奔逃路上,勉強支撐而已,騎術也很差勁,整個的精氣神,都象一個病夫。到了草原上,便是大病了一場。
而到得此時,對方卻是神清氣爽,身形健碩,騎術明顯比當年強過好多個檔次,下馬動作漂亮爽利,明顯人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一個馬術高手。
而更令得合不勒吃驚的,則是趙桓的神情舉止,以及整個人散發出來的那種自信與力量,那種成熟的政治人物,手握大權,可以掌握蒼生命運的自信的光彩。
幾千人組成的皇帝儀仗,並不能讓這個蒙古人敬服,當年大遼皇帝,後來的大金皇帝,都熱衷於這一套,大宋皇帝地雖然更華麗,更富貴威武,在合不勒眼中,也並不太過出奇。
倒是趙桓本人,還有趙桓身後地那幾十名武將所散發出來的獨特氣質,令得他份外吃驚,不敢小視。
更加令合不勒吃驚的,則是跟隨保護皇帝地那幾千騎兵。他們默然佇立,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也沒有顯示威武的軍歌和口號,然而就這麼幾千人,卻給了合不勒極大的精神壓力,不但是他,就是他身後的一衆乞顏貴族,眼光也很快從皇帝本人,轉移到了這一隊騎兵身上。
是的,稍微有過戰爭經歷的人都會知道,眼前這動作整齊劃一,整體都散發着無比的自信與殺氣的騎兵隊伍,是一支何等可怕的精銳軍隊。
彷彿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好奇之色,趙桓微微一笑,攜着他手邊往營地裡走,邊道:“大汗可是注意到了我地護衛騎兵?”
合不勒點頭應道:“是,皇帝陛下說的不錯。”
“那便是岳飛麾下的背嵬騎兵,穎昌一戰,他們頂着十倍金兵,苦戰半日,大戰獲勝,首功便是背嵬。”
這支騎兵的厲害,一直關心着宋金戰爭的合不勒,心中自然清楚明白。只是原本以爲不過是金兵戰敗後的託詞,或是宋人的誇張,到得此時,他親眼目睹了這支騎兵的存在,心中方纔明白,原來天下騎兵,並不僅僅是蒙古人。
趙桓攜着他手,卻只覺得對方手中微微冒汗,他心中暗笑,卻也並不說破。待到得營前,卻是一眼看到白髮蒼蒼的趙佶,正靜靜地站在營門正中,看向自己。
他心中一時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下意識的幾步搶上前去,鄭重的跪下行禮,叩首泣道:“兒臣來遲,請父皇恕罪。”
趙佶已經老的不成模樣,多年的綿衣玉食,荒淫無恥,已經嚴重的毀壞了他的身體,北國爲囚,生活的不如意和精神的摧殘,使得他老的更快,腰背已彎,兩眼老花,穿着青袍的他,此時更象一個鄉下私墊的老學究,而不是一個曾經的帝王。
見到長子跪在自己身前,趙佶神情複雜,愣了半響後,方纔伸手去扶趙桓,將趙桓扶起之後,趙佶先看他臉色神情,然後方道:“幾年不見,吾兒神色精神,比往日更佳。“趙桓泣道:“父皇卻是更顯老態了。兒臣不孝,不能早些接回父皇。”
趙佶笑道:“自古沒有古稀天子,我雖不到古稀之年,不過也過了花甲,人老了自然是這副模樣,難道想和始皇帝學,去學神仙之術麼。”
他這時候這般說法,趙桓極是意外,當年趙佶迷信道教,冊封了不少道士爲官,甚至給自己也上了道教的尊號,此時卻一派豁達模樣,看來這些年的俘虜生涯,給這個花花公子皇帝,上了一堂醒腦課。
趙佶哪裡知道他的心思,又向着他道:“你當初不肯接我,我心中還是有些怨氣,到得今時此日,方纔醒悟。我的罪過和錯誤,唯有在這個時候,方能洗涮乾淨。”
見趙桓默而不答,趙佶又道:“你是孝子,我也知道,鄆王他們回去,你待他們也不薄,況且孟太后在長安,你晨昏定省,從不怠慢。現今大宋不但收回故土,滅了金國,還收回了燕雲十六州,以前的事不必再提,我不放在心裡,也絕不允許別人拿此事來做文章,吾兒儘可放心便是。”
趙桓見他如此清醒明白,心中當真安慰。他最害怕的,便是趙佶記恨他不肯和談迎回於他,若是此時奉回太上,而太上皇又是與皇帝相對抗,那麼對底下的政治和軍事諸多改革,將是不小的阻力,最少,將會被不少人利用此事。
而此時對方如此明白事理,將來必定也不會過問政事,只是頤養晚年,絕不會給他添麻煩。他心中極是感動,終於誠心正意的答道:“父皇如此一說,兒臣慚愧,唯願奉父皇回開封后,父皇能頤養天年,壽可萬年。”
趙佶大笑道:“萬年不可期,唯願再過幾年舒心日子便罷。”
他看看不遠處待候着他父子說話的合不勒等人,低聲道:“我看這些蒙古人,又是兇悍,又是野心勃勃,論起武力比女真還要兇蠻,吾兒不可不防。”
趙桓也是回身看了合不勒一眼,然後笑道:“父皇放心,兒臣儘自醒得,斷不會再讓他坐大,成爲新的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