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明月卻依舊跪着,悽然道:“儲之回去後,在院子裡舞劍舞了三天三夜,誰也不見,早上秦管家才發現他暈倒在那,發起了高燒,燒了兩天,怎麼都不見好,他一直叫着你的名字,我求你去看看他。”
“你不必擔心,就是你和我都死了,曦衍也不會死的,明月姑娘你還是保重你自己的身子吧,”杜青薇不在意地笑笑,笑容空洞無神,“你就是跪死在我這,也無濟於事的。”
“我知道你恨我們,”夏侯明月幽幽地道,一邊努力挺着背,翹首含淚楚楚看着杜青薇,“青薇,真相本就如此,你不能怪揭開真相的這隻手,何況,你有權知道這樣的真相不是嗎?難道你希望一輩子都被騙嗎?”
言語太過急切,夏侯明月被自己嗆到,捂着嘴壓抑地咳嗽了兩聲,“咳咳!”
“一開始儲之並不知道你的身世,直到你說滅杜家換取皇上的性命後,太皇太后才告訴他,太皇太后想要看着你痛苦,他阻止了,讓太皇太后一輩子都不要說出來的。如果不是最後你非要走,他也不會出此下策,他並不是想要傷害你,他只是想要留住你。”
杜青薇望着滂沱的大雨,費力扯動了下嘴角,卻不知道露出的是笑還是什麼表情,“現在,你同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我這一生已經被摧毀,同任何人都無關,我只是不想再面對,任何人,任何事對我來說,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青薇,你是無辜的,可儲之比你更無辜,四歲的時候,全家死於康隆女帝之手,夏侯家滅門,他有多痛苦?七歲的時候,得知夏侯家兩百年的仇恨,他成爲復仇的犧牲品,他有多痛苦?二十一歲的時候,他愛上仇人的女兒,他有多痛苦?二十二歲的時候,他愛的女子爲了她的弟弟背棄他,他多痛苦?二十三歲的時候,他的妻子端給他一杯毒酒,他多痛苦?二十四歲的時候,他得到天下輸了你,你卻連繼續走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他多痛苦……”
杜青薇動也不動地站着,仿若世界崩潰也同她無關了。
“咳……咳……”夏侯明月猛力咳嗽了幾下,一手捂着心口,一手費力地撐着地面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接着道:“青薇,儲之這一生,活得太痛苦,他從不說,你是他唯一的溫暖,是他唯一的愛,如果你不能原諒他,他會死的,青薇,你這樣對他不公平,這不公平……”
杜青薇看着那傾塌般的大雨,如上蒼在控訴着無盡的憤怒,涼涼笑了下,“那你告訴我,我要如何面對他?看到他,我就想起自己的罪孽,容家滿門滅於我的手中,我想到就覺得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夏侯明月忽地笑了一聲,“一命賠一命,是我殺了容旬念,我現在把命賠給你,求你原諒儲之!”
杜青薇聞言立時回頭,卻看到夏侯明月手起刀落,已經將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心臟,她瞬間柔柔倒地,鮮血從她的心口涌出,順着臺階流下去,將臺階染成了血海,隨着從瓦楞下傾下的雨水奔走而一階又一階迅速推開。
“來人!宣太醫!”杜青薇大驚,腳一軟跪倒在地,掙扎着起來,驚慌地上去抱起了夏侯明月,“明月!你這是在幹什麼!”
素霓率着幾個宮娥奔走了出來,宮人看到一身是血的夏侯明月大吃一驚,立馬趕緊去宣太醫。
夏侯明月抓着杜青薇的手,笑容優雅而坦然,她懇切地說道:“抓到容旬唸的時候,我怕儲之爲你而放了容旬念,所以立時告訴了君叔叔召見了幾位大人,讓他們逼儲之下手殺了容旬念。我想,只要他殺了容旬念,你和他就完了,如今,我把命賠給你,你不要再怪他。”
“不要說了,”杜青薇拼命搖着頭,她已經看過太多的死別,冰冷在心裡一點點蔓延開,“明月,我們等太醫來,明月……”
“青薇,從來皇家鬥爭都是用屍骸堆積出來的,容家也好,林家也好,只是犧牲在皇室鬥爭中而已,大堯的天下已經腐朽,
革新總是會有流血的,只是那些犧牲的人恰好是容家和林家而已,死的不是林家也會是蘇家,杜家,這並沒有什麼不同。”
看着夏侯明月臉色越來越蒼白,杜青薇轉身對着身後的宮娥怒吼,“太醫呢?爲什麼還沒來?”
素霓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己,侍立在一邊的宮娥兢兢戰戰地回道:“已經去請了,奴婢馬上再去催!”
“不必勞煩太醫跑一趟了,我自己知道,”夏侯明月笑得快意,沒有一點悲傷,又道:“他本來可以一早就起兵的,天下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爲什麼沒有動手的原因,你有沒有想過?”
看着這個拼力勸說的女子,杜青薇哽咽着無語,“明月……”
夏侯明月費力地道:“他一旦起事成功,那麼你和皇上必死無疑,他是想要留你們性命,可那些跟着他的人肯嗎?青薇,儲之太難,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維繫着跟你的關係,他娶你也是想要保全你,只有他娶了你,你成爲他的妻子,他纔有藉口留住你的性命。”
杜青薇悽切地道:“明月,我不是無法原諒他,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無法原諒我自己,我只是害怕面對我自己,我從沒怪過他……明月……真的,我沒怪他……”
很多時候,杜青薇都想不明白她爲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她不是不原諒夏侯儲之,他沒有任何地方需要她原諒,只是看見他,就讓她想起自己滿目瘡痍的人生,她看着他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
夏侯明月第一次如一個姐姐般溫柔地握了握杜青薇的手,“只要你們幸福了,這一切的犧牲纔會有意義,青薇,你原諒你自己,也原諒他吧,這樣也就原諒了我,你不原諒自己,就是不原諒所有人。”
一身孝服的杜青薇,那素白襯出一種失去神采枯澀的美,她緩緩搖頭,“我沒有怪你,我也沒有怪任何人,我沒有資格怪任何人,我只是自己覺得很痛苦,不知道該怎麼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