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母親和姐姐對這處宅子都比較滿意,那購房之事就確定下來了,七月二十一日上午,曾漁帶了銀子到吳村,吳春澤的堂叔吳道明把吳村裡正和吳家長輩、還有北門外那處宅子的幾戶近鄰都請到吳氏宗祠商議田宅交易事宜—
《大明律》曾有規定“凡典買田宅不稅契者,笞五十,仍追田宅一半價錢入官”,也就是說田地房產買賣要到官府備案並繳納契稅,但弘治以後,這條律法往往執行不力,大多數民間田宅交易都是私下進行,並不到官府備案並繳稅,逃避納稅是其一,擔心胥吏刁難勒索是其二,所以民間田宅過戶大抵就是請裡中父老和左鄰右舍來吃一頓酒作個證,雙方簽字畫押就算交易完成,這種交易是存在風險漏洞的,且不說會有仇家去告官,單是交易雙方都存在悔約的可能,到時一團爛帳說都說不清——
曾漁要以賤價買下這處宅子,就要考慮到吳道明日後會受人挑唆反悔找麻煩的可能性,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所以他提出要到縣戶科房備案繳稅,嘉靖時田宅過戶契稅很低,百抽其三,五十兩銀子只需繳納一兩五錢銀子的稅即可,也許還要給胥吏幾錢銀子的辛苦費,曾漁對吳道明道:“今日的酒席吳叔請,這稅銀我來交。”
既然曾漁願意承擔稅銀,吳道明還有什麼話說,曾漁是秀才,由曾漁出面去請上饒縣戶科房胥吏來辦理田宅過戶事宜,也不用擔心會遭到刁難敲詐,於是由吳春澤陪同曾漁去上饒縣戶科房,請了兩個胥吏到北門外看宅子——
那個老年胥吏是本縣人,對這所宅子風水不佳也有耳聞,所以對這筆五十兩銀子的田宅買賣也沒多說什麼,而且買房的這位曾相公據說深得林府尊賞識,這胥吏老於世故,豈會刁難,驗看了宅子之後一起回到吳村,當場辦理過戶手續。
吳道明這處宅子沒有房契,只有當初買田造屋時的田契,於是又另立房契,連同田契一併轉讓到曾漁名下,事情定下來之後,開席喝酒,兩個胥吏喝得滿面通紅、吃得滿嘴流油,傍晚回去時還得了小紅包,北門外這處佔地四畝的宅院從此歸了曾漁,曾漁要開始改換風水、修葺房屋了。
事不宜遲,立契過戶後的次日,即七月二十二丙戌日,曾漁就請了幾個村漢,先是幾斧頭把正對大門的那兩株古柳給砍了,柳樹正對大門,不吉,連根都挖了,免得來年又抽條發枝;再讓人把門廳天井裡的那株大棗樹小心挖出來,拆了幾尺邊牆,把這株棗樹移栽到後園靠南一側,宅院裡有高出屋脊的大樹雷雨天易遭雷擊——
靈溪在宅前那處轉折生硬的洄灣,曾漁僱了二十個身強力壯的民訣按照他指定的位置拓寬,把幾乎是直角對摺的洄灣改成弧形,這個在陽宅裡面有講究,叫作玉帶形明堂,大吉,不管信不信,照着堪輿地形術做就是,起碼能讓人安心,而且洄灣改成弧形,水流舒展,這一段溪流沒有了深水區,也沒有洄流漩渦了,落水也不致溺斃,相宅術並非虛無縹緲,在此落到了實處。
私自改挖河道顯然是不行的,曾漁事先向上饒縣衙的工科房典吏通過氣,那典吏過來看了看,這樣一改更好,水流平緩,而且這典吏知道撼龍先生的大名,得知曾秀才就是撼龍先生的嗣子,好生欽仰,懇求曾漁幫他相一下宅子,曾漁百忙之中抽空去東門外爲這典吏相了宅,指點典吏讓人把門前水坑給填了,典吏千恩萬謝,以河工的名義徵調了十名民訣幫着一起挖掘,進度明顯快了許多——
在開拓河灣的同時,曾漁讓人把宅子的大門給拆了,重新擇日立門,因爲他聽吳道明無意中說起過,當初造屋時因爲建大門的石料先到,就先把大門給建好了,這是主次顛倒之事,要糾正,反正這大門現在有些破敗,推倒重建最
等到八月十九日,河灣拓寬完工,內宅裡油漆、粉刷、更換朽壞的門窗諸事宜也已大致結束,二十日大門封磚,兩扇厚重的紅松木大門也裝上了——
曾母周氏愛花,曾漁對後園也下了一番工夫治理,讓人砌了兩道石花欄,欄前以溪石壘山披數折,頗有畫意,買了數十種花木,錯雜蒔之,濃淡疏密,春夏秋冬,各有情致:春季有罌粟、虞美人、山蘭、素馨、芍藥、紫蘭;夏季有洛陽花、建蘭、蜀葵、茉莉、珍珠蘭;秋天以菊爲主,又有剪秋紗、秋葵、僧鞋菊、萬壽芙蓉、秋海棠、雁來紅、矮雞冠;冬天以水仙爲主,長春佐之,其他的木本如紫白丁香、綠萼、玉碟、蠟梅、種在牆頭園角,這樣一年四季宅子裡都有鮮花怒放——
二十一日,曾母周氏再來看宅子,裡外已煥然一新,一些日用傢俱已經搬進去,榻、椅、方桌、臺幾、櫥架、箱籠、腳凳,應有盡有,曾母周氏極是歡喜,兒子很會辦事,問:“費了很多銀子吧,錢夠用嗎小魚?”
曾漁道:“拓寬河灣最費錢,用了四十多兩銀子,其餘修葺房屋和購置日用傢什總計不過五十兩。”也就是說這處宅院從買下到整修後能居住總共花費了將近一百五十兩銀子,這是一筆鉅款了,曾漁從袁州帶回來的一百四十兩已經全部花光。
曾母周氏道:“花錢如流水啊,要節省一些,還要給你娶妻用呢。”
曾漁道:“娘不必擔心錢財的事,兒子有生財之道。”
喬遷之期定於八月二十四丁巳日,曾漁託人向石田的大哥曾筌報信,曾筌二十三日傍晚趕到了,同來的還有謝滿堂,富在深山有遠親,曾漁還未致富,還只是一個小秀才,就有親戚朋友絡繹而來,喬遷這日,入宅歸火,暖房溫鍋,到賀者坐滿了三十席,曾漁在府學的同學大都來了,就連府學教授張廣堂與兩個訓丨導也屈尊到賀,歡飲喜慶,熱鬧非凡——
這樣,曾漁有了自己的家。
賓客散後,曾漁在北門外的宅子恢復了寧靜,且看曾漁閒適的一天:
八月二十八日一大早,曾漁起身梳洗畢,到後園練了一路劍術和幾趟拳腳,這時曾母周氏和妞妞也起來下樓到後園,一老一少兩個掖着裙角,在菊花叢中捕殺菊虎,仲秋菊花開得燦爛,菊虎往往咬斷枝葉,是害蟲,還有黑蚰,容易讓花枝枯死,曾漁練完了拳腳,也幫着捕蟲澆花,曾母周氏則去廚下燒水準備早飯了,四喜門裡門外打掃,或者奉命去附近集市購物——
用早餐時,曾漁對母親說:“娘,我等下到吳村或祝村僱一個廚娘過來,你老人家該享點清福了,侍弄一下花草啊,這是娘愛做的事。”
曾母周氏道:“僱人豈不費錢,娘今年四十六歲,還不算老,做四個人的飯還是做得動的。”
古人早衰,象曾母周氏這樣五十歲不到的婦人就已經皺紋上額、鬢髮斑白了,身體與四十歲前相比大大的不如。
曾漁按了按母親的手背,勸道:“娘不是要找媒人爲兒子說親事嗎,若人說起娘要親自下廚,那豈不讓人看輕了,大戶人家的閨女就不嫁給我了,嘿嘿,僱個廚娘也費不了幾個錢。”
曾母周氏現在有了自己的家,心裡極是滿意,唯一的牽掛就是兒子的婚事,聽兒子這麼說,甚感有理,說道:“也罷,你去若蘭那裡說一聲,讓她在祝村找個可靠的廚娘來幫工。”
辰時末,曾漁臨了一遍神龍本的《蘭亭集序》,便提了一個水甕出門,到祝家畈見姐姐曾若蘭,說了要僱廚娘之事,曾若蘭道:“我也正想這事呢,還要買兩個丫頭侍候纔好。”
曾漁笑道:“不敢太奢侈,慢慢來,先僱廚娘。”
曾若蘭道:“我會幫你打聽的,總要尋一個誠實可靠、於淨利索的廚娘纔好。”
從祝家畈出來,曾漁到茶山廣教寺汲了一甕陸羽泉,與寺僧閒談半晌,提了水甕回到北門外宅子,已經是午時了,母親已經烹製好香噴噴的飯菜,一尾魚、一盤南瓜、一碟炒芹菜、一大碗冬瓜湯,四個人吃得津津有味,小奚僮四喜夾了菜坐在一邊吃,不敢與主人同座,以前在石田也是這樣——
午後,曾漁在前廳側屋讀《周易》,待母親午睡將醒,便拾松枝烹茶,與母親一邊飲茶一邊說些閒事,然後回書房再練大字、小字半個時辰,閱讀謝榛送他的《四溟詩話》還有上回在滸灣買來的一些詩文書籍,興到則吟小詩一首,筆錄在自己的詩集冊子上——
看看紅日西斜,便出門往吳村訪吳春澤,沿着靈溪緩步而行,遇到村夫野老,則問桑麻、粳稻、年成豐歉與否,量晴較雨,探節數時,到吳村與吳春澤論八股文,說一些時人軼事,日色已暮,吳春澤要留飯,婉拒,辭歸,但見西山紫霞,變幻萬狀,牧童騎牛,笛聲悠悠,這一派田園鄉景,真讓人慾贊忘言
回到宅子,卻見府衙的一個差役立在籬牆邊,唱喏道:“曾相公,小人恭候多時了,府尊吩咐,請曾相公立即去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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