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聶聞昕把符紙交給尹禛, 離一月之限卻是不足七日,想來嵐封最後一次閉關也該要出來了。
尹禛這些時日,一直身在宮外, 怕進進出出宮中反而引起別人的注意。朝中雖然有些人發覺坐在朝堂上的皇上有些奇怪, 但卻無人敢提出疑問, 步相不是都沒開口說什麼, 哪裡輪到得他們開這個口。
終於回到宮中的第一件事, 便是去了南書房。
看到尹禛安然無恙的回來,步凌風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剛還來不及問這些時日,皇上都是在哪裡, 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嵐封便悄然無聲的出現在屋子裡。
步凌風嚇了老大一跳, 高福則是臉上抽搐了下, 他應該習慣了纔對, 可每次看到國師像是從空氣裡莫名就出現了,還是會覺得心裡毛毛的, 讓人寒顫。
嵐封有些意外的看着這麼晚還在南書房的步相,對於嚇到步凌風抱以幾分歉意的笑容。看到尹禛似有倦意的神色,便了然了幾分。想來是因爲國事繁多,便傳了步相進宮吧。
此時的嵐封並沒有懷疑什麼,否則他只要掐指一算, 便知道尹禛去了哪裡又做了什麼。而尹禛畢竟是帝王, 儘管心裡緊張, 但面上卻是隻露倦意。只要嵐封不用術法, 要想瞞天過海騙過嵐封卻是行得通的。
至少在他騙他喝下那個之前, 他不能讓嵐封知道。
步凌在宮裡忙碌了大半個月,今個總算是最後一晚了, 明日上完早朝他便可以回府了,只是府中也還是一樣的冷清吧,還不如在宮裡幫皇上處理國事呢。
步凌風知道兩人有重要事情要談,找了個藉口退了下去,一旁站着的高福也同步相一起離開屋子。
在高福退出去之前,尹禛淡淡的吩咐他上兩杯茶。
嵐封看尹禛除了臉上顯得有些疲憊,神情倒是比先前平靜得多,想來對他的做法也理解了吧。
高福端了兩杯茶,小心的將茶擱在兩人手邊,便又退了下去。
尹禛不急不慢的說着朝中最近發生的一些事,嵐封細細的聽着,不時問上一兩句,不知不覺中兩人神色漸鬆,當嵐封也同尹禛一樣飲盡了杯中的茶水,尹禛眸中閃過一道微光,全身終於真正放鬆下來。竟不知不覺睡去,嵐封擱下手中已經空了茶碗,看着已經睡過去的尹禛良久才抱嘆息。
他還得守護得了這江山多久呢?乘夜離開的嵐封剛走,高福便輕輕的推門進來。
他的手腳直到現在還是僵硬的,心正狂跳着,那東西到底是什麼?主子該不會是要……..高福腦中閃過這個念頭,手足冰涼全身都被冷汗打溼。
推門而進來的高福,悄悄的往案前一瞄,便看見尹禛睜開已然清明的眼。
“國師已經出宮了皇上!”高福忙低下頭。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尹禛對高福蒼白的臉色,含着顫音的聲音沒有任何反應,只讓剛進來的他又退了出去。
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尹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恢復了精力他,又開始處理着日常的事物了。最多七日後,一切都會塵埃落定了。
聶聞昕對嵐封的莫名出現也已經習慣了,但見到他時,還是微微的怔然了一下。看樣子他已經喝了下吧,那麼他們一家所欠帝王的,多少也還上了些許,但願最後能如他的願吧。
“弒血祭天在七天後的子夜時分,你們在那之前走吧!”嵐封的聲音與他和身體都近乎飄渺,聶聞昕和清音默然的點頭。
聶聞昕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最終的話還是沒有問出口。
顧寧的身子已有四月之久,但偏瘦的身子卻仍是沒有多顯形,一家人要離開京城,大家都忙着收拾東西,只有她一個人在院子裡坐着發呆。
步青衫輕輕的走到她身後,她也無所知覺。
“在想什麼?”他沉低的聲音與帶着暖暖的溫度手,讓顧寧驚醒過來。肩上那雙手,讓她的心更加安定下來,很快他們就要離開京城。
“青衫你不想再回去看他一下嗎?以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回來這裡。”這裡所有的記已她都不想忘記,但她會更期待以後的生活。
步青衫搖了搖頭,昨夜他已經去過一次了,他還未回府,這些日子他都是在宮中的。心中對他的恨依然在,但卻選擇了原諒,只是他不會做步青虹,這也是孃親希望吧。
七日後,子夜時分,嵐封一人站在祭壇上,大風吹起了他雪色的衣袂,銀色的發。他冰冷如玉的指輕柔的撫過祭臺,眉宇間神色複雜變幻,看着天邊漆黑的一片,仿若在等着什麼。
尹禛站在離他不遠的祭壇下,一動也不動的只是看着站在祭壇上的嵐封,臉色蒼白如死。嵐封擡眼向着他的方向淡淡的點頭,看着尹禛這樣的眼神,嵐封陡然間嘆氣,墨色的眼裡有深深的悲哀,最終化爲了一個溫涼的笑。
天空漸漸的陰雲密佈,西方的雲卻像是被什麼燃燒起來一樣,赤色的紅雲渲染得天空美麗又詭異。
是時候了,嵐封忽然低沉的唸咒,手指指向天空,作起法來。他的聲音似乎帶着奇異的音韻,就連睡着的人都聽得到,但聽到的人們卻像是陷入更深的夢境,不知此刻的外面已經是風雨大作,異象不止。
一時間,似乎時間都已經靜止,天地都彷彿空寂無一物。
然而他卻獨然的立於高高的祭壇上,任發比白袍在雨中飛揚,恍然間,仿若天地間只剩下他一人。
暴雨使得天地間蒼茫一片,冰冷的水簾將一切籠罩在其中,而尹禛此時的眼中,只有那人一席雪白的身影。
然這樣大的暴雨不但沒有澆熄那片紅雲,反而使得那片紅雲不斷的擴大,嵐封嘴裡的咒語一直未停,脣角卻是帶着奇異的笑意。
然而當他決定做最後一擊的時候,猛然的看了站在風雨中的尹禛一眼,眼裡的笑容含着悲欣交集的。
嵐封帶着笑容的微微彎下腰,似乎有些痛苦的按着心口,眼中的神色,穿過茫茫的大雨,但尹禛卻是無法看懂,那裡麪包含着太多的情緒了。
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嵐封不再看尹禛,也不再猶豫,指向着虛空畫出一道道咒符,每畫出一個,那片赤色的紅雲便像是驚到般的怒吼,血腥的芬芳開始散在空氣裡......
最終的景象尹禛不記得了,那一片赤色的紅雲來到他們上空時,天地間的紅與白是他最後的記憶,當然他還記得有着聲音在大喊,你騙我......!
過了很久,才知道那竟然是自己的聲音,過了好幾天才清醒過來的他,細細的問着那天而守在暗處的高福和呂安,他們卻口口聲聲說看見國師的身影化爲雪花,四散的飛散開來。整個京城裡下了第一場大雪,人們都說今天的雪來得太早,但這麼大的雪,明年一定是個豐收年。
尹禛只淡淡的說了句是嗎?便再也無心問之後的了,他安然的躺在龍牀上,百姓們即將過着安樂的年,說明一切都過去了。
當然還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寺廟裡有好幾個主持都圓寂了,而辰宮裡也死了無數的道士。但知道這個的人並不多,尹禛只讓隱衛去處理這件事了。
第二天,尹禛照常上朝,下了朝後便回到南書房,拿也一本摺子,握着硃筆時,才驚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的發抖,久久無法在摺子上落下一筆。最後他像是累極了,將筆擱在一旁,背靠着椅子閉上了眼,似乎還是覺得光亮太強烈,輕輕的的將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雙眼上,另一隻手卻抓緊了椅子的扶手。
他只能在這裡,只能一個人的時候,發泄一下自己的情緒吧。
他們都騙了他!可是他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剩下空洞洞的心,帝王當然還在,但尹禛卻死了。
原以爲他就這麼活一輩子了,但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他,
“不會的,至少你要讓自己快樂一點!”
“再等等,尹禛,你會看到新的希望,嵐封不會再失言......”
聽說京城裡來了位神醫,不但醫術高超,而且心地善良,他家的娘子也是一個極其溫柔的人,就連步相都去那裡看過病呢,而且一去看過病後就好了......還有啊,好不容易出宮來的尹禛無意中聽到有意思的事情,宮裡的人都對步相的病無計可施了,只說是能拖了天算一天,他竟然被一位民間的大夫給治好了麼?
他倒想去瞧瞧神醫是什麼樣的呢?他最近不也咳嗽得厲害嗎?看看民間也大夫也好,想來是宮裡的太醫們不管用了。
這便是百草堂?很小的一間醫館,很難相信神醫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不過看到進進出出的人時,尹禛決定還是進去看一下吧。
正準備提腳,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突然從那家小小的醫館衝出來,正好撞到他腿上,叫着痛的同時嘴裡大喊着“爹爹,你要再罵我,我就離家出走,叫別人爹去!”
尹禛不禁失笑,這小鬼,這話可真是氣人啊,是誰教出來的?
“聶小倩,不要拿離家出走來威脅你爹爹我,這個月你用了四回了。”醫館裡面傳來的聲音,溫和而露着一許無奈。
“大叔你聽到了,我爹不要我了,你帶我回家吧,如果你有兒子的話,我就做你家的童養媳了,有我這麼漂亮的媳婦你不吃虧哦.......”聶小倩睜大眼睛,擡起頭,看着這個帥得一塌糊塗的大叔,大聲的說着。
裡面的人對她的言語終於忍無可忍的走了出來,看到尹禛時微微一愣,但隨後卻是淡淡的笑開來,眼睛裡有着不明的深意,只緩緩的走到仍抱着尹禛大腿的人面前,蹲下身,頗爲無奈的開口。
“唉,雖然你不能做他家的媳婦,但是卻是可以叫他爹爹的。你爹爹我無能,這輩子只怕是找不到你合意的如意郎君了,但是他絕對可以幫你找到!”
步青衫站起身,眸中含着溫和的笑意,尹禛的在見他時眼中閃過一道不明的光,但在聽到步青衫話後,彎下腰抱起小小的人兒,尹禛最終也露出一抹極淡,卻是真真實實的微笑。
“舉凡是我能做到的,你想要的都會是你的!”
尹禛風淡雲清的開口,步青衫無聲的微笑。
他們總算回來了,一切又是新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