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薰爐中燃的鵝梨香清甜無比,嫋嫋煙氣如絲如縷逸散在空氣中,而廂房中的兩個女人卻各懷心事緘口不言,均緩慢飲着茶,等待對方開口。
雲嵐耐心好得很,她沒讓小五跟梅靈過來,也屏退了沐雲煙帶來的貼身侍從,這裡只有她們兩個人,她有的是時間拖着對方,反正就是爲了讓白祁月毫無顧忌與宰相談話而已。
姐妹倆說說體己話?這麼荒唐可笑的藉口,虧得宰相講得出來。
沐雲煙裝作是在飲茶,其實暗地裡一直在觀察雲嵐,見後者旁若無人地吃了奶黃包又吃玫瑰糕,吃了金絲餅又吃棗泥餡餅,最後慢悠悠把自己喜歡的蓮葉酥吃了個渣都不剩,津津有味興致盎然,壓根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很顯然方纔的熱情全是僞裝,自己這個所謂的妹妹的確與一年前判若兩人了,要知道,從前的對方恭順得像只小綿羊,連對自己大聲說話都不敢,如今竟明目張膽地無視長姐,難道當真是做了太妃的緣故?
然而怨氣雖有,撕破臉倒也沒必要,畢竟太妃的頭銜真真切切擺在那兒,而她還不至於失了規矩。
不過想法雖然如此百轉千回,說出口的話也依舊沒客氣多少:“你吃夠了麼?”
雲嵐回答得也輕描淡寫:“一般般吧,這也就是上午茶而已,待會兒還得想想午飯要吩咐後廚做什麼。”
“你是從前餓瘋了嗎?”沐雲煙冷笑,“尊貴的太妃娘娘居然比市井潑婦吃得還多。”
“你怎麼知道市井潑婦吃得多?”雲嵐好整以暇地乜着她,“還是說姐姐當過市井潑婦?”
“……你現在倒是伶牙俐齒了不少。”
“姐姐謬讚,哀家再怎麼說也進過宮了,又是在鬼門關行過一遭的人,不長點教訓,依舊渾渾噩噩的可不行呢。”
沐雲煙很反感對方陰陽怪氣的樣子,亦或是說,非常不習慣,她此刻完全沒有佔據談話主動權的優越感,倒彷彿是被前者牽着鼻子走,簡直不爽到了極點。
鑑於攻擊心理過於強烈,她乾脆直截了當拋出了正題:“在鬼門關行過一遭又怎樣?橫豎你是賺到了,被堯王殿下眷顧,又頂上了太妃的封號,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雲嵐也不惱,只從善如流地點頭:“沒錯,哀家全記着呢,會有今日的福氣也少不了當初姐姐的成全,否則今日變成太妃的沒準就是姐姐了呢。”
前世沐雲嵐是代替沐雲煙入宮成爲秀女的,此後命運給予的種種均不受自己掌控,以致心結難解終釀成悲劇。
怒與怨都淹沒在臨近古井的縱身一躍,沐雲嵐是不甘心的,所以這一世的賊王雲嵐要做的,就是重活一回。
往事怎能忘卻。
聽得沐雲煙輕哼一聲道:“你明白就好,老老實實當你的明太妃,別再惦記着興風作浪,那樣咱倆至少還能相安無事。”
雲嵐簡直要爲她的厚顏程度拍案驚奇。
“哀家不曾意識到自己在何時何地興風作浪了,還望姐姐直言相告。”
“我不認爲一個從未受過先帝寵愛的小才人,會有本事獲得堯王的心,說沒有采取卑劣手段,誰會相信。”
“堯王對先帝后宮妃嬪一向敬愛有加,哀家也只是其中一位而已,至於採取手段之類,更是無稽之談。”
沐雲煙望過來的眼神愈發輕蔑不屑:“你當我什麼都不知道?那日你的馬車從堯王府中出來,我的馬車剛好經過,你沒看到我,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哦,那你這話究竟是想給哀家證明什麼呢?”雲嵐不太能理解她扭曲的佔有慾,也想不通她這捉姦在牀的篤定語氣是從何而起,只面無表情地迴應着,“聽姐姐的意思,好像堯王是你私人財產一般,那日哀家也不過是受他邀請前往敘舊而已,什麼都沒發生,你何必擔心。”
“敘舊?你閨閣待嫁時甚至都沒機會見到堯王,居然還拿敘舊作藉口?”
“你這是在質問哀家呢?”雲嵐漫不經心啜了口茶,復又端過玉壺給自己滿斟一杯,“想知道緣由就去親自問堯王,哀家沒那義務解釋給你聽。”
沐雲煙瞬間被激怒了,連音量也不自覺提高三分:“你這態度是在和誰講話?”
“哀家倒想問你,這態度是在和誰講話。”
儘管語氣平淡似水,那雙如墨黑眸卻驀然間光華攝人,目光凌厲彷彿能直達內心,直至叫人連呼吸都滯住。
曾經的沐雲嵐斷然沒有這種眼神,是專屬於強者的氣場。
有那麼一刻,沐雲煙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處在了被對方蔑視的地位,就像從前自己所做的那樣,但她是不會承認自己軟弱的,該爭到的,她怎麼可能會放手。
“沐雲嵐,你是不是得意過頭了?”
“哀家不明白你在講什麼胡話。”
“當年你和清王爺那點事兒,以爲我全被矇在鼓裡麼?”
心理戰的最高境界則是被戳到了雷區,也依舊能波瀾不驚,雲嵐斜着眼睛看過去,脣邊笑意未褪:“哀家和清王爺確實是朋友,不過這並不能證明任何問題。”
“你現在能狡辯,將來若是被堯王知曉,恐怕就沒機會解釋了。”
這挑釁的言辭聽在耳中如同蜻蜓點水,半分痕跡也沒留下,雲嵐心道陌天堯早就知道了,還明目張膽要和陌天清搶呢,有什麼關係。
“姐姐有興趣的話,去和堯王告發也無妨,哀家坦坦蕩蕩不在乎。反倒是你,說不定就落得個妒婦形象,以後都難以令堯王看法改觀了。”
沐雲煙此生最恨被別人威脅看輕,更何況對象還是自己以前最看不起的庶女妹妹,她銀牙暗咬惡狠狠地笑着,決心再插更狠的一刀:“那麼九千歲呢?你敢說那個腌臢閹人對你沒有非分之想?平日裡心狠手辣的主兒,難道會爲了堯王一句話就盡心盡力地對你,連鄴城都帶你一起去?天方夜譚!我勸你最好不要讓我抓到把柄,太妃和宦官私通是不貞不潔之罪,屆時你水性楊花的本性暴露,死前哭都沒地方哭!”
話音未落,雲嵐已然笑盈盈舉杯,將手中熱茶盡數潑向她那張妝容精緻的俏臉:“說得好,哎呀,哀家似乎手滑了呢。”
那杯新斟的茶確是滾燙的,潑在臉上的感覺可想而知,沐雲煙萬沒料到對方會來這一着,登時捂着臉差點失聲慘叫,可到最後還是爲了顏面忍住了。
雲嵐悠然起身,走到對面微微低頭端詳着她:“姐姐從小就比哀家聰明,也比哀家更能討爹孃歡心,嫡女的身份壓在頭頂像是烏雲,數年如一日,哀家都記在心裡。”
沐雲煙積攢的怒火眼看着已達到頂點,她忿忿伸出巴掌想要扇過去,卻在中途被後者輕鬆截住,雲嵐緩慢收緊手指,聽她疼痛的悶哼,直到那纖纖手腕上出現了明顯指痕:“你曾經打過哀家無數次,哀家今日就不逐一清算了,哀家其實心軟得很。”
溫言軟語近在咫尺,可那股森森寒意也是真實存在的,沐雲煙詫異地睜大眼睛,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