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城的四月天,像是後孃的臉說變就變。
城外楊柳細枝,風兒似是帶着溫情的手掃過臉頰上也是溫熱的。
可轉臉間便是陰雨綿綿,落花城一連下了幾日的小雨,整個城內瀰漫着梅雨季節特有的潮溼味道,擰也擰不幹的樣子。
大早起,秋憶揹着小竹簍站在璃珞閣的牆角邊上,躊躇着不敢進去。
竹兒前幾年被老爺尋了個莫須有的錯處,打發出去嫁了人,便讓一個叫春桃的女侍一直服侍這納蘭氏。
尹府二門上劉保家的女兒也已經五歲了,便是這個小秋憶。按理送到了內室學着如何當差,因年紀實在太小了,大福晉念着和五姑娘年紀相當,一塊兒玩着也有伴,便叫送去了璃珞閣。
“你還在這做什麼?分例領回來怎麼沒去廚房買炭火?夫人還等着熬茶呢,你這竹簍怎麼還是空空的?”
秋憶轉過頭看向春桃,小嘴兒嘟嘟着眼淚一滴滴的往下掉,極委屈的樣子。
“你怎麼哭了,怎麼了?”
秋憶頭仰了起來,哭的聲音更大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半晌道:“我去了賬房,賬房李總管說沒有發放什麼分例的通知,我說是大福晉走之前菊兒姐姐來告訴的,可他還說咱院裡的人都靈牙利嘴的等老爺和大福晉回來在去正堂分辨去,春桃姐姐是我沒用,我沒要到錢……”
春桃拽過來她的揹簍,罵道:“這起子混賬行子,大福晉走了都是側福晉管家,竟剋扣起分利來了,你別哭了,回去看看姑娘醒了沒,我先去廚上看看賒些炭火回來。”
秋憶肉呼呼的小手抹着臉上的眼淚和鼻涕,又回手蹭到了衣襬上,一顛一顛的跑進了院裡。
這邊春桃快步走到了廚房,廚上正準備着午膳的東西,摘菜的摘菜,殺魚的殺魚。春桃左看看又看看,廚房總領賴媽媽摘完了菜出來潑水看見了她,把木盆放在廊下又用圍裙擦了擦手,一手扶着腰一手指向春桃問:“哎,那個房裡的?找誰呀?”
春桃將竹簍放在地上道:“賴媽媽好,我是庶福晉家的春桃,過來領炭火。”
“庶福晉的炭火?”賴媽媽坐在了廊下,一臉戲虐。“黑炭五十錢一斤,紅羅炭九十錢一斤,拿錢領炭吧。”彷彿是一副早知道春桃手裡沒錢的樣子。
“賬房還未支出分例,等大福晉回來支出分例了在給媽媽,先賒十斤黑炭,我家夫人馬上起身了,廚上連熱水都沒得燒。”
賴媽媽脖子往前一身,瞪着眼睛撇着嘴冷意道:“沒錢?賒?沒錢便用冷水洗,庶福晉而已,難道還要用大福晉和老太太用的玫瑰汁子水洗?姑娘不妨出去問問那個院裡能賒的?我給你開了先例就不管束他人了?明日都賒起來,我上哪兒掂掇那些炭火去堵你們天天倒騰的東西窩?”說完便別過頭去一臉不屑看都不願意再看。
春桃明白這賬房和廚上是算計好了的,大福晉回孃家現在林氏當家,定是她在糟踐庶福晉。春桃氣急了,也不管這賴媽媽是側福晉的人,比她又年長許多便叉起腰道:“我今日上賬房去支分例,賬房不給,因院裡實在是沒有炭火用了,我這纔過來跟你好說好諒的想先賒些,日後發了分例在還的,尋常廚上的分例到我們院裡就少許多,我家夫人體諒媽媽們叫不要說,你們這起子老潑皮就當我家夫人是好欺負的越發的蹬鼻子上臉了,就連每日蔬果都是三四天一送,我可來要過?吃的拿的是應得的分例,誰天天倒騰你什麼東西了,夾槍帶棒的糟踐我家夫人,你這老貨是何主意?”
“放你孃的屁,你眼裡還有沒有長輩了,我這年紀做你娘已是綽綽有餘,你這蹄子不怕糟了天譴,瞧我不撕了你這張賤嘴!” 賴媽媽是尹家的老人了,因和側福晉關係好也是有些體面地,平日裡欺負一些小女侍做些髒活累活的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如今竟讓一個小丫頭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咒罵,便覺得丟了面子,氣的站起身來,一邊說着一邊朝春桃走了過來,滿臉的惡相,旁邊本來看熱鬧的人怕事情鬧大緊着過來攔住了正火冒三丈的賴媽媽,並勸解她是大人有大量的,何必跟一個小丫頭子較勁兒。賴媽媽也是氣急了再加上身量大,二三個人才勉強使她不能上前。
春桃絲毫不曾怕,還向前走了兩步也擼起來袖子:“怎麼?我還怕了你這倚老賣老的肥貨不成?我倒要鬧上一鬧,就算鬧到大福晉那裡去我也是不怕的,正好便將這幾年你是如何剋扣分例的事兒一起表一表讓大家看看你這老貨到底私吞了多少體己錢……”
眼見着兩個人就要撓到一起了,打外面進來了一位略平頭整臉些的老婦人,正是老太太的貼身女侍俞嬤嬤。
“幹什麼呢幹什麼呢?大老遠的就聽得廚房亂哄哄的,主君主母不在家都閒的沒事兒幹是吧?”
衆人散開各幹各的去,賴媽媽見俞嬤嬤來了便沒有了剛纔要殺人的氣勢,站在原地低着頭不言語。春桃擼胳膊挽袖子的站在離賴媽媽三步遠的地方怒氣未消。
俞嬤嬤走到近前,扒拉了一下春桃:“都怎麼了,這賴媽媽可能比你娘還年長些,你怎麼能跟她動手,眼裡還有沒有個長輩了?” 春桃一臉的怒氣還未消,單手指向賴媽媽剛欲張口,賴媽媽便開口說道:“我剛纔也是因這春桃姑娘無端咒罵我,我纔過來要說姑娘不可以這般的不尊重長輩,誰料姑娘竟還要動起手來……”
春桃真是氣急了,沒想到這賴媽媽還這般會顛倒黑白,明明是她自己先要動手的:“你這媽媽怎麼顛倒黑白?明明是我好言好語的要跟你賒些炭火,你不但不賒給我還言語糟踐我家夫人,我實在是氣急了才和你辯解幾句,你便要上來撕了我的嘴,俞嬤嬤你可不要聽着一人之言。”
俞嬤嬤也是知道這賴媽媽的脾性的,只不過礙於自己是老太太的人她對自己也還算孝敬,便也不曾說過什麼。
“炭火而已,又什麼值得動手的,讓別人看見豈不是笑話?既是到月例銀子不夠花就該平日裡省着些纔是,賴媽媽不賒你也是怕不好答對其他人的,都應該相互理解一下的……”
賴媽媽翻着白眼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說什麼,春桃拎着竹簍準備要走,看着賴媽媽小人得志的樣子又越想越氣,走到門口便折了回來對俞嬤嬤行禮含着淚珠說道:“俞嬤嬤,您是跟着老太太的大嬤嬤,老太太素來信奉佛祖,想必嬤嬤也是慈悲爲懷的人,我家夫人的月例銀子是三四個月也領不到一次,不是我們大手大腳不夠花纔來賒的,是實在沒有法子了,這些年又有了五姑娘,爲了五姑娘三餐飽腹,夫人把能當的嫁妝都當的沒幾件了,天可憐見,就差將冬衣也當了去了,而我家夫人也是心善從不想也不肯讓我們與人爭執的,一味的忍讓,可現在就連每日的新鮮蔬果魚肉炭火也是三四日才送去一次的。今日也是實在沒有炭火燒水了我纔過來說賒些,可我拿的都是夫人應該拿的纔是。”
說罷,擦了擦眼淚惡狠狠地看了看賴媽媽便揮袖離去。
沒要來炭火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去,可再往前走便是寧楓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