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都西城,一座普通的院子裡,工部侍郎賴明立在廊下,靜靜地看着院子裡的那株古柏樹。
“官人這是在瞧什麼呢?”小妾賴馮氏走過來,有些好奇地道。
賴明心中有事,並不回答。
賴馮氏在旁邊小立了會兒,自覺無趣,於是走開了。
“我知道,在你們中間……”皇帝的話音久久在耳畔徘徊,賴明覺得有些氣濁,胸口微微發緊,感覺自己那天夜裡做的事,彷彿被人察覺了似的。
其實那夜,他只是接待了一個從肅州來的人,收了他遞上來的禮單,把皇帝派了人去肅州的事,略略透了些口風而已。
仔細想來,這事查來查去,應該查不以自己身上纔是,但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聽說皇帝手下養着批暗人,專門調查這些沒影子的事,賴明越是想,心裡覺得越是不安,看來,自己最好找個人商議商議,可是這滿城裡大大小小文武官員近千人,誰纔是跟自己貼心的?
一個都沒有啊。
“唉。”賴明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老爺。”夫人賴賀氏的聲音忽然響起,“先吃飯吧。”
賴明轉頭看看她,心中忽然有了主意:“我記得你有個侄兒,是在嚴大人府上做事,對不對?”
“老爺怎麼問起這個來?”
“是這樣,你問孃家時,且見見他,問問嚴大人府上,最近怎麼樣。”
賴賀氏微微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好,妾身照辦。”
賴明的心這才略略安定了些,轉身走回堂屋裡。
其實,在宏都城裡,和賴明一樣深感不安的,還有很多人,只是有些比賴明沉得住氣,而另一個些,自然是通過許多的渠道暗通聲氣。
……
“薛元濤……他留在這世上,終究是個禍害,倘若他的事情發了,牽扯到的人,可是不少。”
“你的意思是——做了他?”
“不。”窗戶上靠左邊的黑影擺擺手,“倘若真做了他,反而易被人察覺,不若讓他就這樣隱藏着,只要朝廷一日拿他不住,咱們便可安穩一日。”
“要是朝廷把他拿住了呢?”
“放心吧,到時候,我自有辦法處置。”
……
“牽一髮,而動全身。”
後宮中,夜璃歌倚在榻上,手裡攥着枚晶瑩的棋子,輕輕摁在棋枰上。
“你說什麼?”傅滄泓躺在她身側,用手背輕輕摩挲着她細膩的臉龐。
“我說,你的一舉一動,會牽一髮,而動全身。”
“你是在指,薛元濤的事嗎?”
“很多事。”夜璃歌說完,放下棋子,站起身來,慢慢走到那幅天下御覽圖前——說實話,她一點,一點都不想再去思慮那些事情,可那些事情總是會情不自禁地跳出來,騷擾着她。
“薛元濤……”傅滄泓欲言又止。
“薛元濤,是你故意放走的吧?”
“嗯?”
“倘若你真要拿他,他又豈能逃得掉?”
“歌兒爲何這樣說?”
“答案很簡單,你是想借薛元濤之事,整頓一下朝風,看看朝堂之上,到底還有哪些人,跟薛元濤有關係。”
“歌兒。”傅滄泓苦笑。
“罷了。”夜璃歌搖搖頭,“我爲什麼要思慮這些呢?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這樣最好。”
夜璃歌輕輕呼了一口氣:“今日外面陽光晴好,咱們去馬場跑兩圈,可好?”
當下,兩個人便擱了一切,換上便服,出了龍極殿,讓宮侍牽來兩匹御馬,一徑飛馳着,往賽馬場的方向而去。
施展開身手,兩人一徑飛奔,但覺那廣天,那袤地,都讓人身心俱醉。
“真想這樣,跑到天邊去,再也不要回來。”
“行啊。”傅滄泓點頭,拉起她的手,“就讓我帶着你,飛到那天邊去!”
馬蹄高揚,迅猛的風從耳邊吹過,可他們倆卻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日暮降臨了,兩人在小山丘上躺下,眺望着空中一顆顆閃爍的星子。
“璃歌,你在想什麼?”
夜璃歌擡起手,指指天空:“我在想,那個地方,離我們到底有多遠。”
“真奇怪,爲什麼你想的問題,總是跟別人不一樣?”
“真奇怪,”夜璃歌學着他的口吻道,“爲什麼我想的問題,要跟別人一樣?”
傅滄泓低低地笑了。
夜璃歌忽然翻了個身,趴到他懷裡,於是,兩個人便瘋狂地吻起來,然後開始在草叢裡打滾……
這片純淨的天地,讓他們的感情得以昇華,在這一刻,他們忘記了所有,盡情地享受着彼此。
……
龍極殿中。
傅延祈已經來來回回,跑了很多次。
“曹仁,父皇和母后還沒有回來嗎?”
“啓稟殿下,沒有。”
“那你怎麼不派人去找找?”
“殿下,小的只是個奴才,沒有,沒有這樣的權利……”
“你,”傅延祈氣得跺腳,“你不去,本宮自己帶人去!”
“我說殿下啊。”曹仁趕緊伸手將他拉住,“您就自個兒回宮歇着吧,皇上和皇后娘娘在一起,會出什麼事兒?”
“放開!”傅延祈也不知道,爲什麼心裡會如此地難受,說不出來的難受。
“殿下。”姣杏兒的聲音傳來。
“嗯?”
“這樣吧,請殿下耐心等到明天早上,如果皇上和皇后還沒有回來,殿下再帶人出去找尋,可好?”
傅延祈思慮了好一會兒,才點頭:“行,就按你說的去辦。”
姣杏兒和曹仁互相對視一眼,這才微微地鬆了口氣。
回到自己的寢殿裡,傅延祈仍然覺得,十分地焦躁不安,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這種情緒,不停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近身小侍微彎着腰,站在一旁,蠕動着雙脣,很想說什麼,卻到底沒有開口。
最後,無可奈何的傅延祈,走到桌案後,沉身坐下,看着光潔烏亮的桌面發呆。
直到東方泛白,外面忽然傳來喧譁之聲,傅延祈騰地起身,飛步衝出去,便見一身勁裝的夜璃歌,與傅滄泓一起,神采飛揚地走進,看着那個女子堪比牡丹花一般的面容,他忽然間鬆了一口氣,卻只站在那裡,看着他們兩人在宮侍的簇擁下,進了龍極殿。
至始至終,她都沒有看自己一眼,傅延祈心中充滿了無限懊惱,重重一腳踹中門檻。
“累了吧?來人,快上冰糖蓮子羹。”
隨着帝后的歸來,龍極殿中驟然變得熱鬧起來,宮女宮侍們來回穿梭,忙碌不停。
“母后。”會湊趣的乳孃把兩位小公主也抱了過來,粉雕玉琢的兩個孩子,圍在兩人身邊不停地打着轉兒。
“想母后了?”夜璃歌隨手抱起一個,在她柔嫩的臉蛋上親吻着。
“嗯。”小公主重重點頭,也湊脣親吻着夜璃歌。
看着活潑的孩子們,傅滄泓眸中也溢滿了笑意。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呆了好一會兒,傅滄泓才讓人帶兩個孩子下去。
稍作休息後,夜璃歌便恢復了精神,她今天的心情難得地好,因說要去御廚房,親自指導廚子們做菜,傅滄泓不得已,只能陪她前往。
御廚們正在烹製晚膳,不想外面忽然稟報,說帝后駕臨,趕緊放下手中的物事,齊齊曲膝跪迎。
“都平身吧。”夜璃歌優美的音色響起,“大夥兒不必拘謹。”
御廚們這纔敢站起,爲首的掌勺道:“未知二聖駕臨,有何宣示?”
“本宮只是想起幾道好菜,想讓你們烹煮了來,仔細嚐嚐。”
“原來如此,還請娘娘示下。”
“嗯。”夜璃歌點點頭,把菜名、要用的料,烹製方法一一說清楚,掌膳一邊聽,一邊用心記,他正愁着自己弄不清楚,旁邊已經有人遞上來一張記好的單子,掌膳喜出望外,把單子呈到夜璃歌面前,“娘娘請仔細瞧,可是這般?”
夜璃歌擡眸兒朝那記錄之人看了眼,方纔頷首。
掌膳不住地點頭哈腰:“二聖請稍待,小的這就領着他們,立即烹作。”
傅滄泓和夜璃歌方退出御廚房,迴轉龍極殿。
沒一會兒,掌膳領着宮侍們呈上御膳,果然道道色澤鮮亮,口感極佳,傅滄泓嚐了一筷,不由連連咂脣:“不錯不錯,歌兒,看來你這一指點,可謂是化腐朽爲神奇啊。”
“有嗎?”夜璃歌也挾起一筷來嚐了嚐,味道確實不錯,但跟自己預想的,還有一段差距。
“怎麼?”
“沒什麼,這也很不錯了,姣杏兒。”
“奴婢在。”
“傳本宮的話,打賞御廚房上下人等。”
“是,娘娘。”
……
“今科大考,定於下月十六正式開院,主考官,嚴思語,副主考官,杜威,魏東平。”
聽着曹仁宣讀聖旨,百官們各自心中五味雜陳——
嚴思語任主考,這本在意料之中,可這杜威和魏東平?
“臣等謝恩。”
嚴、杜、魏三人出列,跪倒于丹墀之下。
傅滄泓淡淡眸光從他們臉上掃過:“卿等俱是滿腹韜略,才華過人,望卿等稟忠直之心,爲國簡拔人才。”
“臣等遵旨。”
“退朝。”
嚴思語一出殿門,百官們便紛紛圍了上來:“恭喜嚴大人,賀喜嚴大人。”
“多謝,多謝。”嚴思語團團抱拳,“嚴某實不敢當。”
“聽說今科人才濟濟,各地更是出了不少俊傑,想必此時已然齊至京師,只等開科,便高中紅榜,名揚天下。”
“是啊,諸士子們苦心潛讀多年,所爲的,可不就是這一天嗎?”
“你我皆是科考出身,當知箇中艱難,也不知今科有哪些士子,可連中三甲,拔得頭籌,爲天下衆人矚目?”
官員們說着,笑着,不管是否言出己心,總而言之,就算湊湊熱鬧,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