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指指那個匣子：“這是額娘囑咐我給你送來的，今年冬天的禮物。”
我伸手撫摸那匣子，眼眶再一次溼潤了。
默默告退了，我卻遲遲未曾動手打開匣子，閉上眼細細感受，我能夠猜到，這裡面一定有一套冬裝，還會有她親筆的畫，以及記述曾經的冊子，嗯，應該還有給我的信，和春天的那個匣子裡的東西是一樣的。
這是……她想到的，陰陽相隔的我們能夠交談的證明，也是她爲了撫慰我的悲傷而想到的辦法。
猛地睜開眼，我打開了面前的匣子。
胤禛：展信佳！這個夏天和秋天，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呢？我都逼着默默仔細你的飲食了，如果這樣你還照顧不好自己，是不是也太遜了？唉，你那又臭又硬、堪比茅坑石頭的脾氣，估計是沒人能治住的了，現在年紀大了，是不是更糟糕了？老頭子，這樣不好喲，不好呀！
我忍不住砸了一下桌子，如果她在跟前，我一定會敲敲她的腦袋，敢這麼說我，真是……真是膽大妄爲！
怎麼，想打我？那你倒說說，我說錯你了嗎？
我頓然有種“語塞”的感覺……
今年冬天一定格外冷吧？我特意做了件厚實的冬裝，夾層裡塞了輕薄保暖的鴨絨，不會影響你的日常活動，吶，清洗的時候要留意一些，方法我寫清楚了，附衣服奉送，不要太感謝我了哦！
我拿出那套寶藍色的帝王常服，抖開放在炕上，果然在摺疊好的袍子中發現了一張紙，上面明白的寫着“洗滌說明”四個字。
咳咳，迴歸正題……唔，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該寫些什麼好，總覺得天天能見到你，好像沒什麼話可說……別瞪眼，我真的這麼覺得啊！
我攥緊了手，心頭忽然掠過什麼，卻又沒來得及抓住。
胤禛啊，現在的你是不是會覺得孤單？我就知道我一定猜中了，可是想想我所看過的史書……那些你曾親身經歷過的一切，現在是不是好了很多呢？你的皇阿瑪和兄弟們都活着，你的兒子也很多，女兒也不止一個，孫子、外孫就更不用說了，或許……時常見見他們，多說說話會好很多呢！
腦中一震，我苦笑連連，果然，她最是瞭解我不過。
是不是有顧慮？驚訝不？連這個我也猜到了，雖然你現在所處的位置特殊，一言一行都備受矚目，但是換個角度想想，總不能因爲顧慮太多而不活了吧？你只是個阿瑪和瑪法，見見自己的兒女、孫輩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我事先申明哦，除了兒女、孫輩，你不許多見那些女人，你是我的！
我嘆了一聲，她的建議，我確實有些心動，可……帝王之寵，不管是對着兒女還是孫輩，落在他人眼中都牽扯太多，冕兒年幼，和默默又沒了額娘，我怎麼能做出讓人誤會的事？那對他們未免……
唉，你是不是覺得這樣會影響到孩子們？其實大可不必，你要知道，默默不是好相與的，冕兒可是我仔細培養出來的，你一定又悉心教導過，怎麼會連這些事都應對不了？假如他真的應對不了，想來也難當大任，你說是吧？所以，你要對我們的兒女有信心，而我對你同樣有信心。
搖搖頭失笑，我有些無奈，她真是什麼都算到了。
嗯，和上次一樣，還有些畫和一本冊子，你翻着瞧瞧，爲了不讓你的面部肌肉陷入癱瘓，這一次我加送了一樣禮物，記得哦，不許熬夜翻完，慢慢看，細水長流才行。
視線停在最後的“妻字”上好一會兒，我悵然若失地收好信，將邊角撫平摺好，才覺得放心。
畫卷一一打開，有楓紅漫天中的我們，園中散步的我們……那時她有了顏顏，我心裡雖然顧忌着皇阿瑪和她的底細，卻還是很開心的。
還有銀安殿探病的一幕，她挺着八個月的肚子，那也是……我自後世而來的時候。
她做月子期間與我談交易的時候，我第一次向她問計的時候，她在月下安慰我滿心驚惶的時候，我抱着年幼的顏顏、她就在旁的天倫圖，因爲一碗蛋羹我們撕開僞裝針鋒相對的時候……
最後一幅畫，是我與她初步達成信任的時候，和洞房那夜一樣，牀帳裡我們二人相對，不同的是她流露出了些信任、我緩和了眉目，以及那成雙的影兒。
翻開手寫的冊子，我看到了她的筆跡，那熟悉到我也能模仿出來的筆跡。
“康熙三十九年，我懷孕了，嗯，我和康熙達成了協議，只要這一個孩子，至少在協議未曾出現意外之前是這樣的，當然了，我也不會盡信一介帝王的信用度，還是早作準備，爲這孩子攢些勢力吧，即使有一日協議破裂了，也要讓康熙掂量着行事纔好。”
“真奇怪，我應該對這個孩子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啊，可爲什麼……隨着月份的增加，我竟然越發強烈的想要保護她周全了？”
“唉，算了，既然想完全地保護好她，那就盡力吧，我司馬徽音起念要守住的，還從沒有人能夠奪去！”
“莫璃肯來幫我了，雖然我還是存了算計的，不過……結果最重要不是嗎？想來她也不是一無所覺的。只是……她似乎對於我嫁給胤禛是支持的，嗯……我總覺得她似乎知道些關於胤禛的事，不曉得是不是皇宮的什麼秘辛，但好像不是什麼糟糕的事，要不然她也不可能表現出一點點對胤禛的讚許了。”
“孩子出生了，只是……爲什麼雍正會重生呢？比起原來的四阿哥，現在這個外表稚嫩、內裡其實是個老妖怪的恐怕更不好對付……不過，這樣也許更有意思，比起康熙，我倒覺得與這樣一個人交鋒更刺激些。”
“萬惡的做月子，好無聊啊！”
“唔，雍正這老頭果然如歷史上記載的差不多，看在他是我敬佩的人的份上，今天讓我不愉快的地方就算了吧，誰讓他現在還是不人不鬼的模樣呢？說起來，本人的靈魂和身體契合度就是高，哪像莫璃，之前爲她融合靈魂的時候，費老大勁了，還是說……這個也和意志力有關？但比起意志力，莫璃怎麼都比雍正強吧……一個嚴格訓練出來的特種兵，那是多少生死考驗換來的，雍正的政治頭腦的確很好，可這方面恐怕就……嘛，這個也不關我的事，還是略過，略過吧！”
一頁頁翻過去，我不止一點一滴的體味着她曾經的心緒變化，也解答了一些當年生出的疑惑，關於莫璃的身份，關於她手中那麼多勢力的建立時間，以及爲何弄出那些的初衷。
至於她信中所言的，那份加送的禮物，我已然無暇關注了。
萬方安和，我盤膝坐在軟榻上，手捧着一本冊子慢慢讀着，面前的炕桌上，是默默送來的水果，一個個泛着光的橘子被香蕉圈在水晶盤子裡，還有蘋果點綴其中，任誰看了都會很有食慾。
可惜，那不包括我。
“皇兄……”老十三進門請安，卻在擡頭的剎那，斷了聲音，片刻後他輕輕走到我身邊，嘆了一下，“四哥，不要這樣笑，太悲傷了！”
“十三弟。”我合上手中的書冊，封面上赫然是四個雋永纖細的字，“開心一日”，是她去年冬天加送給我的禮物，“你也看看？”
老十三接過去翻看，我能看到他眼中露出的笑意，時而濃時而淡。
擡手擦掉臉上的淚痕，我低下了頭。
誠然，她手寫的這本冊子……每一篇都是一個笑話段子，無論是誰，只怕都會被逗得前仰後合，可我每翻一頁、每看一段，卻只覺得莫名悲傷。
在我不知道的那兩年，她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留下了這些呢？
就爲了不讓我悲痛欲絕，就爲了不讓我傷心至極，她想到了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每歲的夏、冬裝，如同聊天一樣的信件，一幅幅屬於我們的畫卷，還有那些我曾好奇過、揣測過的，屬於她的心緒變化，甚至連逗樂的段子，她都寫了整整一冊。
“四哥，這是誰寫的？太有意思了！”十三弟戀戀不捨地合上那冊子，臉上猶帶着未曾褪去的笑意。
我默默接過來珍而重之地放好，很輕很輕地答：“是她送的。”
十三弟的笑容僵住，繼而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兒，我擡眼看他，含着一絲淺笑道：“今兒來可有何事？”
“嗯……今年祭祀的事都是十一阿哥主持的，十五的大宴……皇兄怎麼安排？”十三弟垂下眼簾，掩住了眸中的情緒。
“十五……照例擺宴吧。”我知道，儘管政令依然如常發佈，但是很多人已經開始擔心我的身體狀況，畢竟祭祀乃是國之大事，理應由我主持，即使他們都很清楚，今年的祭祀交給我的嫡次子主持是爲了給他鋪儲君之路，可……沒到最後一刻，始終還是有人不死心的，就像當年的三哥、八弟一般。
“那臣弟就讓他們整治着，不過皇兄怕是還要派個人總理的。”
“那……讓老七去吧！”我想了想，這種事一般都是交給親近之人辦理的，兄弟們都忙着一攤子事，兒子裡面……如今時節能不給冕兒添堵的，想來也只有默默了。
“如此，那臣弟就下去傳話了。”十三弟最後看了看我，恭身行禮退下了。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去年因剛過她的百日，所以並未大辦，可今年卻是不能免了。
仰頭看着外面明媚的天空，任由一縷縷陽光灑在身上，我閉上眼睛在心底呼喚。
徽音，今年的十五，你在何方度過呢？是否一如我念着你一般念着我？
轉眼十五就到了，宮女太監們捧着衣服伺候我更衣，高無庸命人拿出了所有的頭冠，詢問我選哪一個。
錯眼望去，那托盤上的頭冠爲數不少，金的，玉的，瑪瑙的，琉璃的，寶石的……很多，很多，此時細細一看才發現，其中我較爲喜歡竟全部是她準備的。
失笑搖頭，我指向最後一個托盤中的一頂：“用那個水晶的。”那是她去年冬天和冬裝一起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