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影瞥了他一眼,聽不出喜怒地問:“你那解憂蠱,不是可以讓人一夕之間,遺忘所有前塵舊事,解去所有煩憂的麼?爲何她明明服用瞭解憂蠱,還夜夜來此,神情中總有憂傷?”
幻雲凝眉想了想,才道:“或許,是我那一日所用的蠱蟲太年輕了,若早知她心裡的傷這麼深,應該選用一條五年以上的蠱蟲纔是。不過,五年以上的蠱蟲毒性太強,以她的身子,怕是承受不住……”
風之影聞言,目光瞬間森寒。
幻雲似乎沒有注意到風之影的目光,緩緩又道:“雖然所用的蠱蟲有些年輕,但是解憂蠱還是產生了效用的,之前我已經讓幻雨試探過幾次,很明顯,她已經不記得從前的一切了。現在她的記憶裡是一片空白,所以她纔會努力地想要去尋找,也纔會對幻影竹林之外的世界感到好奇、疑惑。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宗主肯將那顆七彩琉璃珠給我,讓我恢復她十年前的記憶……”
“幻雲!”風之影冷冷地打斷,痛楚而詭異地一哼:“那顆七彩琉璃珠裡面封存的記憶究竟是什麼,這幻影山莊別人不知,難道你也不知?莫非你以爲,恢復那些記憶,會讓她比現在好過?”
幻雲蹙眉,不語。
他知道,風之影一直都不願意面對,當他知道小悠就是當年的菀悠之後,那顆七彩琉璃珠變成了他心頭最大的不安。他曾不止一次想要毀掉那顆七彩琉璃珠,好讓小悠永遠記不起,永遠忘掉十年前月桑城那個血腥的夜晚。可是風之影似乎也忘了,每一段記憶,都不只有痛苦,也會有歡悅、溫情、愛……
他嘆了一口氣。
一旁的風之影不再理會他,步履無聲地向前走去。當他走到那塊大青石邊上的時候,天邊第一縷太陽光正好破雲而出,橙紅色的光線從天邊撒射下來,如夢似幻地照射着風之影迎風而立大紅色的身影,也照着小悠微微出神又顯得幾分蒼白的容顏。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觸向她的髮絲。那動作分明輕柔,眼神裡更是從未有過的寵溺,以及失而復得的珍惜!可她卻莫名地受了
驚,縮着脖子倉惶地向一側退去。
那一瞬,他的手就那樣孤寂地僵滯在半空,心中隱隱瀰漫上苦澀與痛楚,脣角卻依然擠出一抹溫柔的笑。小悠,別怕,縱然你怕這個陌生的世界,你也不必怕我……
他輕輕躍上青石,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那紅色的衣袍鋪展在他們身後,隨風翻飛,美豔絕倫。他看着她,忽然執起她冰涼的手,觸碰向那張十年來從沒有人碰過的面具。他用她的手,將那面具緩緩揭開……
那真是一張足以顛倒衆生的容顏,眉如墨畫,鼻若懸樑,膚若凝脂,脣若桃花!小悠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中漸漸地涌現出錯愕、驚詫,又縈繞着淺淺的疑惑、不解、新奇……
風之影笑了,看她的表情,大概是對他的容顏還算滿意吧!小悠,十年過去了,你還能從這張容顏上找到當年的影子麼?你還能記起十年前,我們也曾這樣並肩而坐,看星星、看月亮、看日出、看一望無際的月桑山麼?
他滿目期許,小悠卻只是吞了吞口水轉過身去。在她轉身的那一剎,她腰間的赤玉珏碰上了他身側的墨玉珏,“叮”的一聲,發出一道清越的聲響!風之影的眸色微微一滯,腦海中想起的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
“風兒,這墨玉珏是芳姑姑送你的禮物,你要好好收着,不要弄丟了纔是啊。”
“只有我一個人有嗎?菀悠呢?”
“菀悠也有,她的是紅色的,是赤玉珏。”
“赤玉珏?”
“嗯。風兒不曾聽過麼?赤玉與墨玉相伴相生,在一塊上好的原石上,往往一半是赤玉,一半是墨玉。芳姑姑送你和小悠這件禮物,是希望你們也能像赤玉和墨玉一樣,相互扶持,不離不棄。”
“好,風兒一定聽芳姑姑的話,不管以後發生什麼,風兒都會陪在菀悠身邊,照顧她、幫助她、不讓任何人欺負她。”
……
風之影的目光中,隱隱透出一抹疼痛。多年前許下的誓言,他終究還是沒有做到,這十年,她究竟受了多少苦楚,受了多少欺負,又受了多
少傷痛,他竟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可是小悠,你信麼?從今以後,這天下再沒人敢欺負你了!所以,你不要怕,也不要傷心難過,還像十年前一樣無憂無慮吧!風哥哥,會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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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王城,穹廬山。
幽靜的山道上,楚淵騎着一匹馬,慢悠悠地往山頂行去。在他身後,跟着一個背木箱的年輕人,那年輕人也走得慢悠悠的,一路上不言不語,顯得十分安靜。偶爾擡起頭來時,才露出一張瘦削乾淨的臉,竟然是昔日上善堂的凡竹。
一年前,西陵瑄被封爲西陵王,賜王邸,留在王城輔佐王上。而他楚淵,也被封爲太醫院提點,掌管整個太醫院。大局已定之後,他回了一次蒼壁城,然後去上善堂拜見恩師半爺先生。
那一日,整個蒼壁城一片沸騰,城中的官員與百姓紛紛走出家門,夾道相迎。十幾二十年來,上善堂前的那條街道從未那樣熱鬧擁擠!楚淵着一身淺藍色的衣袍從人羣中走過,兩側的人不斷地呼喊他的名字,他只是微微而笑。
他笑着,眸中卻蓄滿淚水。
十年前,他離開這條街道離開上善堂時,他還只是一個少年。那時候,他並不知道將來是什麼樣子,也並不知道自己這一生還能不能光明正大地回來!十年間,他不曾回過一次上善堂,就連他是死是活也不曾告訴他的師父。他知道,半爺先生一直念着他,擔心着他,可他不敢,他怕稍有不慎連他的師父也牽連其中……
如今,他終於可以回來了。當他看見“上善堂”的牌匾,他眼眶裡的淚水忽然落下!他跪在上善堂前,跪在半爺面前,久久不起!這麼多年,他無數次幻想此刻的重逢,他想,面對一個失蹤十年的徒弟,無論是因爲什麼原因,半爺總會有些許責備……
可是半爺竟然沒有,他的臉上只有欣慰和歡喜!他將他扶起來,在衆人的歡呼聲中,將他迎回上善堂。那一夜,他和半爺都沒有睡覺,兩人秉燭而談,直至凌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