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馬車上,一時還是有些無言,馬車內一直無聲。
姬鈺靜靜看着她塗抹了修顏膏後,面容變得暗黃,彷彿換了一個人兒,但比起幾個月前又有大的變化,愈發美豔不可方物,姬鈺覺着這個女人總是令人覺着不可思議,她的容貌氣質真是越來越美,足矣令無數的男兒們心動不已。
但是他同時明白一件事情,自己換了一個身份就要從零開始,真的很難去靠近對方,就是哪怕要循序漸進,但也是一樁很麻煩的事情,其中也同時充滿了各種變數。
所以說,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這麼奇妙。
最開始,他遇到她的時候不是姬鈺的身份,而是蘇無忌的身份,卻導致一步錯步步錯。
他輕聲一嘆,這個女人就是一個棘手的難題,令人不知所措。
馬車奔跑地飛快,四個輪子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洛陽城很快已到了,凌熙的目光看向了外面,但見進入南城的大門便在官道的位置,凌熙許久未歸,看到周圍依然還是密集的居民區和商業區,道路又加寬了一些,馬車在中央奔跑毫無阻礙。
但見外城的民宅還是鱗次櫛比,南市到處都是叫賣冰飲的聲音。
賣冰飲的只是街道點綴,周家的生意更是極火熱,貴人商賈紛至沓來,車水馬龍,人聲喧譁,紙醉金迷,儼然是一派你來我往,熙熙攘攘的洛陽城繁華之景,恍然之間,令人無法相信這裡是一處快要亂了的世道。
凌熙隨意瞧了外面一眼,覺着心中很是無趣。
習慣了書院的清涼,她覺着若非因爲官職的事情,並不想回到洛陽城。
“淩小姐,這次考覈,你準備的如何了?”這時姬鈺忽然出言。
“考覈?清涼書院還需要考覈不成?”凌熙撩起曲捲的髮絲,笑眯眯地看着他。
“凌熙小姐,如今清涼書院是你挑的頭兒,你是清涼書院的半個主人,如果閣下不通過這次的考覈,那麼怕是非常麻煩。”姬鈺慢條斯理地理了理寬廣的袖子。
“麻煩?白澤公子是什麼意思?”凌熙挑眉問道。
“我所說的麻煩是針對於官職的,固然蘇無忌求過我,但是如果你無法達到一定的標準,那麼還是無法擁有官職,這考覈不是我定的,你只有達到最基本的條件,纔可以爲官。”他的語氣帶着淡淡的認真,始終面無表情。
“那麼……我是該謝謝閣下的幫助了。”凌熙眯了眯眸子,隨心所欲地甩了甩手,輕聲說道,“可惜,其實就算是沒有官職我也不會坐以待斃的,公子也無需一副救世主的口氣。”
“哦?”姬鈺看着她,他要看看這個姑娘究竟想要說些什麼。
“白澤公子,如今這個世道已經今非昔比了,亂世有亂世的好處,經商的人就是沒有私人的武力部曲,但是也可以豢養家丁,作爲保護商隊的一個武力措施,不行我就養幾千個家丁好了,選擇上一個偏遠的地方,種田種地就足夠我自給自足,我相信只要有銀子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是麼?”姬鈺目光冷漠。
“姬鈺公子似乎不相信我麼?這個世道沒有權力也要有錢,我給你說,想要從商賺大錢,路有很多,我可以投入大資本,還有鏢局的人力,在外面販賣蜀錦與茶葉,利潤自然滾滾來,這只是最簡單的一種商人路數。當然,我也可以出奇制勝,這種法子是我一直做的,可以說人無我有,且這種暴利不是誰都能想象到的,也不是誰都可以做到的。”凌熙捋了捋髮絲,頗有些自得自傲地說道。
“淩小姐的實力,我信。”姬鈺頷首。
“信了就好,所以白澤公子不用給我嗟來之食。”凌熙紅脣一抿。
“嗯,是你誤會了,我從來沒有這種意思。”姬鈺脣邊淡淡一笑,忽然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着,“對了,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哦?何事?”
姬鈺緩緩向前走兩步,伸出手慢慢地拉過了她的披肩,裹住她的肩膀,語氣清和地說道:“不管你做什麼,一個女孩子要矜持一些,你脖子以下的肌膚不要隨隨便便露出來,看上前很醜。”
很醜?凌熙的眼角抽了抽道:“白澤公子,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性子很招人討厭?”
“嗯?”姬鈺回眸看她一眼。
“還是改改你的性格吧!”凌熙淡笑一聲。
“我就是這種性格,爲人師表,看不下去的當然先要提點幾句。”姬鈺收起了案几前面的書簡,端身正坐,“不過蘇無忌的事情或許你不清楚吧!他大約還沒有時間告知你。”
“哦?蘇無忌的事情,我不清楚什麼?”凌熙挑眉。
“我想淩小姐應該還不知道……真正的蘇無忌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這些消息很快就要傳到蘇家,眼下的蘇無忌,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他借用了這個身份。”
“真正的蘇無忌居然已經死了。”凌熙表情變化莫測。
“所以他也用不了太久就要離開了,他拜託我照顧於你,這就是我要對你所說的事情。”
凌熙的表情一怔,心中咯噔一下,眸子微眯,“你的意思是……蘇無忌要離開?”
姬鈺頷首,“不錯。”
“他要去哪裡?”
“不清楚,總之你與他見面的機會已經不多,至於他真正的身份你要是知道也可,不知道也可,反正他不屬於這個地方,而且也不會回來,至於你就是我要照顧的人了,我所說的就這麼多。”
語落,馬車已經停下,姬鈺優雅地伸出手指掀起了簾子,回眸看了一眼少女,低語道:“到了,下車。”
凌熙沉吟了很久,心緒起伏,低聲道:“你先下車,我要靜一會兒。”
姬鈺的眸子微微擡起,風度翩翩地走了出去,只留下凌熙一個人在那裡沉思。他眸光含笑,心情似乎不錯。
……
袁府外,袁公帶着衆人已經等候在了此地。
瞧見了姬鈺玉樹臨風的身形,袁公立刻抱拳,上前走了兩步大聲笑道:“姬鈺公子能到達此地,袁府真是蓬蓽生輝,對了,我聽說姬鈺公子一路上還帶着女眷,要一同安排住宿,袁家不知道來者究竟是何人?可否告知一二呢?”
姬鈺淺笑道:“馬車裡面的女眷袁公見過,她是淩氏阿熙。”
袁公的表情一呆,淩氏阿熙!居然是她,他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女人可以與白澤公子同車,本以爲是個如同衛師師一樣的佳人,或許是姬鈺公子心儀的美人,亦或是未婚妻也說不定,沒想到居然與袁嵐退婚的淩氏阿熙,這是怎麼回事?這個結果太讓他吃驚了!
姬鈺解釋道:“袁公,如今我是清涼書院的老師,她是我的弟子,今日之事有人拜託於我,所以我帶着她一起過來了。”
袁公立刻恢復了平日裡的模樣,淺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爲是何方佳人,原來是凌熙小姐,看來真是沒有機會看到白澤公子的未婚妻了。”
姬鈺但笑不語,暗道凌熙也是他的女人,遲早會成爲他的未婚妻。
袁公一轉頭,看着管事道:“去安排住處。”
管家立刻應了一聲“是”,按照袁公的吩咐,把二人的住處安排在袁府的貴賓院內。
凌熙這時候慢慢走了出來,她站在姬鈺身側,低聲道:“白澤公子,爲何我要住在這裡?”
姬鈺回眸,彎了彎嘴角,用只能二人聽到的聲音溫和說道:“袁家如今開設夜宴,宴請洛陽城的重臣,袁家在洛陽城已經隻手遮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任官職也不是從宮裡邊完全定下來的,而是袁家人這裡先點頭的事情。”
凌熙點了點頭,袁家的勢力發展真是出乎意料,看來這些時日她在努力的同時,旁人也是一樣在提升自己的權勢。
袁家的權勢就像是滾雪球,越滾越大。
姬鈺又道:“以前你在這裡的身份雖然是袁嵐的未婚妻,如今你的身份卻要變了,你是我姬鈺的女弟子。也是清涼書院最大的股東,如今是洛陽城身價極高的女人,我帶你來這裡也是爲你自己爭回一口氣。”
凌熙輕笑了一聲,這個男人說的真有意思。
回到了袁府,凌熙發現這次衆人對待她的態度完全都變了,凌少如今在外面聲明赫赫,而凌少正是她淩氏阿熙的人,整個袁府對待凌熙也是與以往大不相同。
當一個人的身份地位提高了之後,旁人對待她當然也是大不相同。
當凌熙走進了袁府,天色已經漸漸黯淡,姬鈺吩咐袁府的侍婢送來一件女子的披風。
當披風送到後,他親自接過披風,輕輕替凌熙披在了身上。
他的動作體貼而溫柔,指尖替她繫好了脖頸上的繫帶,周圍衆人的表情都是不可置信,甚至有幾個侍婢輕呼一聲,凌熙也是表情微微地一詫,有些不適地撫了撫披風,她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會做的如此體貼細微,還真是讓她不可置信。
袁公與管家對望一眼,一時說不出話語來。
姬鈺站在凌熙身前,距離她很近,面無表情地湊近她道:“凌熙小姐,你不用覺着不習慣,這些都是有人託付我的。”面對衆人他面無表情,如今他也只能夠這麼說,否則無法解釋清楚。
凌熙的眸子微眯,“你是說無忌表兄。”
姬鈺輕輕“嗯”了一聲,“是他,這是他臨走前的想法。”
驀然,在凌熙的心中一陣波濤洶涌,蘇無忌真的準備走了?
此時此刻,她的思緒如走馬觀花一樣,能感覺到那個男人對她徹頭徹尾的情義,往日裡也許她並不在意,但是聽說蘇無忌要離開後,尤其是從姬鈺那裡聽到這個消息,那麼必然是真實的消息,她頓時覺着有一些心情鬱結,雖然沒有天塌地陷的感覺,卻覺着到自己的依託與靠山徹底消失不見,心中的失落感驀然很強烈。
姬鈺語氣低沉,幾不可聞地說道:“還有,這次我們來到袁家,不是讓你簡單的過來,而是讓你得到你自己想要的東西。”
凌熙挑眉,“哦?”
姬鈺接着清雅地說道:“當初凌家的東西都是被袁府所奪,袁府的今日都是踩踏着凌家纔有的,記着,該是你的,必然是你的。”
凌熙吐氣如蘭道:“我明白了。”
遠處,袁夫人這次也過來瞧了瞧,姬鈺能來袁府,讓她心中很是得意,然而當她發現淩氏阿熙也一起來到此地,而且其他人對姬鈺與淩氏阿熙都是百般恭維,她頓時覺着有些不舒服了。
尤其是那姬鈺,居然在衆人面前對待淩氏阿熙溫柔有禮,甚至爲她親自披上披風,有種男人體貼自己女人的感覺,從她知曉白澤公子的名聲後,還真不知道白澤公子會這麼做的。
袁夫人有些詫異地看着這一幕,沒想到也只是過了幾個月而已,那淩氏阿熙居然就地位完全高人一等。
她究竟是什麼時候與白澤公子走的那麼近?
據說,凌家與白澤的交情很深,這件事情看來不虛,大約白澤只是對待淩氏阿熙如小輩一般。
而她咬了咬牙,覺着心中依然有些不爽的感覺。
凌熙端着茶盞坐在姬鈺的身側,感受到周圍人投來的好奇目光,表情很淡然,果然與姬鈺坐在一起的效果大不一樣。
來到袁府,起初凌熙覺着有一些不喜,但是得知事情的緣由後,她方纔放下心結,更何況蘇無忌的事情也令她心中惴惴不安,那男人本來要告知他的真正身份,沒想到卻在這個節骨眼上準備來個不告而別不成?
於是,她坐在桌前,雙手擺放在膝蓋前,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瞧,這不是淩氏阿熙嗎?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不遠處走來一個黝黑的漢子,孔武有力,正是白千風將軍,而白千風的目光徑直落在凌熙的身上。
凌熙雖然坐在袁府的客人羣中,此刻一副散漫高貴的樣子,卻完全沒有沾染到半點在周圍人羣中隨意的氣質,這也是爲何白千風只用一眼,就把她從衆多客人中瞧看清楚的原因所在。
當然白澤公子也是足夠引人矚目的,而她偏偏坐在了白澤的身側。
“居然是白將軍。”凌熙連忙起身,行了一禮,沒想到白千風居然也來到了此地,而且白玉京正站在旁側,她本來以爲白玉京與司徒雅二人來洛陽城是走馬章臺,不想卻是另外一回事,看來白玉京如今也很想要謀取不錯的官職,只是需要袁家這裡的一道手續而已。
白玉京雙手抱懷,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接着對她點了點頭,“淩小姐,別來無恙。”
凌熙也對他微微的施禮,“白玉京公子,閣下的容貌氣度還真是越來越俊朗,大約少年有成。”她表現的彬彬有禮,沒有任何的破綻。
白玉京淺笑一聲道:“哪裡哪裡,自從與淩小姐有過一面之緣,而後又在袁府相遇,我一直想要再見到凌熙小姐一次。”
凌熙挑眉,“哦?你要見我?”
白玉京說道:“是啊,在下傾慕淩小姐已很久,想問淩小姐清涼書院的事情,不知可否解惑?”
凌熙笑道:“我真是受寵若驚了,其實與凌少一起談論,也是一樣。”
二人隨意談論了幾句,彷彿相談甚歡,站在案几前宛如金童玉女,姬鈺緩緩擡眸,瞧了對方一眼,不得不承認,白玉京的儀容氣質是大雍國罕見的出衆,即便是在人才濟濟的洛陽城裡,也能名列前茅。
姬鈺忽的輕嘲而笑,再怎麼說白玉京都是文武雙全的男人,當日,對方只是一個學生,顯得並不特別,但是隨着歲月的變遷,少年總會有成爲男人的一日,男人必然有男人的樣貌風度,若是弱冠之年還會泯然於衆人,那麼必然是個笑話了。
他知道不論是白玉京,還是項周、裴玥等人,這些男人都非池中之物,總有一日會不再如往常一般,他們若站在數以千計的人中,則能讓人一眼就看到他們,這些人骨子裡就有種高高在上的貴氣,就是在貴族中也有種鶴立雞羣高人一等的感覺。
或許,如今這些男兒不足以成爲他的對手,但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但是必然有一日,這些少年會一飛成龍。
此刻,白千風對姬鈺行禮之後,湊到白玉京耳畔,叮囑他道:“兒子,這凌家姑娘比起我上次見到她,是不是又漂亮了許多?爲父倒是很喜歡她,真希望她能做我白家的兒媳婦。”
白玉京輕笑一聲,半晌才道:“父親對於這樁婚事一直不肯死心,真是對凌家的女兒情有獨鍾,淩氏阿熙的身份今非昔比,袁家這一次對待她已經與以往不同,而袁嵐如今大約一門心思撲在衛師師的身上,如果父親這麼想的話,我覺着不是不可以,畢竟不會如上次一樣尷尬。”
白千風立刻瞪圓了眸子,沒想到叛逆性子的兒子居然會這麼的好說話,詫異道:“玉京,你真想娶她?你是轉性子了?”
白玉京身形挺拔如劍,點頭說道:“父親既然讓我娶她,反正我也沒有喜歡的女人,淩氏阿熙麼,我也沒有厭惡的感覺,既然不討厭,我覺着自己可以試一試。”
白千風不禁感慨萬千,他的兒子居然會如此聽話,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白玉京的肩膀道:“甚好,好,你能這麼想那實在是太好了。”
姬鈺面無表情地站在不遠處,脣邊立刻嗤了一聲,緩緩直起身子,邁開步子,接着從對面走了過來,白千風見狀輕聲笑道:“白澤公子,閣下怎麼過來了?”
姬鈺看了他一眼,語氣溫雅地道:“抱歉,白將軍,淩氏阿熙已經有人想娶了。”
白千風與白玉京對視一眼,不明白姬鈺的話語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人是誰?”白千風眨眨眼間,表示不解。
“是一個朋友。”姬鈺淺淡地笑了笑,“所以你們來晚了一步。”
“朋友?”白玉京濃密的劍眉一擡,他雙手抱臂,目光冷了冷,“就是上次袁府的壽宴上,姬鈺公子所說的朋友?淩氏阿熙恐怕是不會同意。”
“白玉京……公子是吧!”姬鈺目光冷淡,脣邊似笑非笑。
“正是在下。”
“你還是擔心自己的學業吧,雖然清涼書院給了大家方便,但是我若說不合格,那麼也是不合格的。”
白玉京的臉色頓時一變,他剛要開口詢問,然而,姬鈺的身影已經離開了此處,白色的長衫在斑駁陽光的映照下,顯得衣袂飄飄,挺拔的腰身更是無比迷人。
他劍眉斜挑,雖然對於淩氏阿熙並沒有什麼太多感情,但是少年人也有一種銳氣,越是得不得的,那麼必然是非常好的。
是夜,分配給凌熙的居然是一整座院落,這是袁府身份最高的客人才有資格入住其內的,裡面不但有獨立的池塘,還有寬敞的臥室,臥室的旁側還配有一套小書房。
“咚,咚。”竹筒傾倒着水聲,宣泄而下,水聲潺潺,周圍有種迷人的禪意,風情萬種的杜鵑花妖豔如血。
凌熙側臥在牀榻上,指尖輕輕託着下頷,目光看向外面古木雕刻而成的的木屋,古香古色的地板,平靜而清涼湖水,環境幽靜而完美,猶如人間仙境。
忽然一陣腳步聲從遠處走來,擾亂了院內的一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