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雷鳴之後,豆大般的雨點噼裡啪啦的從空中降下,如同蒼穹一般的雨灑落每一個角落,染溼了那一雙破舊不堪的布鞋。
蜷縮在牆角的女子拼命的縮緊了自己的身子,只是冰冷的寒氣依然如絲如縷的透進殘破的衣袖,她凍得哆嗦了一下,戰戰兢兢的擡頭,掃了一眼正漸漸變得寥寥的大街,還有奔着四處避雨的人羣,又慢慢的垂下了眼簾。
“孃親,孃親…”一聲嗲聲嗲氣的呼喚傳來,讓她的神情忽的就變得清晰了起來,驟然的擡起頭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穿着還算是得體的小男孩,看上去不過只三四歲的模樣,在暴雨中吃力的邁開自己的小腿肚,朝着遠處正奔來的綠衣女子跑去。
“哎呀!善兒,雨這麼大,娘不是說了讓你站在那屋檐下不要亂跑的麼,淋溼了落了風寒可怎麼辦吶!你這個孩子!”
女人的臉上流露出了無奈與焦急,一把拽過了孩子的藕臂,連拖帶拽的就想要將小男孩給拉走。
男娃娃掙扎着,“孃親,我…我方纔看見那包子鋪的大頭李落下了一個包子,就順手撿起來了…喏,孃親,還是熱的呢,快吃了吧…”
說罷,男娃娃舉起了自己右手中的包子,騰騰的熱氣夾雜在霧濛濛的雨水中,尤爲的動人。
未等孩子說完,這位綠衣女子的眼睛早已經薰紅了一片,臉上的水滴,也不知是淚滴,還是雨滴了。
“你…你這個傻孩子!”女人長嘆一聲之後,只用力的將眼前的娃娃擁入了懷中,不停的磨蹭着,“走,孃親帶你回家…回了家,孃親和你一起吃包子…”
話畢,女人躬着身子,一手攬着孩子,邁着碎步朝着人煙漸稀的地方走去。
她一直凝視着這一切,雙目漸漸的鎖緊,對於她來說,這一切,都是不打緊的…關鍵的,是那熱氣騰騰的包子,她本能的向上起了起身,因爲長時間縮在牆角,而今的身子更是顯得僵硬無比。
髒亂的頭髮散亂的垂在兩鬢,臉上留着貓爪一樣的黑印,她吃力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髒兮兮的手蹭了蹭自己的嘴巴,腳下還沒有動作,肚子便咕咕的叫了起來。
整整五天…她已經在這裡候了整整五天了,可是如今,她什麼都沒有等到,她身無分文,哪裡都去不了,如果繼續在這裡待下去的話,也只有餓死的份兒了。
倉惶的腳步,在雷鳴撼天的雨季顯得如同修羅索命的聲音一般,她駝着背,踉踉蹌蹌的跟在前面一大一小的背影之後,若有若無的包子香勾魂兒一般,讓她根本沒有理智去停下腳步。
眼看着前面的母子就要拐進一條小巷了,她的腳步也不由得加快了一分。
城西南牆,煙雨濛濛,一輛馬車正飛奔着駛進城內,捲起一路塵土,洋洋灑灑,馬車看上去並不奢華,均以簡單的灰色爲主調,樸素淡雅。
“駕!”馬伕看上去是一位年輕的小夥子,高高的揚起了自己手中的馬鞭,驟然的揮下,馬兒在一聲長鳴之後,如同脫繮了一般,撒開了四蹄便朝前跑去。
她鬼鬼祟祟的跟在母子的後面,瞅準了一個機會正要跟隨着一起走向馬路的另一側,而飛奔來的馬兒竟然也像是瞄準了這一幕一樣,疾馳的雙蹄壓根就沒有停下來的打算,高高的擡起之後…
時間彷彿
就靜止在了這一秒,刺耳的尖叫聲劃破耳膜,前方的綠衣女人一把拉過了自己的兒子拽向了一邊,而她…
美目嗔圓,寶藍色的瞳孔中,只留下了那馬兒的影子,甚至大腦因爲一時的空白,而忘記了要去躲閃…
正在這個時候,一道黑影,如同閃電一般,飛速的朝着她襲來,長臂一攬,裹緊了她的腰腹,而這個男人足尖朝着地上一點,兩個人便一躍而起,在朦朦的雨中,穩穩的落在了一處安全的位置。
“偷雞不成反拾把米,若是撞了你,莫不是要賴上我,騙點銀子去買包子,好填飽你的肚子!”
她還沒有說話,旁邊的男子倒是率先發話了,一副戒備的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然後冷哼了一聲,便朝着停下來的馬車走去。
她目光追隨在後面,佝僂着腰,緊緊的咬着自己的脣。
“發生什麼事了?”從馬車中,傳出了一道富有磁性的聲音,低醇而又渾厚。
聽見這聲音的剎那,站在路邊的落魄女子驟然的擡眼,似是有些不信的盯着那見不着人的馬車,垂下來的雙手,也漸漸的握緊,指甲都快要將肌膚給摳出血絲來了。
“啓稟主子,不過是我家馬兒衝撞了一個正欲行竊的乞丐,屬下前去救了她罷了…”
坐在車內的男人,雙腿盤着,如墨一般的髮絲垂在兩鬢,略微的遮住了一雙煞是奪目的鳳眼,而微蹙的雙眉卻似是含有了說不盡的心事,如同上了一道鎖一般。
“也罷…時辰快到了,先起程吧…”他沉吟出聲。
“是,屬下遵命!”
男子重新的躍上了馬車,拾起了馬鞭,正準備重新的開始趕馬車,方纔站在路邊的乞丐女人,卻忽的衝了上來,若非他的鞭子還沒有來得及落下,恐怕這一回,這女的非得被碾死不可。
“你這是作甚!我家公子仁慈,不願與你計較,你若再三番五次這般,我可不會饒了你!”
少年的身子微微前傾,凌厲的雙目射來,讓她根本無處遁身,茫茫的煙雨中,只聽見撲通一聲,她竟然筆直的跪在了一片污濁的雨水之中。
“你們不能走…”縱然是一副髒兮兮的長相,聲音卻如同黃鸝一般的清麗,女人的腰桿挺得筆直,繼續道,“草民魯莽,衝撞了這位公子,但是草民實在是窮困潦倒,實不相瞞,草民已經整整五天沒有吃東西了,還望公子大恩大德,可以帶上草民,讓草民好有一席之地安身,來日,草民一定不忘公子大恩!”
正欲合上的眼眸又倏然睜開,剛毅有力的輪廓被羽睫柔化,鳳眼中似是覆上了一層雨霧,讓人看不明白。
“帶你上路?”少年發出一聲冷哼,扯着馬鞭,高傲的仰起臉來,“哼…真是笑話,也不看看我家公子是什麼身份…”
“幻澈…”馬車內再次的傳出具有磁性的聲音,他微微的斂了袖子,“素來教你低調簡樸,如今…倒是長本事了。”
被叫做幻澈的少年臉色微微一窘,“公子…屬下…”
“草民什麼都不求,只求能夠跟着貴人有吃的可以填飽肚子即可…”女子聽上去誠懇的聲音夾雜在滴滴答答的雨聲中,而其中的堅忍…
他的心,似是在這樣的聲音中起伏不定…
終於…
他伸出手來,輕輕的撩開馬
車的簾子,映入眼簾的,是跪在雨中的嬌小身影,她並沒有垂下臉去,任由豆大般的雨滴順着自己的臉頰滑落,一掃臉上的塵埃,而漸漸變得晶瑩透徹。
即便是身着補丁遍佈的破舊衣服,也難掩住所透露出來的芳華,尤其是…他微微的皺眉,毫不掩飾的放遠自己的視線,直射進那一雙寶藍色的瞳孔中,頓時…
心口一陣窒息!
無論是東玥,還是北戎,亦或者是海安大陸,皆以黑瞳爲主,而在他所知的範圍內,曾出現過那麼一個擁有寶藍色瞳孔的女人!
她是西南草原之王的正妻,是當今軒轅帝最寵愛的禧貴妃的姐姐…
那麼眼前這個女人…她是誰?
她本以爲自己的計劃即將失敗,卻不想在這麼至關重要的一刻,盼來了這個人…
“公子…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十年前的那個雨夜…不知,您還記得麼?”
十年前的那個雨夜…他抓着簾子的手不由得一緊,臉上流露出了些許的駭色,而後,身子猛地向後一沉,心口的大石倏然墜落…
“幻澈,讓她上馬車…”
幻澈心裡幾乎是一驚,忙出口道,“公子,陛下喚您進宮…”
“我會妥善安排的。”他只草草的補充了這樣的一句,便合上了雙目,似是不願意再多說些什麼。
馬車裡瀰漫着一股淡淡的龍涎香的味道,身上的寒氣亦是被驅散了不少,冷熱的交替,讓手心反而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而她亂糟糟的頭髮上,則皆是雨滴的痕跡。
她不動不響的坐在了他的身側,而從頭至尾,南宮墨的目光,一直都沒有流連在她的身上。
馬車重新的開始啓程,顛簸的她的身子晃來晃去,而她所坐的位置,皆是一灘的水。
“把衣服褪去吧,披上這個。”緘默了許久的他終於開了口,慢悠悠的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墨袍。
“公子仁義,草民感激不盡。”她並未拒絕,順手的接過了他的好意。
褪去了髒兮兮的乞丐裝,便只剩下了一件單薄的純色褻衣,也因爲沾着雨水的緣故,而緊緊的黏在身上,襯出了姣好的曲線,脖頸處白皙的玉肌露在外面,脖子上還繫着一條並不顯眼的繩子,垂下了一顆小珠子。
南宮墨至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即便是察覺到她朝着他投射而來的目光,也只是喉嚨處滾動了一下。
“公子,就沒有什麼話要問草民的麼?”她似是輕笑了一聲,方正過臉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卻比不上他內心的洶涌澎湃,哽在喉嚨處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
“公子是如此聰慧之人,帝國上下,只怕無人能比得上公子的才華,莫不是公子當真以爲,草民留在這裡,遇見您…僅僅只是一個巧合?“
她的話不痛不癢,卻擊中了他心底最柔軟的位置,他猛地轉過身來,素來溫婉的臉上,是讓人驚駭的神色,而他的手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抓住了她的細腕,如同鷹眸一般銳利的目光直逼她的雙目,硃紅色的薄脣緩緩開啓。
“告訴我,你是誰?你和西南大陸,和孝仁王后,和靈犀公主,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咬字愈發的清晰,而手腕上的勁兒也在一點一點的加大,痛的她微微蹙眉,卻依然逞強的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