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落西山,燒着天邊的雲霞,映射蒼穹萬里,火紅一片。
後院裡,龍允仙正抱着只豬蹄啃得歡暢,滿嘴油膩反着鋥亮的光。
她擡眸,見冥朔一直盯着自己,且意味不明難以描述,便很熱心給她剝了只蝦。
“無事獻殷勤?”冥朔神色怪異地夾起來左右看了看,彷彿蝦裡投有鶴頂紅似的。
“不奸不盜!”龍允仙義正言辭,看她像看白眼狼,“我見你被關十幾天可憐才給你送點兒溫暖,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哦?”冥朔將蝦放到口中嚼了嚼,還挺彈,“那倒是我不識擡舉了。”
“我可沒這麼說,”龍允仙低下眸子繼續剝蝦,嘴角上揚着,毫不掩飾得意。
忽然,她手上動作慢下,耳朵動了動,捕捉到藍花楹樹後傳來的窸窣聲音,她賊笑一聲豪敞吆喝,“顏樂!!”
樹後緩緩探出一顆腦袋,果然是顏樂,她抱着樹幹傻笑,“嘿嘿.....公主,我也想吃肉!”
“想吃不早點過來拿嗎。”龍允仙說着,提起食盒把裡面的肉菜全都擺上桌,“我還納了悶兒呢,怎麼這次你不着急了。”
“我着急的!”顏樂毫不客氣,搶過食盒裝走了一隻鴨和兩碟小菜,又順手抓了兩把瓜子,蹦躂着轉身小跑而去。
“嗯??”龍允仙愣了愣,疑惑着,“哪去啊?你不在這裡吃嗎?”
“不呢,”顏樂腳步沒停,回了下頭,“我去找青未一起吃!”
青未?有些耳熟。
前幾日新入府的丫頭裡好像有一個叫這個名字。
管他呢。
冥朔望着顏樂遠去的背影,揚了下眉梢,“這顏樂真隨了你。”
龍允仙一聽,頓時驕傲起來,她歪頭眨巴右眼,“是吧,我養大——”
“沒學到好,可惜了。”
語畢,冥朔還極爲惋惜地搖頭嘆了口氣。
“……”
龍允仙笑容僵在臉上,嘴角緩緩拉下,她一撇嘴,蹦出一句口頭禪,“無語!”
她吐這一詞,語調平直的像塊木板,末尾又直直拖長卷了個調,有一種很特別的喜感。
顏樂曾爲了氣她模仿了好久也沒仿出那味兒來。
“說點正事,”龍允仙擡眸看着冥朔,
“你這次去人界,當街打了阿憐那後孃,司影衛那邊不是說此影響惡劣,嚴重有損六界和平安寧,要求冥族禁閉你兩旬嗎,這才十三天你怎麼就出來了?”
“百年紀,你應該知道了。”
冥朔捏着青玉小盞,放到嘴邊輕抿了口,舉手投足間盡顯高貴優雅。
與對面側楞着身子、高高翹擺二郎腿的龍允仙簡直是天壤之別。
“暗界得請帖三十,閻冥兩族各參一半,長老們往我身上算了一帖。”冥朔緩緩道,“今日議事,爲我解了結界,我便來了你這兒。”
龍允仙表情緊張起來,擔憂道,“那萬一司影衛發現你提前出界,將此事上報天界,冥王大哥豈不是會被扣上徇私枉法的罪名?”
“不會,兄長遞投的申請文書通過後我才得以離界。”
“噢~”龍允仙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所謂司影衛,是天界創立的,由人間(非人界,除煉就神格的仙神安身之地天界,另六界皆屬塵寰人間)每年選拔人才作爲成員的組織。
司影衛的職責在於維護人間六界的和平,有權插手一切動亂之事,但只負責控制表面的風平浪靜,不得深涉其事。
“百年紀……陸掌事說此事不善,或將會起事端,提醒我要小心。”
說到這,龍允仙突然憶起什麼,面上浮起一抹賤兮兮的笑容,巧聲調侃,“也難怪冥界要推你去了——讓你去搗蛋的呀!”
冥朔意會到她的意思,淑雅範兒有些繃不住,使力放了酒杯,“龍允仙,你也欠殺了?”
龍允仙笑得合不攏嘴,絲毫沒有女子拘謹端正之態。
她想起那天聽到消息說冥朔又去人界欺凌人族人時,便早早跑到冥界等着她被司影衛送回來。
就很碰巧聽到了蕭雲湛說的那句“管好你們六公主,千萬千萬!別再讓她去人界搗蛋了,我們司影衛很忙的啊”,還有幸看到了冥朔拔劍想劈死蕭雲湛未遂,被她兄長封了靈脈的場面。
“有什麼好笑的?”冥朔差點翻出白眼,端起長輩姿態,“小孩兒就是幼稚。”
“哎說誰小孩兒呢!”龍允仙急急否定她,她當年認識冥朔確實不大,可眼下都過去九年了,冥朔還總是把她當小孩兒來看,真是太不尊重她了!
“你八歲時我就一百八十七了,”見龍允仙要插嘴她又緊接着補上一句,“悅寧溪也不過年長於我四十多歲,我這年紀給你當個母妃還是綽綽有餘的吧?”
“這!……”龍允仙思索半天也反駁不了,好半晌憋出一句,“在我面前直呼我母妃名諱你禮貌嗎?”
冥朔沒搭腔,又喝了杯酒,靜默良響,她開口問:“再有八個多月就到你歸元禮了吧。”
“啊,”龍允仙怔了怔,“是吧,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感慨一下妖帝終於把你培養出來爲她利用了。這麼多年的‘良苦用心’,她倒也不容易。”
所謂歸元禮,是聖女正式即位所必須的典禮。
龍允仙生來即當其位,這是前所未有的情況,妖帝下旨讓她在十八歲成年禮這天正式即位。
她目前僅僅是職掌鎖妖塔,待她歸元禮時,將會由妖界神官在她身體裡打通一條新脈絡,彼時,她纔會得通天之能,掌握卜算預測國運的能力,掌管祭祀事宜,爲國祈福,庇佑黎民。
只是,聖女至死不得動情。
古傳,聖女心思若有一絲偏離國家百姓,必將招至災難,導致一國塗炭。
龍允仙沉默了幾時。
她滿不在意似的開口,“什麼利用,說那麼難聽。聖女之責降於我身,這是無人能掌控預料的,我就這命唄。認了。”
聽她這麼說,冥朔有些意外,發現她眼睛裡似乎沒了當年怨天尤人的不甘憤恨。
如今提起這事兒,她不僅面色平靜地坦然應答,甚至還鉚足了一股義無反顧的堅定勁,“既然上天授予我此般身份,那麼我便應當擔起責任,不辱使命,爲妖界奉獻,直至我死。”
“這是被誰灌了迷魂湯,”冥朔鄙夷道,“這妖界有幾個人值得你如此?”
龍允仙扔了豬蹄,又垂着眸子剝起蝦,自然而然道,“很多啊,比如師父,她待我不薄,予我恩義如山重、似海深,我無以爲報,只能盡力爲她心繫的妖界造福啊。”
忽然,她身子前探向冥朔那邊,好奇發問,“話說,這麼多年我一直都覺得你對我師父有偏見,爲何啊?”
“有嗎?”冥朔挑挑眉,冷哼一聲不說話,心道:你猜我答的是這句話還是上句。
見她不答,龍允仙神色艾艾的坐回去,也沒非得纏着問出個結果。
說起妖帝,她便回想起昨日陸遠的異常,咀嚼速度不由得慢了下去。
“怎麼?”冥朔問道,“噎着了?”
“嘶,什麼噎着了,你就不能盼我點兒好啊?”
龍允仙故作急眼,然後又向她解釋,“昨日陸掌事說師父身體抱恙,可當我追問時…他躲躲閃閃的,像是在隱瞞什麼。最後只說是染了風寒,並無大礙,可我總覺得不安。”
冥朔從話中指出端倪,“既然他不想你知道,又爲何要告訴你妖帝身體抱恙,引你擔心?”
“他起初是無意道出此事,奈何我追問,又不好不答覆我。”龍允仙解釋,“我在想,若真是小小風寒,他又怎會掛念在心,以至於不經意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