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1

由於睡眠不足, 趙瑟把早餐的牛奶換作了咖啡,勉強提神,看上去總算是有了些與運動會相稱的活力。

按照規定, 每天所有人必須得先在操場集合, 然後就各自回到各班劃分的根據地, 在比賽需要加油吶喊的時候再適時出現。

當然了, 這種種規定的執行程度其實並不高, 大家都有各自的安排。

按照趙瑟的設想,她準備拿半天陪尚曉諦在圖書館看書,然後拿另外半天陪孟今看幾場比賽, 據說劉殊參加了跳高和跳遠。然後再去買零食,晚自習的時候帶到教室去——昨天拿了謝景韞那麼多零食, 實在過意不去——她以爲今晚還是會像昨天一樣。

趙瑟來到教室的時候, 看見一片漆黑, 只以爲今天晚上又是所謂“約定俗成”的電影之夜,卻沒有留意到瀰漫在空氣中的躁動情緒。

有什麼東西在空氣中暗暗生髮, 她卻毫無知覺。什麼叫做格格不入?就是此時此刻這樣尷尬的處境。

她回到座位發現謝景韞不在,卻也沒有在意,看了看時間,覺得他應該馬上就會回來了。

一切都是突然發生的。

從教室前排傳出一陣低低的歡呼,然後歡呼聲迅速蔓延, 引得趙瑟忍不住擡頭張望。一擡頭就看見一片幽幽的燭光從教室前門搖曳着移動到了講臺。趙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那是一份插着蠟燭的蛋糕, 而捧着蛋糕的那個人, 是謝景韞。

趙瑟有些惶然地想:這是做什麼?

很快她的問題就得到了解答。

謝景韞高聲喊道:“餘芷!”然後微微低頭笑了一下, 接着說:“生日快樂。”話音未落,離得近的人立刻齊聲歡呼, 甚至立刻響起了掌聲。你知道的,羣衆總是樂於圍觀,樂於羣情激奮,輕易沉浸在狂歡的激烈情緒之中,甚至來不及思考,就會立刻投身於對某種事態的推波助瀾。

他們一邊鼓掌一邊喊着餘芷的名字,似乎是想鼓動她去做些什麼。

趙瑟不無譏諷地想:關你們什麼事啊?再說了,又不是求婚。

在這種氛圍下,餘芷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安穩坐在椅子上了。她迎着衆人的眼光和掌聲走上了講臺,走到了謝景韞的面前,她面帶微笑地說:“謝謝。”又補充道:“大家一起把蛋糕分了吧。”

她的反應太過平淡,起鬨的衆人都慢慢地放低了聲音。與其說是始料未及,更不如說是失望,大家滿以爲能看到更大的熱鬧,沒想到這麼簡簡單單就要結束了,甚至有人開始嘆氣。

趙瑟又想冷笑了:這又關你什麼事呢?

但是沒有人能夠因爲失望就去指責餘芷,因爲她得體地表達了謝意並且邀請全班一起分吃蛋糕,可以說是非常友好了。可是她甚至都沒有多看謝景韞一眼,道謝之後又立刻回到了座位。

過生日的時候送來蛋糕當做驚喜,可能是有點老套吧。可是這裡是高中教室,現在是上課時間,把一個大蛋糕偷偷拿進學校,帶進教室,冒着被處分的危險在教室裡爲你慶祝,還找了那麼多朋友幫忙製造氣氛,你知道這有多難,需要多用心嗎?

可是知道又怎麼樣啊,餘芷她根本不在乎。

趙瑟心底涌上來一股複雜而又強烈的情緒,她覺得憤怒,不平,還有點委屈。

蠟燭快要燃盡了,有人貼心地打開了教室裡的燈。燈光一亮,黑板上的字才得以被完整地展示出來——“餘芷生日快樂”。並不僅僅是簡簡單單的六個字,空白處還畫了許多個姿態各異的小火柴人,它們擡着蛋糕,捧着鮮花,還有花瓣飄灑在“餘芷”兩個字之間。

趙瑟的視線平靜地投在黑板上,同時又想——以前都不知道,原來他還會畫畫。

餘芷的冷淡態度讓謝景韞和他的朋友都有些尷尬,看樣子她也沒有要切蛋糕的打算,於是就有一個人立刻走上去幫忙張羅着切蛋糕——那個人就是昨天要給趙瑟分零食的那人,叫做陳立。氣氛勉強得以緩和。

謝景韞看上去有點落寞,但他很快又掛上了一幅沒心沒肺的表情,一邊飛快地切完蛋糕,一邊和其他人談笑着什麼。

蛋糕很大,遠遠看着像是能放滿整個桌子,可是全班有四十多個人,每個人分下來也只有小小的一塊。遠遠看着也很漂亮,可惜被七手八腳一通胡亂切下來,早就看不清原來的模樣了。趙瑟也被分到了一塊,她原本以爲自己坐在最後一排,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

趙瑟捧着一次性紙盤,心情有些微妙。這塊蛋糕塊頭並不小,至少要遠遠大於整塊蛋糕的四十分之一,像是有人徇私,給她多切了一點。可惜各色果醬和巧克力混在一起,顏色渾濁,看着有些狼狽。紙盤邊緣還懸着半顆草莓,將掉不掉的樣子,有點頹然。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趙瑟都不願意吃這份蛋糕,這份送給餘芷的生日蛋糕。可是又不好處理,要是沒人吃這蛋糕,謝景韞得有多難堪啊。

趙瑟突然覺得自己可能從此要正式討厭餘芷了,以前只是微妙地不喜歡,但從這一刻開始,她真的開始討厭她了。不爲別的,就因爲她太置身事外,姿態冷漠高潔,顯得一切都是謝景韞一廂情願,可憐又心酸。

“曉諦,你能不能幫我把蛋糕吃了啊,我還沒動過,我今天晚飯吃太飽了。”百般無奈之下也只好向朋友求助。

尚曉諦一邊轉身一邊說:“行,你給我吧。”轉過身來是一臉難以置信,“不是吧,你這一份怎麼那麼多?”

趙瑟笑了笑,沒說話。

尚曉諦把蛋糕拿過去,一邊說:“幸好我晚飯吃得少啊。”

趙瑟摸了摸她的頭,無比陳懇地說:“謝謝你。”

又過了十多分鐘,估摸着大家都把蛋糕吃完了。陳立拿着一個大盒子——看樣子是蛋糕的外包裝——繞着教室走了一圈,回收走了所有的紙盤。然後一齊放在大盒子裡,直接拿到教學樓下的垃圾站全部丟掉了。

又過了一會兒,陳立走上講臺把黑板擦乾淨了。趙瑟看着黑板上的字跡迅速地被清空,心裡竟然覺得有點難過。

她又忍不住看了看餘芷的方向,可人家連頭都沒有擡起來過,還真是厲害。

同時又想到,陳立真是一個不錯的朋友,能夠把一切都處置妥當。

這樣一來,一切痕跡都被處理得乾乾淨淨,真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可是趙瑟知道一切都是切實發生過的,因爲謝景韞切完蛋糕就出了教室,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其實這樣看來有點諷刺,買蛋糕的人和過生日的人都沒有吃蛋糕,反倒是全落入了不相干的人腹中。

教室裡漸漸安靜下來,但這種安靜中又帶着某種躁動,似乎是剛剛醞釀好的情緒來不及宣泄又被生生壓回去,大家都覺得意猶未盡。

終於有人想起來今晚可以看電影了,似乎是終於找到一個情緒的突破口,立刻咋咋呼呼地打開投影儀,準備放電影。

趙瑟無言地趴在桌子上,突然就想到了一句矯情無比的話——快樂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

她戴上耳機,按下隨機播放。

教室裡的雜音太多,所以趙瑟一開始並沒有聽清楚正在播放的是哪首歌,直到聽到了一句歌詞——“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羣人的孤單。”

她愣愣地想,這真是今天晚上最妥帖的寫照。

她再一次離開了教室,她甚至都沒有告訴尚曉諦,她此時此刻不想和任何人說話。這一次早退變得更加輕車熟路,難怪說一回生二回熟呢,她甚至都沒有一點緊張,也不急於回宿舍了,慢悠悠地繞着操場外走了一圈。

她快走上跑道的時候突然停下來,下意識地躲在了一棵樹下。原因無他,她看見了謝景韞,他正在跑道上跑步。他還在最外道,一不留神就完全被樹影給蓋住了。

趙瑟很擔心被他發現,僅僅是因爲她覺得他現在一定不想被任何人看見。

趙瑟一直都很不喜歡跑步,以前的每一次八百米測驗都會去掉她半條命。但她總聽人說跑步減壓,她就會想,得要多難過纔會去跑步啊?要用身體上的疲累蓋過心裡的倦意嗎?據說人在跑步時大腦會釋放內啡肽,這種天然的鎮定劑能使人平和舒適。如果真是這樣,那還不錯,有了科學依據,至少能得到更多的心理安慰。

謝景韞跑得並不快,看上去像是累得邁不開腳,如果他是一離開教室就到這裡跑步,那麼至少也有一個小時了。

趙瑟躲在樹後面,靜靜看了半晌。她感覺自己心裡空蕩蕩的。她一直都很羨慕那些感情充沛熾烈的人,這樣一來就會感覺每時每刻都有意義,而不是像她這樣,動不動就覺得惘然。

如果說謝景韞的難過有七分,那麼趙瑟的難過就有九分,餘芷對謝景韞的態度太明顯了,讓他的一廂情願變得一覽無餘,那麼按照類比法,似乎也可以想見她的一廂情願會是什麼樣子。但或許她連一廂情願也算不上?她的喜歡實在是太沒有存在感了。

謝景韞慢慢停下了腳步,走到單槓旁,先是倚了一會兒,然後一個使力就翻身坐了上去,垂着頭,頭髮被夜風吹得亂七八糟。在月光照射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投在了操場的草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