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秋一直等到太陽落山,也沒有等到秦雋回來。
因爲這場饑荒,太守帶着家眷跑了,太守府的下人也跑了不少,廚房裡的廚子們更是跑的一個不剩。
未秋只得叫來丫鬟們,帶着她們生火做飯。周刃他們明天一早就要趕路回京城了,未秋有心想給他們準備些好的晚飯,然而無奈條件限制,也只能是饅頭稀粥,加蘿蔔白菜熬的大鍋菜。
周刃卻笑道:“弟妹莫要客氣,條件不好,大家都理解,等到了京城,我們再和秦兄弟好好喝幾杯!”
未秋向周刃道了謝,便去找了井麒。
井麒今天被六月押着,在粥棚裡幹了一天活,早累的連擡胳膊的力氣都沒了,躺在牀上不想動彈。
聽到敲門聲,井麒還以爲是六月,懶洋洋的說道:“進來。”
等人進來了,井麒翻了個身,背對着來人,拖着嗓子叫道:“哎,我這胳膊啊,哎,我這腿啊……過來,給我揉揉!”
未秋笑眯眯的走到牀邊,捏住了他的耳朵,使勁一扭,危險的眯起了眼睛,問道:“井二少爺,你想怎麼個揉法?”
井麒這才發現來人是未秋,當即就一骨碌爬起來,捂着耳朵,跟個兔子一樣縮到牀腳去了,嘿嘿笑道:“不揉,不揉,我跟二姐開玩笑呢!”
未秋拍了拍巴掌,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跟他說道:“你今晚上準備準備,明天一早,你跟着周大人回京城去吧!”
這回井麒沒再推脫了,經歷了一天痛苦的“勞動改造”,他巴不得早點回家,回家後爹娘再怎麼生氣,頂多痛罵一頓罷了。
“好,好。”井麒立刻點頭,生怕未秋反悔似的,又保證道:“你放心,我回家後,一定好好勸勸祖父和我父親他們。”
未秋擺擺手,“算了,不需要。”
本來雙方就處於不可調和的對立面上,即便井丞相他們能嚥下這口氣,她就能原諒井家對她犯下的種種罪過嗎?
井麒悄悄嘆了口氣,自嘲道:“其實我在家也說不上話。”
未秋忍不住笑了,搖頭道:“你都十九了吧,你哥像你這麼大時,可不像你這樣。”
井恪十九歲時,正是她跟着姜澤來京城的時候,人家已經名滿京城,身後一大票死忠粉絲,把裝X修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走到哪裡,那高貴冷豔的派頭就擺到哪裡。
“我哪能跟我哥比啊!”井麒嘿嘿笑道,他哥外表有多光鮮,活起來就有多累,而他活的多開心多滋潤啊,井家有井恪一個人優秀能幹就行了,他負責吃喝玩樂,當個敗家紈絝就好。
未秋看井麒那副要回家了開心的模樣,笑了笑,她知道今天六月把井麒拉出去施粥的事,看來不過是盛了一天的飯,就把這個含着金湯匙出生,養尊處優的嬌少爺給嚇趴下了。
雖然不知道六月爲什麼要整治井麒,但只要六月能認清楚井麒本質上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未秋就樂得看井麒吃虧。
一直到了掌燈時分,秦雋才風塵僕僕的從外面趕回來,進屋時帶來了一身的涼氣,未秋上前去接他的厚棉袍,一握他的手,冰涼冰涼的。
“中午沒吃飯嗎?”未秋埋怨道,“怎麼那麼涼?”
秦雋伸手烤了一會兒火,喝了幾口熱茶,才覺得緩過來勁,心頭那股暴躁怒火勉強壓抑了下去,說道:“吃了,在粥棚裡喝了兩碗粥。”
“那哪行?”未秋笑道,拉着他的手坐到了飯桌前,飯桌上的小炭火爐上熱着晚飯剩下的大鍋菜,菜上擱了幾個餅子,“沒什麼好的,趕快吃吧,墊墊肚子。”
秦雋笑着跟着未秋坐下,接過了未秋遞過來的餅子,咬了一口後覺得味道不對,低頭一看,才發現餅子裡面夾了一個煎的焦黃的荷包蛋,噴香噴香的。
“噓!”未秋笑眯眯的伸出食指在秦雋眼前晃了晃,“別吭聲,其他人的都沒有!”
炭火映照下,未秋瘦削了不少的臉頰顯得格外柔美,秦雋忍不住伸頭吻了下未秋的脣,心裡暖烘烘的,整個人暖和的都要燒起來,他輕聲說道:“好,我不說。”
吃過飯後,秦雋就去了周刃那裡,過了很久纔回來。
“都說了些什麼啊?都到這會兒上了。”未秋問道。
秦雋搖頭道:“也沒什麼,說了些時政,皇上大行,京中時局一定很亂,他身爲周家嫡子,肯這個時候出京幫我們,這個人情欠的太大了。”
“也不知道太子能不能順利登基。”未秋嘆道,雖然她並不覺得太子有什麼經天緯地之才,但她不願意生活在一個亂世裡。大家都知道朱厚照是個昏君,而劉徹是個千古一帝,如果要選擇,她寧願選擇生活在昏君朱厚照的時代。
至少生活安定,不用天天打仗流血啊!
秦雋摟了她進懷裡,吻了吻她的耳垂,安慰道:“太子一定能登基的,他若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也做不了這麼長時間的太子了。放心,若是這世道亂了,我們就回遼東去,那裡我們養了幾萬人的軍隊,總能護得你和孩子安全。”
未秋坐在秦雋腿上,摟住了秦雋的脖子,把頭靠在了他的胸膛上,摸了幾下,覺得秦雋也瘦了不少,這段時間肯定沒少殫精竭慮的找糧食,度過這個難關。
“說起來,我想起了一個事……”未秋猶猶豫豫的開口了,“我幾次聽到周大人和他帶來的人議論朝政,說什麼天子無道,當有德者居之,總覺得他們十分不滿如今的局面,想取而代之。”
未秋說的很含蓄,直白來說,就是她懷疑周刃想造反,自己當皇帝。然而說周刃是反賊也不像那麼回事,他要是誠心造反,就不會在這節骨眼上離開京城了。
再說,反賊應該滅絕人性,爲了造反,爹孃兄弟子女統統可以靠邊站,沒有什麼不能犧牲的東西,周刃這麼有情有義,他能當的了反賊嗎?
秦雋嘆了口氣,摟緊了未秋,只有身處在這個權力的漩渦中,才能感受到這個漩渦究竟有多麼的厲害,他所經歷的種種,不過是被中央權力鬥爭殃及到的餘波罷了,已經讓他們差點生離死別。
八年前他再次回到京城時,哪能預想的到還有今天的造化?
“周家手握兵權,禁衛軍統領也是周家的人,周家人有如此想法,也不足爲怪。”秦雋輕聲說道,“周家人行事低調,善於隱忍,實力龐大,但他們大多都是武官,官位不高,在朝中並不顯眼。井家看起來位高權重,但真要到了千鈞一髮的時刻,官位再高也不頂用。井丞相已經意識到了這點,要不然,他也不會讓嫡長孫井恪等了這麼多年,就是爲了娶童家的姑娘,好和周家拉上關係。”
“聽婉貞說是常國公府的三姑娘。”未秋好奇的問道,“有什麼來頭嗎?”
秦雋說道:“她祖母是周家的嫡女,就是周刃的姑奶奶。”
“直接娶周家的姑娘不更方便嗎?”未秋問道。
秦雋停頓了下,才說道:“周家是武官,朝中向來重文輕武……”
未秋算是明白了,井丞相這是想和人家拉關係,又嫌人家的地位不夠高,典型的當了那啥還要立那啥。
“不過周家是汝南大族,族中情況複雜的很,光是旁系就多如牛毛。”秦雋說道,“就像太傅大人的大姑娘嫁的週二公子,就是汝南週年的分支。旁系多,嫡系子孫也多,鬥爭不斷。”
未秋笑着在秦雋懷裡拱了拱,搖頭道:“我們不管這些了,聽起來離我們太遠了。”
完全跟他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事情嘛!
造反雖然收益大,但成本大,風險大,周家想造反,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而且看周刃的模樣,怎麼也沒辦法把他和反賊聯繫到一起。
秦雋笑了笑,五指成梳,給未秋梳理着頭髮,慢慢的說道:“以往我不知道,直到今天才算明白了,這個朝廷,已經腐爛到了什麼程度……”
“怎麼了?”未秋連忙問道。
“州中還好,底下的縣裡,沒有一處粥棚的粥是稠的,稀湯寡水,不知道被他們貪下多少活命的口糧。災民們吃不飽飯,每夜都要凍餓而死不少人,街邊路旁餓殍滿地,他們卻視而不見。”秦雋低聲說道,語氣中滿是無奈和沉痛。
“巴陵三府地方甚廣,我們人少,沒辦法處處覈查,那些蛀蟲們欺我們是外地人,便是查出了問題,也百般推諉,滿口狡辯之言,着實可恨,該斬!”秦雋又咬牙說道。
未秋想起了前世聽過的一出評書,講的是辮子朝的一次賑災,便問道:“我們給他們的糧食是夠的吧?”
秦雋點頭,“當然是夠的,按天給的糧食,一處粥棚每天要給三百斤。”
桌子上還未撤下去碗筷,未秋拿起了一根筷子,遞給秦雋,說道:“我有個提議,你聽聽看可不可行。”
“你說。”秦雋笑道。
未秋便笑道:“咱們的人手肯定不夠每個粥棚都守着一個人,每天就只能抽查,抽到哪處粥棚就查哪處,等他們的粥熬好了,把筷子豎直的插到鍋裡,倘若筷子浮起,那就要懲治施粥的官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