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七寶將自己的夢境告訴乳孃,乳孃聽了一言不發,陰沉着臉繼續納着手中的鞋底,一針一針倒好像要將那鞋底納穿,好可怕,七寶目瞪口呆地看着乳孃幾乎是堪稱兇狠地在一針捅進去,一針抽出來,臉上的表情可以說是前所未見。
七寶抓了抓腦袋,難道說乳孃昨晚也做夢了?
她也夢到鬼了嗎?想不通啊想不通,七寶有一個習慣,想不通的時候就不去想了,她繼續挎着個小籃子出門,但是今天乳孃半句話都沒有說,甚至沒有關照她早點回來。好怪——
七寶挎着小籃子走在上工的小路上。
路過裁縫鋪子的時候,七寶還是停下來,偷偷趴在柱子旁邊看了又看。
裁縫鋪子裡面的掌櫃正在忙碌着,一個美婦人帶着一個跟七寶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正坐在店裡等候。那小姑娘不一會兒就坐不住了,掌櫃指使夥計給她試穿外衣。雪白的底衣,配上櫻桃紅的夾襖,十分可人,小姑娘模樣甚是可愛,穿着新衣裳在轉圈圈,惹得她母親不斷輕笑,那夥計也滑稽地跟着她打着轉。
七寶的小爪子趴在紅色的柱子上,偷偷向裡面張望着,看了一小會兒就挎着小籃子,垂頭喪氣地走了。
“這孩子還真的很有趣——”海藍坐在茶軒的二樓,將這一幕收進眼底。
“你就不該總拿她取樂——”賀蘭雪的眼睛也跟着那小女孩的背影,眼底微微黯了黯,既然生計艱難,爲什麼不肯收下那碎銀子呢?
“這世道,真是奇怪了,你賀蘭公子站在雲端之上,何時替人家憂心過了——”海藍故意拖長音調:“當年大師傅都說你,是個看似有情最是無情之人,教你多多關心世間人之疾苦,你都充耳不聞,怎麼今天倒好意思責備起我來了。”海藍抿了一口茶水,齜牙咧嘴地道:“這什麼鬼茶葉,真叫糟糕。這麗水城真好沒意思,早知道就不來了……”
賀蘭雪也不理會他,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道:“我有些生意要處理,纔來麗水城,是你自己來的,可不是我邀請你的,這時候怪得了誰?”
海藍一拍桌子,“要不是金刀那惡婆娘滿京城追着我,我至於逃到這裡來嗎!”他咬牙切齒,眼睛彎彎的弧度一下子撐開,變得十分憤慨。
賀蘭雪搖頭,“公主喜歡你,是你的福氣。”
海藍怒:“這福氣讓給你吧,那惡婆娘看見美男子就不要命,她身邊就有兩三個面首,要是娶了她,還沒進門就一頂天大的綠帽子扣下來!我海家決計不要這種女人,她要是敢逼我,我就乾脆溜之大吉,讓她永遠找不着我!”
他眼睛一眯,心思轉了個彎兒,“不然,我把她介紹給你,她一見着美男子就暈頭轉向,只要看見你,我也再不用煩惱了!”
賀蘭雪眼睛不由自主又看向那小姑娘消失的方向,口中卻道:“敬謝不敏。”
海藍臉上笑嘻嘻,心裡卻有些不滿,虧他昨晚還擔心小姑娘一個人下山不安全,悄悄跟着她,誰知道她居然在一條小巷子裡裹着麻袋睡着了,他好心把她送回家,雖然乘機在她的小臉蛋上揉了又揉掐了又掐,但是好歹他做了好事,還不被人待見,哼!
七寶下午回家的時候,乳孃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七寶很擔憂,乳孃是不是一個人在家裡憋出病來了。乳孃一看七寶,伸出手在她後腦勺上一摸,七寶瞪大眼睛,乳孃,你會變戲法啊,哪裡來的小草?
乳孃若有所思,看着這孤零零的小草不說話,眼珠子漸漸都直了,七寶很害怕,搖着乳孃的手臂:“乳孃,你怎麼了?”
乳孃攬住七寶,慢慢地道:“七寶,記得乳孃跟你說的話嗎,你姓什麼?”她眼珠子直盯着七寶,認真的讓七寶不敢玩笑。
七寶笑:“七寶姓孔,叫孔七寶。”
乳孃默默摸摸她的頭,“七寶,如今家裡生計艱難,乳孃想將七寶送到好點的人家去——”
七寶驚惶,眼睛裡一下子淚花閃閃,“七寶不願意,七寶要跟乳孃在一起……”
乳孃眼睛中有什麼閃閃的東西,卻很快不見了,乳孃抿着嘴巴一言不發,最後說了一句話,“如果可以得些銀子,乳孃以後可以自己過。”
七寶不說話了,腦袋埋在乳孃的懷裡蹭了又蹭,把眼淚全蹭乾淨了才擡起頭,“乳孃,七寶要是走了,乳孃是不是就有錢看腿病了?”
乳孃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狠下心腸道:“是,七寶要是聽了乳孃的話,以後乳孃的病就好了。”
七寶是她的心病,七寶好了,她也就放心了。
七寶咬咬嘴脣,把要涌出來的淚水全部甩掉,“那七寶願意,七寶還能回來看乳孃吧。”
乳孃摸摸她紅紅的臉蛋,勉強笑道:“到了新的人家,七寶也許會很辛苦,等七寶長大了,乳孃也不在這裡了,七寶不用回來看乳孃,你要記得,乳孃自己會過得很好的。”
乳孃不在這裡?乳孃要去哪裡,七寶眼睛裡面水花眼看要涌出來。
乳孃突然道:“七寶,不許哭!孔家的人絕對不會這麼懦弱,乳孃是怎麼教你的,你雖然是個女孩子,但是乳孃對你的期望那麼高,將來你一定能夠拿回屬於你的一切,乳孃不許你哭!”
見七寶被嚇住,乳孃嘆了口氣,“到了外面,跟誰都不許說你姓孔,聽見了嗎?你就叫七寶,就只是七寶,懂了嗎?”她的手落在七寶的肩膀上,稍微緊了緊,似乎還有什麼話要關照,卻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七寶點頭。
七寶不明白乳孃爲什麼突然要送她走,早上還好好的,可是晚上就要讓她離開,但是乳孃說的話,向來是不會反悔的,七寶雖然不捨得,但是如果以後乳孃可以過上好點的日子,七寶覺得很值得。
第二天一早,七寶就起來給乳孃準備了早飯,乳孃一直沒有起牀,一直背對着她臥在牀上,七寶知道乳孃不願意跟她再告別,所以狠狠心,跟着隔壁來領她的大娘走了。
奴隸市場,七寶厭恨這個地方,她每次經過這個地方的時候都會繞着走。因爲總有哭聲隱約從這地方傳出來,她並不害怕,跟着鄰居大娘後面走着,一聲也不吭。
七寶的身邊很快圍了一羣人,他們或者交頭接耳地議論,這個女孩值不值出價。
很快,便有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走過來,她長長的紅指甲擡起七寶的臉,看她臉色鮮活紅豔,像是剛剛哭過,但是眉目非常清秀,再過幾年一定會是個十分的佳人,她滿意地點點頭。好好調教會是一棵大搖錢樹。
她剛想出價,鄰居大娘揮了揮手,“不賣給你。”
周圍一陣鬨笑,那女人氣恨起來,臉色一下子變了。高聲道:“爲什麼不賣?”
鄰居家大娘淡淡道:“她娘關照了,娼家不賣。”
府門的衙役也來轉了圈,尋摸着給縣太爺的三姨太找個可心的丫頭使喚着,他看見七寶,眼前一亮,氣魄十足地走過來,“我們三姨太要個丫頭,這個多少錢?”
鄰居大娘笑,攬住七寶,“這孩子的娘說了,官家不賣。”
這也不賣?衆人十分驚奇,那怎樣才賣?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位婦人坐着馬車而來,她掀開簾子觀察了一會兒七寶,十分中意,吩咐車伕上前來詢價。立刻有人告訴那鄰居大娘,這戶人家是要給兒子挑選個丫頭先養着,等長大瞭如果合適就做了媳婦,只因這家兒子體弱多病,要找個面相福氣的來壓壓——
鄰居大娘心裡也猶豫,這戶人家看起來是個好人家,坐着馬車來,家境也富裕,照她看來是個好去處,可是想起七寶孃的囑託,她還是咬牙拒絕:“對不住,她娘說了,同城不賣。”
乳孃要把她送得遠遠的嗎?七寶眼睛裡面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她抽泣了起來。大娘抱住她:“七寶,別哭,大娘一定給你找個好點的人家。”
可是,她也犯了難,娼家不賣,官家不賣都還好說,同城不賣,那怎麼辦呢?
“這個孩子,我可以帶走。”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來,衆人一看都呆了,是個貴公子慢慢走過來。
賀蘭雪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人羣中的女子紛紛氣喘不及,驚呼過後,全都裝着怯弱不勝的樣子,意圖暈倒來引起注意。
他卻走到七寶身邊,彎下身子問她:“你願意跟我走嗎?”
七寶擡起頭,只見一個年輕的公子站在自己面前,脣畔笑容,明如冰雪,清瑩剔透。
七寶認得他,看了一眼大娘,狠狠心點頭,手卻抓住大娘的裙襬不放。
“我是過路的客商,可以吧?”
鄰居大娘眼睛一下子瞪圓了,這麼個美男子也來出價,那再好不過,“當然,只要合規矩,今天你就能把人領走。”
賀蘭雪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