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當中, 我做了很多個夢。我夢見崔家的亭臺樓閣,夢見崔可薇笑着招手叫我吃花生米,夢見劍鬼在崔霆要把我送進宮前把我帶離崔家, 馬車顛簸的微顫感, 似乎仍能清晰地感受到。
醒來的時候, 我的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睜開眼, 劍鬼拿着毛巾皺着眉替我擦汗。
我心頭一鬆,叫他:“劍鬼。”
他眉間的皺摺忽而舒展開去,淡淡的笑自脣邊逸開:“醒了?”
本來我還想就他不事先打聲招呼就把我綁來這裡興師問罪一番, 因着他這笑心情卻莫名地好起來:“來,臉給妞我捏一下。”說着一隻爪子就向他臉上伸過去。
他很輕鬆就攔下我的攻擊, 笑得跟一禍水似的看着我。
我嚥了咽口水, 不甘心地雙手並用, 他卻只是一手就握住了我雙手的手腕,忒鬱悶了我!到最後我幾乎整個人半跪着發力, 奈何仍然無法得逞。
劍鬼手上一用力,把我向前輕輕一拉,順勢借力往我身上壓過來,另一手墊在我背後……短短的一瞬間我就只能窩在他和牀鋪之間,臉紅那個耳赤, 口乾那個舌燥。
他輕輕地眯起眼, 眼角帶了一絲笑:“小若, 臉不是用來捏的。”
我整個大腦早就呈癱瘓狀態, 先前的氣勢早就被他強大的氣場擠到火星了, 很沒骨氣地答:“呵呵,是是是, 不是用來捏的。呃,那個,你說的對……”
囧,我到底在說什麼……我到底想說什麼?!
他笑意加深:“你也這麼認爲?”
“嗯,是,對,我也這麼認爲。”老兄,你別離我這麼近說話啊,我沒法思考哇。
他輕笑兩聲,俯下身……
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一陣激動澎湃!
快要鼻尖相觸的時候,他臉一偏,我的臉頰剎時感覺到兩片柔軟的脣瓣溫熱的觸覺。
他的呼吸噴在我臉上,有點小麻的感覺,心跳得好快,好像有什麼快要溢出胸腔的樣子。
我瞪眼,他大笑,捏我的臉:“臉是用來……親的。”說完脣又貼上來,慢慢移到頸側,還拂過了我的耳垂。
我開始是一動不動地僵在那裡,到後來無意識地伸手環過他的頸脖……
我正雙眼迷濛着呢,忽然感覺一股清涼的氣流自我的背後注進體內,頓時清醒了不少。
劍鬼凝墨般的雙眼看着我,似是有些懊惱地道:“小若,你現在的身子很弱……”
我反應過來,臉燒得紅紅火火。
他讓我靠在牀頭,自己坐在牀沿運起功來。
我靜靜地看着他,很多以前的畫面掠過腦海,不禁感嘆世事變幻,向來無常莫測。
不一會,劍鬼睜開眼,一邊走到桌邊去端藥一邊帶點無奈地對我說:“小若,你再那樣盯着我看,我今天恐怕一整天都得坐在這裡運功了。”
我那臉,再一次血氣翻滾。
他卻是心情極好的樣子,藥碗湊到我脣邊:“慢慢喝,別嗆着。”
於是本來想接過一仰脖子就把這碗黑漆漆的東西解決掉的我,很裝B地慢慢一口口喝。要知道這可是藥,不是紅糖水。
我正想着要怎樣喝才能喝得既快又斯文,既淑女又銷魂時,才發覺那藥根本不苦。
“甜的?”其實也不能說是甜,甘甜吧,對於一碗藥來說,這算是甜了。
“裡面加了大量的玄蔘和別的藥性偏和的藥,給你調理身子的。”他替我擦擦嘴角。
“你們總說要給我調理身子,我身體到底出了什麼事?”總是給我說一半留一半,不清不楚的很驚悚好不好。
他捻過一張薄被蓋在我身上,順勢俯在我耳邊道:“你身子調理好了,哪天你盯着我的時候我便不用再運功。”
說完優哉遊哉地坐在牀邊,笑得別具深意地看着我。
我氣惱,我抓狂,我很沒出息地被自己口水嗆到了……
他笑得極懶散地替我撫背:“總是讓人放不下心。”
“……”神也是你鬼也是你。
他從懷裡拿出一個粉色的香包,遞給我:“收好。”
嘿嘿,劍鬼那個扭怩的表情再加上這個粉色的香包,對於我來說真是視覺享受啊!我這麼想着,同時在行動上讓自己得到真正的視覺享受——我就不接,誰讓你不聲不響也不交待清楚原因就把我綁來這裡來着。
他欺身過來,眯起眼,聲音低沉中帶點沙啞:“小若,我說,你還是別挑戰我的忍耐力。嗯?”
媽呀,嗯的這聲聽起來太危險了,我乖乖地接過,還附帶傻笑……我這是徹底沒救了!
我一邊腹誹着劍鬼一邊打開香包,傻眼——一顆草?!
我睜着一雙自以爲很無辜的眼看着他。
“這是止血草。”他說,側臉在燈光中棱角分明。
誒,我這收到草的人都還沒說鬱悶,怎麼他的聲音聽起來比我還傷感的樣子?
“爲什麼給我這個?”難道武林高手做事都是那麼飄忽的麼?
他愣了愣,看了看我手裡的止血草,然後才淡淡一笑:“沒什麼,就是想送給你。”他喃喃地說着,後面那半句是越說越小聲,我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你說什麼?”我問。一顆草用得着拿個香包裝着這麼隆重?
“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
“說來聽聽好吧?”我往他懷裡蹭。
他摟過我:“該說的都說了。”
“那不該說的也說來聽聽?”
“沒有不該說的。”
“……呵呵,難得我跟你掰了那麼久你都不點我穴。”我又蹭了蹭。
他也輕笑:“你不吵我反而不習慣。”
這話聽起來心情真舒暢,但正事還是得問的:“劍鬼,爲什麼一定要把我帶回你家呢?”其實要調理的話在踏雪宮也可以。
劍鬼卻不作聲,手收了收緊,不再說話。良久,他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我總覺得他隱瞞了我什麼事。
“我……明天就得回踏雪宮去了,宮裡有很多事要處理,還有洛妃那個慶……”
“小若。”他忽然打斷我,扶着我的肩讓我轉過臉去面對他。
我看到他一臉的嚴肅。
“怎麼了?”剛纔不是還說得好好的麼。
他的目光十分篤定,道:“離開那個地方吧。”
我有一瞬間的呆滯,反應不過來他在說什麼。
“你是說要我離開踏……”
“不要再回去那裡了。”他的語氣裡帶了哀求。
我聽了有一絲絲動容。
只是,我離得開嗎?我腦裡開始瘋狂地盤旋着這個問題——離得開嗎離得開嗎離得開嗎……
大概是我沉默太久,他輕輕地搖了搖我。
“小若,不要再依賴洛妃給你的那些藥了,南宮緋在找其他藥方,一樣可以緩解你被真氣反噬時的痛楚的!”他低吼。
我有點茫然地看着他失控的臉:“怎麼回事?洛妃的藥……是有什麼問題嗎?”
他扶在我肩上的手又是一緊,正要說話,門卻忽然被人打開。
珠簾晃動,輕紗曼腰,烏髮豔顏,來人竟是洛妃!
劍鬼一把將我拉到他身後,全身戒備地緊繃起來。
洛妃只是掩嘴輕笑,染着蔻丹的五指顯得分外細長嫩白。
“劍,你不用這麼緊張,我不會傷害她。”洛妃說着,向我們走了過來。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啊!怎麼哪兒都進得了?!
劍鬼立刻就把劍撥了出來指着她。
她的腳步停了下來,妝容精緻的臉讓她看起來無比雍容華貴,高潔無暇的樣子完全讓人聯想不到她暗地種種的邪惡行當。
“你爲了她對我撥劍相向?”她語調平緩,聽不出一絲情緒的起伏。
可是那種語調,卻讓我沒來由地感到寒冷。
我輕輕地挽着劍鬼沒有持劍的左手,看着一身宮裝的洛妃。
她莞爾一笑,朝我道:“本宮親自替你帶藥來了,你這個月的藥,不打算要了?”
又是藥?好像每個人都對這藥很緊張的樣子,看來其中大有文章。我該怎麼辦?接,還是不接?
“怎麼,這是你每個月都會服的藥啊,你忘了冰寒侵髓的痛楚了嗎?”洛妃的脣邊扯了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
“崔淽若!”劍鬼一振臂,手中的劍發出低鳴。
“第一次聽你叫我全名,倒是新鮮。”她說着,吃吃地笑了起來,眼裡卻依然是那副淡漠的神色。
劍鬼坐在牀沿,面若寒霜地舉着劍,我緊貼着他的背坐着,臉色估計好不到哪裡去。洛妃倒是十分優雅從容地站着,左手捻着一隻瓶身潔白的細頸瓷瓶。
室內的燭光“啪”地爆開一朵焰花,三人的影子隨着晃了晃,復又歸於平靜。
“小若,你不打算替我處理慶典的事了麼?要知道,我可不能少了你的幫助啊。”洛妃偏了偏頭,對着劍鬼身後的我說。
那樣的神態,竟帶了幾分少女的純真。
“她不會再替你處理任何事。”劍鬼冷冷地開口。
我吃驚地看着劍鬼,頓時說不出話來。
難道從他帶走我的那一刻,他就替我下了這個決定嗎?
我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說:“別這樣,洛妃連你也不放過的,她會不擇手段……”
“那些後果,我都清楚的。”他側過臉,拉下我的手握着,給我一個安定人心的淺笑。
我愕然。
“你走吧,慕容家不歡迎你。”轉過臉,劍鬼面無表情地下逐客令。
洛妃明顯地怔了怔,神色染上幾分哀傷:“可是,劍,你曾經說過會娶我過門的呀。”
帶點嗔怪的語氣,我聽了心裡真不是滋味。
他握緊我的手,不看洛妃,卻是看着我,道:“我從沒對她說過那樣的話。”
我在他眼裡那一片澄澈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深呼吸,然後點頭。
我相信他。
只要是他說的,我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