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石頭髮現師妹最近有些不對勁。
練武的時候,習字的時候,總是突然停下來,癡癡呆呆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某個地方。雷石頭跟着望去,什麼都看不到。
“爹,師妹最近在練什麼功夫呢?這麼深奧,我看都看不明白…….”雷石頭一邊又在添一大碗飯,一邊問他老子。
雷叔慢慢的吐了一口煙,拿着他不離身的銀質煙桿敲敲他兒子的腦袋:“蠢東西,那不是練功,那是思春!”
“思春,什麼是思春?師妹喜歡春天嗎?”
“蠢東西!”又是狠狠的一記敲上頭,雷石頭捨不得扔掉手中的滿滿一碗飯,只能哀嚎的嗷嗷叫。
雷叔又慢慢吐出一個菸圈,一字一句的嘆道:
“漪綺催花誰可羨,卻把春日比女子。
芳菲扣意久深匿,斜風微旭最相宜。
紅塵縱有千千結,若解相思怎奢癡。”
眼神漸漸放空,也沉入了往日的回憶裡,一旁的雷石頭趁機會埋頭進飯,一邊費神的想着:
“師妹和老頭子都怎麼了,難道都得了那個什麼什麼思春的毛病?要不要請大夫給看一看,吃飯也發呆,飯都吃不了多少,還是我好,吃嘛嘛香,嘿嘿。”
午膳後,薇影起身收拾碗筷,雷石頭在一旁幫忙,雷叔敲敲桌子,抖抖菸灰:
“薇影,跟我來!”
“是,師傅。”薇影雖然不解,但還是乖巧的聽命。
“那我呢?”雷石頭對着一大桌的剩菜和湯水,討好的問。
“師兄,你先放着,我待會來。”薇影抱歉的說。
“把碗筷收拾乾淨!吃那麼多!”雷叔發話,雷石頭唯唯諾諾。
房內,雷叔打開箱子,從裡面翻出一個雕花的深黑盒子,小心的捧出,薇影已經把桌子收拾乾淨,站在一旁,雷叔對着盒子發了好一會呆,將盒子小心的放在桌上。然後坐下,薇影熟練的將菸絲放入點着,然後垂手站在一旁。
雷叔抽了好一會,輕嘆一口氣,打破了室內的清冷,聲音嚴肅且深沉:“薇影。”
“師父!”薇影應道,師父這樣,讓她有些不安。
“你過世的師孃,本來是東宇一族的女子,醫藥毒術自古來不分家,她是個極有天分的人,這裡
面有半本《啼鴂》,裡面有各種毒術之法,你師孃的死多少也和這個有關,本來我打算帶到土裡,但是你所面對的,或許艱難很多,師父今日將它給你,你天資聰穎,多一技傍身吧!”
“師父……”薇影有些惶恐,跪下,“這是師孃遺物,師父這麼珍惜,薇影不敢收!”
“孩子,起來吧,你心思細膩,莊裡這幾年,唉,你夾在中間肯定爲難萬分,我這個老頭子也沒什麼能給你,師徒一場,也不讓你師孃這本書埋沒了!”
“多謝師父。”薇影哽咽,起身,小心的將盒子捧起。
“你下去吧,我要午休了。”雷叔吞着煙,擺擺手。
“是,師父。”薇影行了禮,捧着盒子,退身掩門的時,師父並沒有如他所說的那樣準備午睡,
還如如老僧入定般的坐在那裡,陷入了回憶裡……
盒子裡有一套金針,包裹的整齊,很是精緻小巧,還有一本書,上面古體寫着《啼鴂》,書非常舊,看的出翻看過很多遍了,略略翻了一下,頁面的眉角處還有小楷寫着的心得和改進的方法,自那日起,薇影的全部心力都在那上面,晚上夜夜點燈秉燭細細翻開,白日的時候不論手上做着何事都在心裡反覆默誦,日日勤於練習,連冷君臨的動靜亦不太關注費心力。
時間一晃又過去了半年多,薇影的□□之術已經小有所成,平日裡若是與雷臻玩笑之際,也隨手下些小藥小毒與他戲耍看他狼狽出醜。
而冷君臨,則日漸放縱起來,月餘前,他出莊夜宿於煙花妓館裡整夜不回,從那日起,就隔三差五流連在外,易安終日憂心忡忡,長吁短嘆,擔憂不已。
這日,易安把薇影叫來。
“義父,您叫薇影來何事?”薇影垂手站在一旁問詢。
“薇影,莊主這段時日,你也知曉了罷。”易安眉頭深鎖,堪憂不已。
“是……”
“義父希望你,不分晝夜的能跟隨莊主照看,老莊主在世時少莊主還勤於習武文章,現在,唉,莊主就這一個獨苗,萬一有事,我將來怎麼和他交代啊!”
“可是……”薇影下意識想拒絕。
“什麼可是!”尖利的女聲響起,一柳紅婦人出現在門口,豐腴的身段,縱使青春韶華已逝,但風清不減,和薇影一樣的眉眼,她將手上的湯碗進屋擱下,薇影看見來人,興奮的喚道:
“母親!”
“別叫母親了,這麼不聽話,我生你何用,你義父日夜爲莊內大小事操勞,讓你做這麼一點點事情你都不肯,你,你想氣死我嗎!”婦人叉腰點着薇影的額頭。
“女兒不敢!”薇影幾日沒見到母親,唯唯諾諾的。
“阿嫵你別責怪她,薇影還是小孩子,好好說,不要動不動發脾氣。”義父替薇影解圍。
“是是是。”阿嫵回身笑得嫵媚,轉身對薇影說道,“你義父對你多好,做人要知恩圖報,你本
來就是下人丫頭,這點事都做不了?還真以爲自己是小姐公主!”
易安一臉慈愛的對着薇影說:“薇影若真的不想,也不勉強你,義父年紀雖大,但身子骨還硬朗……”
“這怎麼可以……”那婦人驚叫道,“你身子已經不好了,我費了一下午熬的湯,你喝點……”
“義父不必擔心,女兒知道了。”事已至此,薇影只能應從。
是夜,冷君臨出門,卻看見一個本不該在此的人。
“小影兒?好幾日沒看見你了,你最近,怎麼老是躲着我?”冷君臨收收衣衫。
薇影面色緊繃:“薇影從今日起,晝夜不離莊主身側,以保莊主安全。”
“晝夜不離?”冷君臨眸中精光一閃,笑得放蕩玩味,“怎麼個晝夜不離,我可是很想念你
啊……”
“無恥!”薇影心裡暗罵。
“只不過,小影兒,我要去的地方,你恐怕不能去。”
“我會在門口等候。”薇影答道,飛快的補上一句,“或者你可以選擇不去。”
“那可不行,昨日可和翩翩約好了,不能爽約的。”
從那一夜起,朱雀大道上夜裡總是多了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冷君臨總是負手在前,薇影緊隨其
後,冷君臨總是去一家九園尋歡作樂,薇影不進門,就在對面的小鋪坐到打烊,然後在街角坐在臺階上等到天明時分冷君臨出門返莊。
他們並不常說話,大多是時候是冷君臨開口,不過他總是取笑和逗樂,薇影就當沒聽見,咬脣不
答。
又過了一番寒暑,正值隆冬,薇影一襲紅衣紅裙,出門的時候天色陰沉,銅雲密佈,恐要有雪,便帶了把傘,果然,半路就下起了雪。
冷君臨已經進去尋歡作樂,薇影撐着把傘站在雪地裡,紅裙白地,看的彷彿是幻化出的精靈又似雪地裡的女妖,十七歲的薇影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雖然平日裡她總是沉默安靜,斂眉低頭,但莊裡的男子看到她,也要多瞧一兩眼。
求親的,也陸續踏上門。
一架車馬飛馳而過,後簾並未垂下,薇影擡眼一掃,一個素衫的公子屈膝靠坐,眉目俊朗如詩。馬車突然停下來,那公子從車上跳出,走到薇影面前。
“姑娘爲何一個人站在此,有麻煩嗎?”聲音很好聽,如清泉流入山蹤。
“沒什麼。”薇影不願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額……”那男子抓抓頭。
“我在等人。”薇影補上一句,希望他知難而退。
那男子順着薇影的目光望去,看見對面的牌子,“哦,那,我不打擾姑娘了。”想了想,補了一句,“天冷落雪,姑娘還是多愛惜自己些纔是。”說着將身上的褂子解下,遞給薇影。
他伸手懸在那許久,薇影不好拒絕,就接過,屈膝行禮:“多謝公子。”
“不客氣,出門在外,皆是朋友,應該的。”轉身踏雪離去,爽朗的笑聲碎了一地月光。
薇影抱着還帶着體溫的毛褂,慢慢浮起笑容。
“看夠了嗎?”身後突然有聲音傳來。
薇影低頭不語,那人繞至她身前,擡起她下巴,薇影側眼瞧見他一隻手抱着一件女子的大襖,和她身上這件裙衫都是大紅色的,看得出布料上呈手工精良,帽沿處鑲着細細一圈暖暖的狐毛。
他不是應該在裡面尋歡作樂嗎?出來,做什麼。
冷君臨看着她抱着手上的灰色男子褂子,刺眼之極,將手上的大襖丟給她,冷冷的說:“披上!
跟我來。”
這是薇影第一次踏入九園,在天京之地也是極富盛名的紅樓粉黛之地,看得出冷君臨和這裡極熟,他七繞八拐,帶着薇影來到比較清冷的後院,進入一小樓,上書《蝶夢》二字,領着薇影進門,交代她:
“你在一樓歇息,這裡是九園花魁翩翩的梳妝樓,我去二樓,你就不要上來了。”
說着,就上樓離去。
從那日起,常常是薇影在一樓歇息,做些自己的事兒,冷君臨在二樓流連花叢,總有美侍婢女往來不斷,樓上絲竹之聲不斷襲來,吵得薇影在陌生的環境裡也無妨安眠,不過,比起外面已經好了太多,她一向不是個麻煩的人。
冷君臨倒也不是每天都來,他心情還不錯的時候,有時候不會出門就在莊園裡陪着樓螢下棋彈琴,廖九九幾年前隨着父親回地方任上了,倒是月月來信,冷君臨偶爾回一兩封。易安倒是隔兩日讓阿嫵叫薇影去吃飯,然後問起冷君臨最近的事情,薇影老老實實一一答了。
聽到冷君臨整日煙花流連,易安很是煩惱,阿嫵只得一旁勸慰,薇影默不吱聲的數米似的吃法。
“夫君,我突然有個主意!”這日阿嫵勸慰着突然說道。
“哦?阿嫵說來聽聽。”易安來了精神。
“我想,是不是莊主大了,畢竟來年他就二十了,也該成家立業,或許娶了妻,就會好些,他也能把心思放到莊園上來,夫君也不用那麼辛苦。”
易安捏着鬍鬚,阿嫵繼續說道:“他若還是色性不改,多娶幾房也無所謂,只要留在莊內,一切不都好說?”
“有道理,有道理。”易安拍桌笑道。
薇影飯後回房,經過冷君臨房前時,原本緊閉的門突然打開,她連吃驚都來不及,就被拉進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