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在A城呆多久，就已將近年關。
筱曉隨父母回了老家，一個不大但是非常溫馨的小鎮。
小的時候她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所以當她看見如今的小鎮還是如同記憶中一般時，心中的喜悅難以言表的。
“你……是筱曉嗎？”路上的一箇中年婦女看了看她，疑惑的問。
“恩，你是？”
“真的是你啊，哎呦喂，一眨眼都長這麼大了！”來人有些感慨的說道，“你還記得你爺爺家對面的那個小商店嗎？我記得你小時候總是喜歡在我店裡面待着，就等你爺爺來找你，然後纏着他給你買吃的。”
女人極爲熱情的拉着她絮絮叨叨的唸叨着，她駐足傾聽，漸漸，兒時的回憶也慢慢的浮出水面。
記得小時候的自己總是眼巴巴的望着商店裡琳琅滿目的小吃，而爺爺總會在盛夏的午後給她買一根奶提子冰棒，或是在有些寒冷的冬日帶回一個熱騰騰的烤紅薯。
那時，真的是無論多麼便宜的東西都像是山珍海味般美味。
在那之後，味覺就像是漸漸變化般的，再也找不到當初的感覺。
正是因爲這樣，拐角處那朵含苞未放的百合，纔會在今後的旅途中更加令人懷念，更加惹人遐想它盛開時，會有怎樣淡雅的芬芳，怎樣娉婷而高貴的身姿。
除夕夜，家裡老老小小圍坐在大桌子邊吃着餃子。
筱曉一隻手扒拉着餃子，一隻手在褲子裡摸到不聽震動着的手機。
“喂？”站起身，往安靜的地方走過去。
“女人，在幹什麼？”
明顯凌式風格，也只有凌然會在這種時候問這種問題。
“白癡，當然是在吃餃子啦。我看你是一年比一年傻了，不要說我認識你。”
“我這不是無聊嘛，你不在這邊過年，我悶死了。”抱怨道。
“我比你幸運，這邊過年很傳統，很好玩的。”直起身走向陽臺，“你就在家裡默默看春晚吧，我去串門要紅包啦！”
“誒誒誒！有你這樣的朋友嘛，我不管，也幫我要一份紅包！”那邊不爽了。
“我什麼都沒聽到~~！”
“交友不慎啊。”凌然鬼叫道，“你等着，有你好看的。”
收起電話，小侄子在一邊叫着嚷着說是要她陪着去外面串門收紅包，這小鬼頭前幾天還因爲生疏一句話都不肯跟她講，小孩子果然是很好哄。
看着面前小孩子歡天喜地的再各家各戶收錢包時眼睛裡興奮的光芒，筱曉就彷彿是看到了當初自己的模樣，憧憬着過年時熱鬧的那一點壓歲錢，以爲見到了彌天的寶貝。
一路上不停的收到亂七八糟的祝福短信。
“希望來年還能看見那樣美麗的日出，新年快樂。”
相比之下冷晗的短信顯得特別的簡單幹淨，卻讓她覺得比起那些花哨的羣發短信，這樣的話語更加有真實的意義。
“你也是，希望你明天一睜眼就能看見自己收到的紅包翻了一倍。”
“慘啊，我現在是給別人發紅包，收不到錢了。”他回短信的速度很快，簡潔的字後面還跟了一個抑鬱的鬼臉，筱曉輕笑，這人也有孩子氣的時候。
擡頭，看見的是依舊熱鬧的街道。小鎮上的居民相互都很熟悉，所以這裡的年三十幾乎就是整個鎮上一場盛大的家庭聚會，家家都敞開着大門，四處走訪祝福。
就在她準備跟上小侄子的步子往下一家去的時候，她卻看見了一個人。
濃妝，黃色的大卷發，即使在這樣冷的冬天依舊穿得很暴露。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這個女生還是很漂亮的，但刻意的打扮讓人覺得頹廢與囂張，甚至可以說是雜亂無章的搭配。
乍一看根本認不出來，眼前的女子，就是柳思琪。
來人挽着一個很痞氣的混混模樣男子，摟摟抱抱的從街道上穿過，根本不在意旁人若有若無的不欣賞眼神。
柳思琪的眼角似乎瞥到了她，渾身一震，頓了頓後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般從筱曉身邊走了過去。
但，眼神裡夾雜十分的厭惡卻被毫不掩飾。
是厭惡嗎？
筱曉心裡泛起了些苦澀，還帶着些未消除的驚訝。
這根本就不是她認識的柳思琪啊。
原來的她，完全是不施粉黛，黑髮極腰，是個典型的古典美女。和現在這個帶些風塵的女子，真的是一個人嗎？
手裡的那條寫給冷晗的短信，在這段插曲之後，再也沒有發出去。
大年初一，這次是正正經經的拜年時間，筱曉跟在父親身後一家家的造訪。
“祝您身體健康、事事如意。”每到一戶人家她都得這麼說着，像是一臺上了發條的復讀機。
這家也不例外。
“好好好。”眼前這位和藹的爺爺顫巍巍的塞給筱曉一個紅包，拉着她的手。“這家閨女長的好啊，乖巧得很。不像我家那個，現在不行嘍。”
“哪裡哪裡，您老誇獎了。”父親在一旁陪笑着說。
正說着，筱曉就看見一個女生從房間裡走出來。
忽然間，筱曉覺得自己一直微笑的脣角是那樣的酸澀，幾乎要忘了自己是爲什麼要這樣笑着。正對着與記憶中相差甚遠的柳思琪，她真的不知道應該是怎樣的表情。
被柳家爺爺趕去了柳思琪的房間，筱曉有些侷促的面對着旁若無人般斜倚在牀頭翹着腿的柳思琪，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要不要？”從桌子的抽屜裡拿出一包煙，柳思琪極爲熟練的點起一隻，淡漠的問了一句。
筱曉搖頭。
她收回煙，嘲諷一笑，“也對，好學生是不抽菸的，就像我當初一樣。”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這要怎麼說纔好？
“說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頹廢不務正業的樣子嗎？”她的話語很輕卻很尖銳，一點也不像原來那樣的溫和單純，又或許，字從沒有了解過她原來的樣子。
“如果我說，”她直起身來，走到筱曉面前，濃重的煙味薰得筱曉有些想咳嗽，“我現在的這一切都是因爲你，你相信嗎？”
她的臉離筱曉的很近，近的可以看見她臉上被化妝品塗抹過的痕跡，和眼底的一絲，不甘心。
柳思琪頓了頓，修過的眉銳利一揚。
“其實我知道，這種事情算來算去到最後，還是我一個人的自甘墮落。我們不同，你依舊過着你的生活，我卻再也回不到原來的世界。你別看我活的紙醉金迷和你完全不同，但這裡，”她指指自己的心。
“這裡，誰知道我們會不會是一樣的。”
面對傷口。
有人選擇置之不理，任其感染髮炎最後置人於死地。
有人會在上面貼一個創口貼，看似救助，卻不知其下的傷口，究竟是已經癒合，還是依舊潰爛不堪。
她和柳思琪，都再不是原來的樣子。
“在那之後我以心死。”她走到窗邊，吐出一口煙，留給筱曉一個無限蒼白的側臉，寂寥、成熟。
“所以我討厭透了你現在的樣子，想念就是想念，愛了就是愛了，你的虛僞讓我覺得噁心。”
柳思琪的話語沉悶的像是一團揮之不去的烏雲，讓筱曉總有一種被下雨前悶溼空氣包裹的壓抑感，揮之不去，無所不在。
人們說，無法拋開回憶就無法繼續向前行進。
而現在的她，徘徊遊走在回憶與現實的一線之間，愛與不愛，停留或是離開，都有可能僅僅只需要一個短暫的念頭。
而她現在在這一線之間搖擺，想要堅持的，卻始終不是大家心中的理所當然。
回到家時，已是暮色四合。
找了個安靜的陽臺，靜靜坐着，但筱曉的心卻是始終安靜不下來。
她並不是個很在乎別人說法的人，但卻因爲柳思琪的一番話異常的煩躁不安，她需要求證，需要另一個聲音證明些什麼給自己看。
至於要證明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一種急於渴望傾訴的的意念充斥着她的胸腔。
但是，該打給誰呢？
絕不會是凌然，她深知凌然的性格，並不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加之她又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打給她只會使自己更加煩躁。
不管了，點到誰就是誰吧。
打開通信錄，閉上眼睛，胡亂按了幾下，按下通話鍵。
耳邊傳來的是安靜的等候鈴聲，沒有音樂，簡單至極。
煩躁的心被這一聲聲的嘟聲通話，冷靜了下來，筱曉這時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突然這麼衝動亂打電話，又不知道對方是誰，萬一到時候沒有什麼話可以講豈不是會，很尷尬。
就在她後悔卻還來不及她收手掛斷電話，那邊已經接通了。
“筱曉？”
如薄酒般醇厚的聲線透過電波傳到耳畔。
冷晗剛剛回到自己房間手機就響了起來，看着手機上閃爍的名字，欣喜意外一閃而過。
那邊，筱曉深吸一口氣，心裡也稍微有些莫名的放鬆。
“那個，新年快樂。”
拉過椅子坐下，冷晗發現自己嘴角正愉悅的上揚，心裡那一絲戾氣一掃而光，“你打電話過來就是爲了說這麼一句？”
那邊一時沒了聲音，像是有些侷促。
“那個，”頓了一會，“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聲音小小的，帶些不好意思。
輕聲一笑，隨便找個話題“現在在A城？”
“沒有，我回老家了。”輕輕舒口氣，還好他找了個話題。
“我還以爲你是A城人。”
“不是啦，因爲我爸喜歡A城的的居住環境所以搬過去的。”
“你老家怎麼樣？”
“還不錯，這邊人都很親切的，我小時候還在這裡呆過一段時間呢。”筱曉坐在地上，身體放鬆的靠着牆，看着璀璨的星空回答，“這邊夜空很漂亮。”
“是嗎？”電話裡傳來打開門的聲音，冷晗走到陽臺，23層樓下，滿城五光十色的霓虹燈。
“恩。”
兩邊都不再說話，一個望着天空，一個伏在陽臺欄杆上看着都市夜景。
夜，很靜。
城市的喧囂被距離稀釋。
半晌，電話那頭傳來女生平靜的話，“即使是這樣，現在的夜空也還是和原來不一樣。”
冷晗沒有接話，他知道，她也不需要自己接話。
筱曉的口氣淡漠的近乎冷靜，“所以說，當我不再如同以前一樣時，就只會招人厭惡對不對？”
無論如何僞裝，冷晗還是聽見了她聲線裡包含的那絲焦躁和不安，“我們看見的都是十幾年前的星光。”擡頭，望向城市有些暗淡的夜空。
“所以當我們擡頭看星星的時候，其實愛上的也是很多年前的星空。”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挑剔的，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星星永遠是星星，不會因爲其他流星的隕落而黯淡，不會因爲行星的偏轉而改變，沒有人會批評它自己的的明亮或變暗。”
“so you are，and so we are.”
冷晗的話一句句打入她的耳朵。
他每多說一個字，心，就安定一分。
誰能告訴我
要有多堅強
纔敢念念不忘
在很多年後，筱曉依舊記得她仰頭時，那一汪無聲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