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滿在家門口站了很久,久到身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要不是張嫂出來扔垃圾,她或許還要站更久。
“二小姐,你快換件衣服,到底站了多久,這是要凍壞的。”
張嫂是四川人,除了特別能吃辣,最大的特點就是嗓門大,這一句話可以說已經傳遞到家裡每個角落了,但卻似乎沒有讓呆滯的顧滿清醒過來。
“又犯什麼病了,幸好爸媽都出去了,不然又是一頓操心。”
顧滿擡起頭,戴着黑框眼鏡披散着頭髮站在二樓樓梯口的正是她的姐姐,被這麼訓斥了一下她倒是清醒了些。
“姐,你怎麼回來了?”她說過今年冬天不回來過年的。
“我還想問你呢,今天怎麼回家來了?”
“胃不舒服就回來了。”顧滿的手按着肚子一時忘了胃在哪裡,低着頭像是做錯什麼的孩子一般,聽到的是樓上傳來的關門聲,知道姐姐進屋了,她才轉身進房間。
顧滿脫了外套就直接鑽進了被窩,屋外張嫂端着顧滿最愛的鹹豆漿,還沒開嗓就被姐姐制止了,“滿滿是累了,別喊她,讓她睡一覺就好了。”
顧滿的房門突然打開了,嚇了還站在門口的兩人一跳,“姐……”顧滿撲進姐姐懷裡,眼淚像是開了閘一樣,滾滾的就下來了,張媽端着熱氣騰騰的鹹豆漿走開了,臉上少了不少的擔心。
姐姐輕輕的撫着滿滿的腦袋,上一次這樣陶陶大哭還是考上Y大醫學系的時候,只是不一樣的是上一次她知道爲什麼,而這一次不知道。
“幸好絨絨不在,不然會笑話你的。”
顧滿是哭累了才睡着的,姐姐一直坐在牀邊,等她睡着之後纔拿起了牀頭櫃上擺着的相框,滿滿第一次考上大學那一年拍的,也是這個家最後一張全家福。
“六年了,滿滿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努力實現着你的夢,爲了你每一天都過得很努力很快樂,這麼努力生活着的滿滿,你怎麼還能讓她哭得這麼傷心呢?”
這話似乎是對空氣講的,可手指卻在照片的角落來回摩擦着。
顧滿那一夜夢到了白雲天青草地,還有操場看臺上遺留下的空水瓶,陽光肆虐的夏日,那些喘息聲夾雜着汗珠滴答,聽着是從很遠而來的聲音,心卻異常的踏實。
顧滿看着媽媽把勺子遞過來,可真心不想張嘴,一點食慾也沒有。人就是不能說謊,原先沒病她非說身體不舒服,這下子發燒發到39,自己被自己詛咒了。
“小言還說你沒事,要不是我半夜來看一眼,你都快燒糊塗了。也不知道她這個姐姐是怎麼當的。”周青心疼的看着女兒慘白的臉色,知道她不想喝粥也沒有勉強。
“媽,不關姐的事,是我不想吃藥。”
顧滿最怕吃藥,這事家裡人都是知道的,“讓小言幫你去郝醫生那裡配些點滴回來,在家掛着,學校那邊就請幾天的假。”
“姐不讓掛點滴,說對身體不好,反正燒已經退了。”
顧滿抽動一下腳,臉立刻皺成一團。
“是不是腿上的**病犯了?滿滿,你可不能瞞着。”周青看着顧滿的腿,輕輕的撫摸卻引來顧滿的尖叫,只好立刻鬆開手。
“媽,麻了,我坐久了腿麻了……”
周青舒了一口氣,“我去讓張嫂做點鹹豆漿,你再多睡會,要是餓了就按鈴。”
顧滿牀頭的按鈕只要一按,廚房和客廳那邊就能聽到鈴聲,這是六年前顧滿摔了腿的時候徐揚裝上的,周青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在顧滿頭上輕輕的撫摸了一下,顧滿微微的笑着點點頭。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醫院學校兩邊跑,累壞了吧?”
顧滿已經閉上的眼角沒有再睜開,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媽媽的問題,奔波對於她來說已經沒有什麼算得上累的了,只是心被往事揪了一下,略疼。
一覺醒來天又黑了,喝了一碗鹹豆漿顧滿才覺得活了過來,姐姐一直守着顧滿,估計是被媽媽教訓了。
“姐,怎麼回來了?電話裡不是說今年不回來過年,說要去他家裡的呀。”顧滿說得那個“他”是姐姐心儀的男人,從姐姐的描述裡顧滿覺得那是非常無趣而且固執的男人,但姐姐就是對他一往情深。
“別提了,他突然失蹤了,聽說是出趟差,要段日子,我就乾脆回來,剛好也想絨絨了,只可惜聽媽說小丫頭跟她太爺爺下鄉了。”
“這麼喜歡絨絨,還不抓緊把自己嫁了。”
“喂,顧滿滿!你這是教育我嘛!”姐妹倆鬧騰了一會,小言纔想起來:“你手機沒電了,我給你充好了,你學校的老師電話打到家裡了,你要是有精神就回一個。”
小言就猜到她一定是忘記打電話請假了,不過一直不知道這丫頭留的緊急聯繫電話是這個家裡的電話,看來在她心裡這裡才一直都是她的避風港。
剛開機就收到了唐佳的短信微信轟炸,她直接撥通電話過去,唐佳一頓關切的慰問,顧滿都覺得有些招架不住,其實在唐佳與鍾祥戀愛之前,顧滿與唐佳的關係並不是非常的融洽,因爲她在Y大的確是個特別的存在。
“不過最近天氣冷,身邊突然感冒的人太多了,昨天去送我表哥回家,他也突然發燒到39度……”這時候那端恰好傳來咳嗽聲,沙啞的聲音透着不耐煩,“水開了,別光打電話……”
“知道啦,你去牀上躺着!顧滿……顧滿,你在聽嗎?”
“額。”顧滿舔着乾涸的雙脣。
“不和你說了,我姨媽姨夫都不在,我要去伺候那個少爺了。你多休息幾天,學校裡的事我會幫你請假的。”
唐佳掛了電話卻發現林易還站在她身後,嚇了一跳,“表哥,你怎麼還在這?”
在唐佳的推拉下,林易一步一步的往大牀走,廚房傳來的口哨聲像是水壺急促的呼喚,林易那不高不低的聲音卻異常清晰的飄蕩在這個房間裡,“顧滿,她生病了?”
六年前的夏天,一場突然而來的暴雨讓原本怒目相視的兩人落荒而逃,屋檐下那張倔強的小臉在落湯雞一樣的髮型下終於耷拉下來,那時候就是在這個房間裡,他扔給她一套自己的衣服,可她堅持說自己從不生病,她不換他也不換,兩個彆扭的孩子就站在屋子裡對峙着,直到她打出了第一個噴嚏,林易把她和衣服一起直接丟進了洗手間。
“是啊,怎麼你們兩個就都突然病了,這也算一種奇怪的緣分,是吧?”
廚房的水壺還在吹着口哨,林易沉默着,這屋子裡的靜謐與顧滿的房間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