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趙直現在就是舟,還是一葉小扁舟,逆水洶涌而來,他稍微一不小心,或者稍微走一下神,就可能迷失了方向,然後一路順流而下,墮落進無盡黑暗深淵。
他已經呆在禁閉室內整整一天了。
在這一整天內,他做了很多個夢,斷斷續續,那些夢中的場景像是記憶的碎片,交錯而來,在他的腦中閃現輪迴,試圖拼湊成一張完整的圖案,但每次到了最後的關頭,他就甦醒了過來。
禁閉室內,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
禁閉室內,沒有時間的概念。
禁閉室內,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雖然僅僅過去了一天,但感覺上卻像是過了一週那麼久。
此時外面是上午的九點鐘,但趙直卻渾然不覺。
就在兩個小時前,他剛剛吃掉了從門底下的小窗內塞進來的一點飯菜,通過飯菜的種類,他判斷出來是早上。
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有些懷疑沒有人會給自己送飯呢,也許他們就想把直接餓死。
送飯的人沒有說話,應該是個護士,很有可能是鈴兒。
趙直一邊想着,一邊躺在了牀上。
他的身上還有些痠痛,昨天被打的傷口還沒有好,有些地方輕輕一碰還在出血。
在這樣的環境和遭遇之下,一般人很有可能會直接瘋掉,或者一頭撞死,但趙直不會,他不僅不會,還愈加激發了自己體內的鬥志。
在長時間的獨處過程中,他逃出去的慾念和報復的慾望變得更加強烈。
而這強烈的信念讓他變得更加堅毅。
他沒有像孔武一樣撕扯自己的頭髮,沒有數着自己的腿毛,沒有蹲下去又站起來,站起來又蹲下去。
他就靜靜地躺在牀上,盯着天花板。
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恐怖。
他的手上已經沾滿了陌生人的鮮血,他現在纔不管麻子臉院警是死是活,他現在只管自己如何在這一場生存和死亡的禁閉遊戲當中獲得最有利的地位。
他像是一塊河牀下的頑石,被河水不停沖刷,卻沒有被衝到下游去,而是死死把住河底,逮着一次機會就往前涌動一小寸的距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嘴脣緊貼着牙齒緩緩笑了起來。
他笑得狠狠的,帶着一股勁。
他想到了一些之前沒有想到的事情。
他爲什麼遲遲都沒有到達負二樓,他爲什麼從一開始就被針對?
他本不是瘋子,卻爲何成爲了他們眼裡最難管理的瘋子?
現在有很多人巴不得他早死,而且死得越慘越好,當然,他們大部分都是院警。
這似乎成了一場他和院警之間的較量,心智,勇氣,毅力和思維的較量。
他想到了一個極其關鍵的問題——他在暗處,院警們在明處。
只要自己足夠聰明,足夠沉得住氣,他始終有着很大的機會。
他要學會算計,就像河牀的頑石一樣每一次趁着漩渦旋起的時候,就迅速往前挪動一小塊的位置。
靜待風雨來臨,坐看風起雲涌。
他需要的不是蠻力,而是淡定。
在變幻莫測的間隙,捕捉最有利的時機,然後出動。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趙直眯起了眼睛,望向了門縫,有幾雙鞋子在門縫下面挪動。
他已經知道了來者是誰。
“哐當!”一聲,門被打開。
三個院警先後走了進來。
他們沒有穿警服,而是穿着便服,他們的手中握着烏黑的棒子,像是黑鐵棍,又像是橡膠棍。
門被關上。
三個人嘿嘿冷笑着走向了趙直。
趙直從牀上翻身而起,直直地盯着他們。
此時此刻,他才忽然意識到,當初自己進入重病區地下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樑哲,就被他給催眠了,是何等的神奇和不可思議。
如果現在,趙直會催眠的話,那麼他就可以控制他們的心理波動狀態了。
可是,他不會催眠,他只能緊緊盯着他們,說一些模棱兩可,聽起來很高端很高深莫測的話。
“如果在我吃了中午飯之後,你們再來打我,我相信肯定有意思的多。”
趙直說道。
猴二,韓笑,和鷹鉤鼻院警三個人同時愣了一下之後,又同時笑了起來。
“這傢伙是不是瘋了?”
“他本來就是瘋子,我看是……哎,真不知道除了瘋子之外還能叫他們什麼。”
“他一定是迷糊了,現在還沒醒。”
趙直從牀上站了下來,要是在以前,他肯定要反抗,最起碼要拼個你死我活,也不能讓他們隨意得逞。
但是現在,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這麼做,這樣做有可能能暫時擺脫了他們,或者根本就擺不脫,但是在之後,他就會變得很慘很慘,到那時,一個電警棍戳過來,他就只能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了。
趙直緩緩脫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傷痕累累的身體。
他將衣服摔在牀上,望着三個院警。
三個院警還以爲趙直要和他們正面剛一波,正在磨拳擦撞暗自興奮中,誰知趙直忽然雙手下垂,護住了自己的下體,說道:“來吧。”
三個院警再次愣了一下。
趙直微微一笑道:“一起上呀,不過你們要記住,不要打死我,否則下次我就不能陪你們玩了。”
“玩……你想怎麼玩?”韓笑咧着嘴道。
“砰!”地一聲,趙直一拳頭打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啪!”地一聲,趙直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臉上。
“就這麼玩。”趙直說道。
“有意思——”猴二道,“自虐狂?”
“我咋越看他越不正常……”鷹鉤鼻院警道,“像是受了什麼刺激……”
趙直往前走了一步,依舊是雙手垂在身前。
“來吧,一起上。”
“鉤子!”猴二低喝一聲,“上!”
外號叫鉤子的鷹鉤鼻院警眼珠子一轉道:“我懷疑有貓膩,韓笑,上!”
“嘿嘿——”韓笑咧着嘴笑了起來,他有點傻,不笑的時候傻,笑起來的時候更傻。
他手中的棍子朝着趙直揮了下去。
趙直沒有躲閃,棍子正中他的肩部,這是一根橡膠棍。
韓笑有些意外,他沒再笑了,回過頭看了一眼猴二,猴二給他使了一個眼色。
韓笑又敲了一棍,這一棍比之前力氣要大很多,直接砸在了趙直的腰上。
趙直往旁邊歪了一下,勉強趙直了身子,他盯着韓笑,眼睛一眨也不眨。
那眼神有點恐怖,像是狼眼一樣。
韓笑猶豫了一下。
趙直沉默着,沒有說話,他不想刺激他們,不想逞強,他如果能這麼一直站到最後,那麼他就是勝利的。
“砰!”地一聲響,韓笑再次打了一下,這一下打在了趙直的大腿上。
趙直腿稍稍彎曲,然後再次站直了。
“上!”猴二厲喝一聲,“打死這個狗日的!”
猴二一棍子就敲了上去,鉤子緊隨其後。
三根橡膠棍從三個不同的位置打在了趙直的身上。
“噼裡啪啦!”
像是下冰雹一樣,落在身上,齊痛無比。
很快,趙直的全身就通紅了,像是一條燒紅的鐵棍。
趙直雙手撐在牀板上,奮力讓自己站着。
他的背有些彎曲,腿也在顫抖。
他的牙關緊咬,嘴脣上已經浸出了血跡。
橡膠棍抽打在肉體上,發出駭人的聲響,這聲響足以讓一個普通人驚聲尖叫。
可是趙直沒有,他始終沒吭一聲。
終於,三個人也不知道是打累了,還是覺得沒有什麼意思,動作慢慢變緩,最終在猴二抽打了最後一下之後,全部停住了。
“真是活見鬼了!”猴二喘着粗氣道,“他媽的竟然成了一個受虐狂,神經病。”
“我們越打好像他越開心越舒服……”韓笑說道。
“我懷疑他真的神經不正常了。”鉤子說道。
趙直雙手撐着牀,一動也不動,似乎並沒有聽見他們說的話。
猴二伸出手鉤住了趙直的下巴,強行將他的頭扭了過來,用一種鄙夷的目光盯着趙直:“喂,你怎麼了?!”
趙直禁閉着嘴脣,一聲不吭。
“啪啪啪!”猴二在趙直的腮幫子上拍打了幾下,然後擺了擺手道:“走了!今天他媽的沒盡興!下次再來!”
房門被打開,猴二率先走了出去。
韓笑和鉤子緊隨其後。
當房門被關上之後,趙直終於再也忍不住——
“哇!”地一聲,他張開口,吐出了一口鮮血。
白色的被單被染得通紅。
他跪倒在了地上,嘴脣不停地顫抖。
人生有着各種各樣的第一次。
第一次被打不還手。
第一次被打不吭聲。
在今天,通通被這三個院警拿走了。
他記住了他們的名字,記住了他們的長相。
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