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翻滾,周圍一片虛無。
李衍左右打量,眉頭微皺。
沒想到跑來示個警,都能引動勾牒,莫非這佛門聖地之中,也藏了“還陽者”?
當然,即便有也不稀奇。
天地無常,生死難料。
什麼三教正統,奉天承運,不過都是人間說法,陰陽生死麪前,人人都一樣。
當然,李衍現在也顧不上多想。
外面還有個大和尚,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
他加快速度,破開濃霧前行。
很快,周圍濃霧便消散,眼前竟出現一尊巨大佛像,約莫三層樓高,寶相莊嚴,頂有肉髻,耳垂肩際,發紺琉璃,端坐於蓮臺之上。
渾身金光四射,照亮周圍黑暗。
與此同時,耳邊恢宏佛音響起,聲如洪鐘,“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衆…”
金剛經?
李衍愣了一下,這部經文他還是知道的。
但更讓他奇怪的是,
爲何會有佛像?
這應該是通神,但出現建築還是頭一次。
正當他疑惑之時,佛像渾身金光四射,伴着佛音迅速壯大,照亮周圍黑暗。
黑暗中,一些東西也隨之出現。
一頭高昂頭顱的巨龜,一條盤繞的巨蛇,一頭趴在地上白虎,還有一隻正扇動火翼的大鳥…
四象?
李衍腦中更是一團疑問。
眼前這佛像,應該算是寶通禪寺多年供奉形成地祇,和其他地祇一樣,無法用語言交流。
這些東西,都是提示……
但這四象又代表了什麼?
還沒等他看清楚,周圍四象神獸,渾身迅速染成一片漆黑,眼中紅芒四射,帶着股邪異之象。
而那尊高聳佛像,眼中忽然流出血淚……
出了什麼事?
李衍滿眼震驚,但還沒他反應過來,周圍幻象便迅速消失。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一瞬。
那守山的大和尚雙手合十,死死望着李衍,還在等他回話,眼中滿是警惕。
李衍鎮定心神,拱手道:“敢問廟中僧值澄覺師傅可在,我有要事彙報,因此才深夜拜山。”
不等老和尚多問,他又繼續開口道:“事關機密,大師報上我的名字,澄覺師傅自然知曉。”
老和尚微微額首,頭也不回開口道:“惠清,你入廟中告知此事。”
“是,師傅。”
黑暗中,一名手持長棍的武僧出現,反手提棍,單手施禮後便迅速離開。
老和尚這纔開口道:“寺中最近不太平,主持讓我等小心守護,還望施主見諒。”
“應該的。”
李衍微微點頭,面色如常。
他已經能夠確定,寶通禪寺之中必定出了大事,否則執法堂的僧人們,不會如此謹慎。
沒一會兒,那武僧便匆匆趕來,身後還跟着個鐵塔般的龐大身影,正是澄覺。
他看到李衍,眼中有些詫異,“李少俠,不知深夜前來,找貧僧有何要事?”
李衍皺眉,“事關機密,不可亂說。”
這幫和尚怎麼連基本的禮節都不懂,堵在門口就向人問話,好像生怕他進去。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不滿,澄覺沉思了一下,雙手合十道:“失禮了,李少俠請隨我來。”
說罷,就帶着李衍進入山門。
而身後那些守山的和尚,則再次隱入黑暗。
寶通禪寺年代古老,始建於南朝劉宋年間,後毀於戰火,又被武昌王重建。
這是一座皇家寺廟,因此廟牆是明黃色,而硃紅色鑲滿銅釘的廟門,則緊緊關閉。
二人沿着左側小門進入。
剛一進入,就能聽到寺廟深處誦經與木魚聲,似乎正在舉行法事,濃郁的香火味撲鼻而來。
李衍眼睛微眯,“貴寺在舉行法事?”
澄覺很乾脆的搖頭,“不可說,少俠請見諒。”
說罷,就帶着李衍穿過一座石橋,避開大雄寶殿所在之處,來到一間禪房靜室。
裡面早已有小沙彌倒好茶水。
待小沙彌離開後,澄覺纔開口道:“近來廟中多事,若有怠慢之處,還望李少俠見諒,不知有何事要找貧僧?”
“田家的事有了眉目…”
李衍也不廢話,直接將情況說了一遍。
誰知,澄覺聽罷,似乎並不意外,“此事我已知曉,多謝李少俠前來示警。”
好傢伙!
李衍頓時瞭然,冷聲道:“看來大師早已查到此事,卻裝聾作啞,任由田家之人遭劫…佛門不是講究慈悲嗎?”
澄覺面色平靜道:“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但若大劫降臨,也只能有所取捨,一切因果,貧僧自當承擔。”
這意思,就是哪怕田員外一家去死,他們也不會輕舉妄動,因爲有更大的劫難。
但李衍深夜跑來,豈會被人幾句話就哄走。
他沉思了一下,開口道:“大師既然查到了我的情報,應該知道我還有一個身份。”
澄覺點頭道:“活陰差維護陰陽六道,功德無量,貧僧敬佩的很。”
“敬佩倒沒必要。”
李衍緩緩喝了口茶,“活陰差有通神之能,方纔在廟外,在下看到了一些東西…”
“少俠看到了什麼?”
“佛像泣血!”
“什麼?!”
澄覺面色陡變,猛然起身,“少俠還看到了什麼?”
李衍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動手的是什麼人?田家那次子田瀚,到底怎麼回事?”
澄覺眼角抽了抽,但還是開口道:“動手的是襄陽一夥蜂門騙子,‘安座子’叫陸尚元,在鄂州一帶流竄作惡,時聚時散。”
“我們已暗中派人混入其中,打聽到他們也是受人之託,做局害田員外一家。”
“包括徐家班,也是受那些人指使,施展厭勝術害人,但爲何被滅口,還沒查出?”
“此外,還有一夥自稱江夏蠻後裔的苗人,乃是受人蠱惑,幕後之人還未現身。”
“至於田家那次子,貧僧已派人問過,在木蘭山上清涼寺剃度時,佛像並未出現異常,不是妖物鬼類附身。”
“田氏三兄弟都被人設局,幕後之人要找的,應該與他們三兄弟都有關係…”
這大和尚也是爽快,也懶得和李衍扯皮,噼裡啪啦說了一通後,纔開口道:“這便是我等查到的東西,李少俠還看到了什麼?”
“事關重大,還請告知!”
話都說成這樣,李衍自然不會隱瞞,搖頭道:“我看到了四象神獸,似乎是被什麼東西侵染,化爲邪物,隨後佛像泣血。”
“四象神獸?”
澄覺皺緊了眉頭,“這是佛陀示警,到底代表了什麼意思?”
李衍搖頭道:“這就不清楚了。”
澄覺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李少俠有通神之能,若我領你去大雄寶殿,不知可否能得到更多提示?”
李衍有些詫異,“通神之能雖說稀罕,但貴寺乃禪宗祖庭之一,不會找不到人吧?”
澄覺眼中生出一絲怒氣,“不瞞李少俠,禪寺之中有幾位師兄,或有陰陽眼,或可聞鬼神言,覺醒意神通者也不少。”
“但從前幾個月開始,他們外出做法事時,就被人陸續暗害,我等做法事,得到的信息也不全。”
“原來如此。”
李衍點頭道:“在下可以試試。”
劉綱留下的活陰差傳承秘本中,講述了一種方法,可藉助勾牒力量,主動與地祇溝通。
他還沒用過,眼下正好嘗試一番。
“施主請稍等,貧僧去安排。”
澄覺也是個果決之人,立刻起身出門。
李衍也不奇怪,耐心喝茶等待。
大雄寶殿那邊肯定在進行着法事,澄覺雖在執法堂地位不小,但在寶通禪寺也就是個僧值。
方丈、首座、堂主、監院…比他地位高者還有不少,況且僧值也不止他一個。
要想停止法事,進行通神,顯然不是澄覺一句話就能決斷。
果然,這一等就足足小半個時辰。
李衍打開新買的懷錶看了看。
這懷錶上的時間表格,並非阿拉伯數字,而是神州習慣的十二時辰表格,從子時開始,到亥時結束。
但其中亦有細分,比如子時就分爲子初和子正,又分爲八刻,一刻大約十五分鐘。
算下來,也和鐘錶差不多。
比如現在,就是子正一刻,時間換算下來,大概就是零點十五分左右…
就在這時,腳步聲匆匆響起,正澄覺帶着幾名和尚匆匆而來,“李少俠,請。”
李衍連忙起身,跟着他們離開。
細聽遠處,果然誦經聲已經停歇。
穿過幾條迴廊,衆人來到大雄寶殿門外,只見裡面盞盞佛燈宛如星辰,地下放了不少蒲團,香火味濃的刺鼻,顯然剛停下法事。
幾位白鬚老僧,正坐在大雄寶殿內。
看到他們,李衍心中頓時一顫。
這幾名老和尚,其中有一半,身上都聞不到任何味道,顯然都是丹勁。
早聽聞寶通禪寺乃禪宗祖庭之一,不僅有專修佛法之人,亦有修煉金剛武法的高手,果然底蘊深厚。
這幾個老和尚,隨便一個都能震懾一方。
不僅如此,他們身上還有一種“勢”,威嚴而寧靜,坐在那裡,竟好似一尊尊佛像矗立。
怪不得,能在真武宮所在的鄂州立足。
而這些恐怕還只是明面上的力量。
這幾個老和尚,已修煉到凡人能達到的極限,再往上或許能繼續突破,但他們都已年邁,沒機會更進一步。
但總會有那天資卓絕者。
比如佛門的登神者。
想到這兒,李衍更加謹慎。
只見澄覺上前一步,雙手合十道:“方丈,這位便是關中來的李少俠。”
說着又扭頭介紹道:“李少俠,這位是我寶通禪寺明珠方丈。”
李衍連忙拱手,“見過方丈和諸位大師。”
明珠方丈是個有些發福的老和尚,長得慈眉善目,白眉白鬚,耳垂頗大,還在微微顫動。
李衍隱約聽說過,佛門對於神通的修行和道家又有些不同,但最終殊途同歸。
這是神通佛相,對方應該覺醒了耳神通。
果然,這明珠方丈耳朵顫動後,微笑點頭道:“小施主有神虎雷霆相伴,果然不凡啊。”
“前輩謬讚了。”
李衍客套了一句,沒當回事。
能當寶通禪寺的方丈,可不只要修爲那麼簡單,還要與各方勢力打交道,自然會說話。
明珠方丈點頭道:“小施主進來吧,無論看到什麼,都無需驚慌。”
李衍點了點頭,闊步進入大雄寶殿。
或許是做法事的原因,這大雄寶殿並沒有像其他玄門大殿一樣,用了法門禁止神通探查,所以他才能聞到幾人味道。
走進大殿後,擡頭一看,頓時讓他心中微顫。
寶殿之內,供奉的是釋迦摩尼佛,一般來說分爲三種法相:成道相、說法相、臥相。
成道相最常見,結跏趺坐,左手橫置左足,名爲定印,表示內心安定、禪定。右手直伸下垂,名爲“觸地印”,表示降伏魔衆、證悟真理,大地爲證。
說法相也是結跏趺坐,但右手卻屈指作環形,名爲“說法印”,代表佛陀傳授佛法。
至於臥像,則代表佛陀涅槃。
眼前這尊佛像,就是典型的成道相,也和他幻境中所見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佛像眼部金漆掉落,還形成空洞,紅色水珠匯聚,好似在流着血淚。
明珠方丈搖頭嘆道:“寶通禪寺修建之時,這尊佛像用了秘法,可預示災難。”
“多年前長江水患,佛像滴水成流,引來靈蛇盤踞,我寺便派出高手,斬了一頭試圖化蛟的水蟒…”
“前些年瘟疫流行,佛像長出黴斑,我等與真武宮道醫合作,熬煮藥湯,做法事驅瘟…”
“兩次提前佈置,才得以消災除難。”
“但這次乃是人禍,妖人事先計劃周密,讓我等陷入被動,小施主若能找到原因,也是大功德一件。”
原來如此…李衍頓時瞭然。
這種方法有點類似占卜,不過是用了秘法融入建築中,神州許多地方都有,因此留下不少災劫降臨的讖言。
比如什麼塔倒,什麼井榦,就會有災劫降臨。
想到這兒,李衍也正色道:“事關大義,晚輩自然盡心盡力,還請方丈幫忙找個引魂燈,另備下一盆清水。”
這些東西並不稀罕,很快便被找來。
李衍先是將引魂燈點燃,隨後將那一盆清水放在前面,取出勾牒,同時掐訣存神。
這個法門,來自民間巫法。
火爲陽,水爲陰,各自代表陰陽之隔。
所以百姓從外地歸來,或者染了黴運,都要跨過火盆,代表跨過陽間,將一些不乾淨的陰物擋在身後。
而他替換成水,自是代表踏入陰間。
當然,也並非真的進入陰間,而是有點像走陰,讓神魂與形體鬆動,藉助勾牒,主動溝通鬼神,看到更多的東西。
呼~
隨着他施法,周圍掀起陰風。
引魂燈也變得搖曳不定。
待其穩定下來,李衍立刻捏着勾牒跨過水盆。
雙腳落地的同時,他只覺眼前一黑,耳邊風聲呼呼作響,而周圍景象也發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