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雷雨過去,梁子湖周圍草木如洗。
晨曦初照,遠山鑲嵌着一層金邊。
本是醉人的美景,但湖中卻散發着一股惡臭,帶着皮肉燒焦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
湖面上,幾十艘小船到處遊弋,就連水軍九江哨船也駛入了湖中心。
除此之外,湖中還飄蕩着大塊的黑色物質,類似焦炭,惡臭就是由此物散發而來。
“小心點!”
“這邊再來幾個人!”
“快,那邊找到了!”
聽到有人驚呼,周圍小船立刻匯聚。
噗通!噗通!
不少人跳入水中,沒一會兒,便拽着纜繩上船,衆多士兵通過滑輪,使勁拉動纜繩。
嘩啦啦!
很快,泥污伴着水花翻涌。
一艘魯班木鵲被浮出水面,品相比李衍找到的差了許多,甚至頂部已經壓扁。
然而,水軍士兵們還是發出響亮歡呼……
營帳外,李衍聽到聲音,忍不住擡頭觀望。
昨日“正一法雷”恢弘景象,着實讓他大開眼界,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忘掉。
老高功張至霆說雷擊時,恐有罡火降下,他起初還不明白什麼意思,但昨日一看,就瞬間瞭然。
那“視肉”吞下高昌鬼城,與大凶之地融爲一體,自身便是邪物,還困束了衆多冤魂。
可以說,堪比頂級老妖。
但唯一的缺點,就是沒什麼智慧。
天雷滾滾,這東西感受到威脅,本能釋放出積攢的陰煞之氣和毒霧,使得天雷威力更強。
一道道雷霆降下,當即將此物劈得肉塊飛濺。
更恐怖的是,天雷似乎點燃了空氣中的罡氣,所過之處,又出現橘紅色的明亮火焰,沿着雷擊軌跡,再次落下。
這種景象,前世可看不到。
而張至霆所說的這些罡火,落下後,竟直接點燃陰煞之氣,兩者匯聚,幾乎第一時間就將那些陰魂厲鬼盡數點燃,魂飛魄散。
隨後,便是那“視肉”。
罡火的灼燒,是從內部開始,視肉龐大的身軀,整個從湖中翻涌而起,身上出現一道道火線,被雷劈碎,又化爲焦炭。
這番景象,驚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當然如此威力,消耗也是驚人,即便是藉助天雷,也需自身內煉雷氣施咒。
雷罰結束,一幫龍虎山道人,累的站都站不穩,直接返回大營休息。
將“視肉”鎮殺,還不是結束。
畢竟墓中碑文上提到,那兩位前輩煉製了整整十座魯班木鵲,大多已被“視肉”吞噬。
因此,士兵們奉命在整個梁子湖地區尋找,元豐發出重賞,每找到一個,都會賞銀千兩。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些水軍的水性自然不用提,短短時間已找到兩個,估計幾天內就能全部打撈上來。
當然,同時撈上來的,還有其他東西。
兩名執法堂僧人從岸邊擡來一物。
通桓禪師、澄覺,甚至都尉司的田千戶都站在一旁,見狀湊了過去。
“師兄,找到了。”
兩名武僧放下後退到了一旁。
只見地上放着一個器物,約有臉盆大小,一面粗糙漆黑,另一面打磨光整,散發墨綠琉璃光彩。
光滑的這邊,被雕刻成一尊神明模樣,面容猙獰,六臂各持法器,正是之前唐卡上看到的鬼面空行母。
但與唐卡上不同,這空行母的肚子碩大渾圓,還是鏤空狀,裡面黏黏糊糊,有些黑色膜狀物質,就像個破開的胚胎。
“玻璃隕?”
李衍看到這東西材質,忍不住有些詫異。
通桓禪師聞言詢問道:“李施主認識此物?”
李衍點了點頭,“此物乃一種隕石,外表粗糙,內裡打磨後呈琉璃狀,但如此之大,着實罕見。”
這東西,他也是偶然才知道。
前世隕石也是收藏品,他一次從報道上看到,有人撿了此物賣出大價錢,才知道這種稀有品。
想到這兒,李衍也皺眉詢問道:“大師,這東西就是神胎?”
通桓禪師點頭,沉聲道:“傳聞空行母乃溝通神佛與凡間的神,應該就是神胎。”
然而,李衍心中疑惑更深,“那裡面胎膜又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那黑天明王還有形體?”
這纔是真正的奇怪之處。
無論還陽者,還是下界者,從情報來看,也往往是一種精神存在,在人間獲得形體。
而這神胎,卻是實物。
通桓禪師沉默了一下,搖頭道:“此事貧僧也不清楚,那‘空行教’傳承古老,或許是他們獨有秘法。”
“貧僧會將此物帶回,請教一些前輩,再做定奪。”
“哦。”
李衍面色不變,沒再多問。
他有感覺,這老僧沒說實話,要請教的前輩,多半就是那些隱藏的地仙,估計涉及什麼隱秘。
雖然好奇,但別人不說,他也不好多問。
然而就在此時,得到消息的龍虎山張至霆,也匆忙走出營帳,看了一眼,便面色凝重道:“道友,此物可不能私藏啊。”
通桓禪師雙手合十道:“張道友放心,此事由前輩定奪,你回去如實告知即可,該怎麼處理,你我也無法做主。”
二人說話跟打啞謎一樣。
其他人一頭霧水,卻也不敢多問。
至於那田千戶,雖面色不變,卻暗中記下此事,隨後偷偷對李衍使了個眼色,就轉身帶着人迅速離開。
李衍知道,這位田千戶估計會就此消失,暗中潛藏,追查趙長生的線索。
眼見氣氛有些不對,元豐連忙撫須笑道:“這次成功取回遺藏,全賴諸位相助,本官在黃鶴樓設宴…”
“元大人客氣了。”
龍虎山的老高功張至霆直接搖頭道:“貧道昨日得了消息,蜀中那邊急需援手,一刻都耽誤不得,我等這就要離開。”
通桓禪師也雙手合十道:“貧僧也要護送這神胎離開,若被妖人得到消息,就是麻煩。”
元豐無奈,也只得再次拱手道謝。
他當然也瞧出了不對,但和佛道這些大勢力不同,墨門早已中斷傳承,也沒有什麼隱藏的前輩,自然沒資格知道這些事。
看着二人離開,李衍心中一動,又開口道:“元長老,在下有事與你單獨說。”
元豐微愣,“李少俠請。”
回到營帳內,李衍又忽然開口道:“元長老,咱們去看看那搬回的銅罐。”
元豐心中更是疑惑,但卻很有耐心,帶着李衍來到存放那些遺藏的帳篷,讓守在這裡的弟子離開,這纔開口道:“李少俠有何指教?”
李衍掃視了一圈。
果然,墨門弟子們,還沒意識到他們拿回了什麼東西,典籍和那些用於教學的小機關,都被仔細珍藏,而那個銅罐,則被隨意堆在最角落。
看到這兒,李衍搖了搖頭,“元長老,你覺得這次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元豐撫須笑道:“自然是找回了墨門傳承,老夫已看過,不僅有機關術,還有一些魯班匠門的失傳手段,都有珍藏。”
李衍嘆了口氣,來到那銅罐前,用手輕輕撫摸,“依在下看,此物才最珍貴,甚至事關神州氣運。”
“哦?”
元豐來了興趣,“此物老夫也查看過,無非是燒水驅動機關,雖然靈巧,但遠沒有流水驅動機關更方便。”
“但兩位前輩留下碑文,也說此物最爲珍貴,老夫實在想不出,李少俠有何見解?”
李衍有些無語,“元長老,你用流水驅動機關,都會做什麼?”
元豐回道:“能做的多了,設計皇陵機關,設計官道要隘,磨坊、鐵匠房,有水的地方,皆能借機關之力。”
聽到這兒,李衍實在忍不住,開口道:“元長老,恕我直言,此物遠比任何機關都重要。”
“你想一下,有了這東西,換成燒煤,能不能裝在戰車之上,無需戰馬牽拉,就能驅動戰車前行?”
“戰車只是小道,若做得足夠大,再鋪設軌道,往來各地,萬噸貨物也能迅速到達…”
“這東西可連接機關,那兩位前輩,只是用小玩意兒示範,若連接十幾二十臺織布機關,那場景你是否能想象?”
“有了這東西帶動,抽水採礦,只需燒煤,便會有千鈞之力,能用的地方多了…”
李衍也是有些忍不住。
這東西的作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今是大航海時代,即便在這個有修行力量的世界,歷史潮流也在不斷推進。
若這東西回去,被作爲奇淫巧技束之高閣,那纔是血虧。
或許此物的出現,會引發無數動盪,但總比他日別人鐵船利炮打到門口強。
歷史已經證明,玄門的力量再神秘,也頂不住滔滔人道紅塵大勢。
元豐聽罷,先是呆立當場,隨後看着那銅罐,眼中陰晴不定,有懷疑,也有害怕…
他是機關大師,只不過思維困於窠臼,經李衍一提醒,當即想到了很多東西,臉色有些發白,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原來如此…”
李衍見狀,湊到旁邊低聲道:“恕在下直言,其他正教法脈的神,位於蒼穹,虛無縹緲,而這東西,纔是你們墨門的人間之神。”
“這是人道機緣,同樣也是墨門氣運…”
說罷,微笑拱手道:“此事已了,在下就此告辭,改日有機會上了京城,再找長老敘舊。”
然而,元豐長老好像沒聽到,依舊兩眼死死盯着那銅罐,好像腦袋已經宕機。
李衍不在意,微笑一聲,闊步離去。
離開營帳後,他只覺神清氣爽。
雖然沒得到什麼好處,但這種三言兩語,改變神州氣運的感覺,還是讓他心中爽快。
“衍小哥,有什麼喜事?”
沙裡飛和王道玄等人走了過來。
他們已收拾好東西,看完熱鬧,自然要繼續回去修行。
“沒什麼。”
李衍笑了笑,“天機不可泄露。”
裝了個逼後,就帶着幾人離開營帳,逐漸遠去。
營帳內,元豐長老久久矗立。
他能成爲墨門長老,對於這些機關的理解,自然已達到某種境界,又扭頭看了看那些小巧的齒輪槓桿等小巧機關,腦中徹底通透。
“人間之神,人間之神…”
“來人!”
元豐長老的眼中,已滿是狂熱,“快,取香火寶燭來,老夫要設壇供奉。”
沒過一會兒,營帳內就模樣大變。
那浮雕着龍鳳的銅罐,被單獨擡了出來,供奉在桌案上,擺滿密密麻麻的貢品,香火繚繞。
在元長老帶領下,一幫墨門弟子,對着銅罐不停祭拜,嚴格按照正神祭祀禮節…
…………
過了兩日,梁子湖中的魯班木鵲,就被全部打撈出來,大部分都已破損,只有兩個能用。
然而,元豐長老卻根本不在意,將這些事情交給了手下,自己則調兵乘船,一路香火供奉,往京城而去。
李衍裝逼多嘴,說了個人間之神,卻沒想到自己造成的改變,遠比他想象的要大。
當然,這些事他都不知道。
梁子湖地區位處偏遠,在朝廷的人馬撤離後,這裡就再次恢復寧靜。
衆人每日修煉,不再管外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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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衍除去修煉雷罡武法,還找到了一片古代苗人祖墓區,陰煞之氣蔓延,每隔半月,就會到墳墓之中,修煉北帝陰山法,道行日漸精進……
王道玄看過兩位高人佈置風水大陣,又觀看了雷法祭壇,似乎心有所悟,開始嘗試更高級的法壇祈禳之術……
沙裡飛除去擺弄火器,剩下的時間,都在修煉武道,由武巴和李衍陪練,功夫明顯提升,並且開始琢磨與火器配合……
至於呂三,則更加神秘,時常不見蹤影,動輒跑到周圍山川,對着空氣不斷說話……
日升月落,風來雨去,時間一天天過去。
當然,偶爾也會傳來外界的消息。
比如長江河道上,忽然妖物橫行,在鼉師配合下,水軍剿滅了一些後,又隱於暗中破壞…
鄖陽府那邊,朝廷大軍勢如破竹,大量的荊楚山民離開山林,天聖教的勢力也不斷收縮…
湘西一地,唐崖土司城徹底撕破臉皮,高舉大旗,匯聚了衆多土司勢力,和播州楊家呼應,計劃列土封王……
不知不覺間,寒風驟起,進入了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