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芝走得急,把大黃狗鎖在門外,用一隻電力不足的手電筒照路,連夜帶着兒子出了門向大姑子家去了。
如果不是下雨天的夜間,他一定會走近路的。本來出門往西下一個大坡和上一個臺階走幾十米左拐就到了。
但是現在不行,她一個婦女帶着年幼的孩子,是不敢從這裡走路的,況且還要注意走路的安全。
八十一級石頭臺階,攀援起來太費勁兒,風險也太大。麗芝心裡這樣想着,頭髮都要豎起來,也就只好往南走穿過一條街,從四隊牛棚那裡往西上一個大坡一拐彎兒向大姑子家走去。
這裡說的近路,就是出門往西,下一個大坡,這個大坡下邊是一個相對平整的地塊,這裡居住着十幾戶人家,都趙姓,是本家。
這個地方在村裡叫趙家溝,趙家溝人出門辦事,是最困難的,它在村中的位置最低,往北就是救命河的河溝,沿着唯一的一條街南行,出了街一直向南上一個大坡就是四隊牛棚和打麥場,還連通着村南東西大街;出了街向東上大坡就是東臺,向西上一個足有八十一級石頭臺階的七八十度大陡坡就是西臺。
張麗芝要走的近路就是這裡下一個坡,上一個臺階的最近路線。
這八十一級臺階除了作爲一般走路之外,更主要的是它有特殊功能。凡年老壽終,八十一歲者多有之,不能不說這一數字的特定意義,俗曰九九八十一,財壽算盡,有窮敗之意。
唐僧取經還有九九八十一難,這就說明,人遇上九九八十一歲,也就算是陽壽已夠,氣數已盡。
上丘村也有忌諱歲數逢九,以爲九歲、十九歲、二十九歲……九十九歲的習俗。
這就是整個村子的人不管是誰,死了之後,家人在本家族中能行動的最長者男人帶領下,男女孝子分別排隊,女隊在前,男隊後行,依次從本家出發穿過幾條大街,上過八十一級臺階,到上面死神廟給死者辦理報到手續,以便死者儘早熟悉天國的情況,等待天國的工作安排。在點香燒紙,辦理手續的過程中,孝子們都要虔誠地跪拜在廟前的廣場上,直到點香燒紙結束返回。
如果在這個過程中若有不敬者,往往在不久後家裡還會走厄運或死人。所以,這裡是一個非常之地,有事沒事的,一般都不會在此地就留。
所以,儘管事情緊急,麗芝一個婦道人家,是不會從那裡路過的。
她寧可繞遠道、上土坡去大姑子家。
在穿行幾條街的過程中,大街上的社員們,包括大人小孩,都要出門看熱鬧,然後給孝子們一個口碑,尤其是家裡的最親近的的人。看你哭的痛不痛,哭的是不是真誠。看你是不是痛哭流涕,看你是不是彎腰垂首。以此來判斷你對逝者的孝敬程度。
到了大姑子家,一進門就看到兩個小姑娘已經吃過飯,正在桌子上煤油燈下看書,大姑子靜靜地守在身邊,手裡還端着給他們倒量的白開水。
“梅梅,蓮蓮,你看誰來了”大姑子藉着昏暗的燈光,看到麗芝打着微弱的手電筒帶兒子進了門。
等麗芝把家裡的情況告訴大姑子淑景時,大姑子扯着嗓子向後院喊道:“老樑,別飲牛了,趕快過來,麗芝有事找你”。
隨即老樑倉促地喘着氣跑過來。
說要去看姐姐,兩個小姑娘哭着鬧着也要去,這兩個小姑娘都是姐姐一手帶大的,感情十分深厚,好像姐姐就是他們的依託,怎麼也哄不下。最後姑父出面說話,纔算平息了這場哭鬧。
姑父梁鴻信推出一輛破舊自行車,用手把座子和大梁上擦了一下,很快出了門。兒子友健在前,麗芝在後,一車三人一路向縣城方向走去。
他們繞道村北,沿着運送石頭的車隊路線向東,走過一段石渣路之後,進入一段泥濘的道路。麗芝和孩子都下了自行車,麗芝拉着友健,姑父扛着自行車,下面一腳泥,一腳泥地前行。
大約走了一里地路程才上了相對好走的路上。剛要上車,前面路上聽到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姑父心裡想,這恐怕是村裡上班的人要回家了。
這聲音越來越近,麗芝有意把不太光亮的手電往前面晃了晃,原來看上去像是一對夫妻。
說話間人走到了跟前。因爲雨天,兩個人一前一後推着自行車正向他們走來。麗芝在家出門很少,不認得是誰,友健的姑父老樑可是在外面見識多了。
迎面走過來的,原來是中丘村的何樹坤和鞏麗君夫婦。他們上下班經常一起作伴行動。這次是等雨天稍稍好轉以後,才從縣城往回趕路的。他們也是惦記家裡海雲和海濤兩個孩子,才冒雨回家的。平時全靠公婆在家裡照顧。
老樑當村支部書記那些日子裡和他們兩口子沒少打交道。
老樑是一九六四年之前的老支書。
老支書在任時曾經是省裡的勞動模範。在治理荒山、農村水利基本建設方面做了大量工作。
當年漫山遍野修建了梯田,土埝、地頭、荒坡都栽上了杏樹、梨樹和棗樹,以及各種藥材植被等等。
在村北東西四五里地長的救命河河川河溝裡載滿了柿子樹、柳樹、楊樹和梧桐樹,給社員們劃分了河溝南岸和北岸的菜園子,還和各類樹苗一同劃分給村民做了自留山、自留樹和自留地菜園子。
當年分別在東臺和西臺的村北河溝上面修建了兩座大橋。解決了社員們去村北幹活經常過河爬坡問題。
兩條大橋都可以趕着馬車通過,寬敞平坦。並且都是石拱橋,設計了五十年一遇的泄洪功能。
在村西建造了上丘大壩,利用攔截山坡雨水,可以灌溉附近的農田;在村東二里地的河道拐彎兒處橫向攔截了長約三百米的大壩,才形成了現在這樣的救命河。將河溝裡的流水一次性攔截,形成了相當規模的儲水量。在大壩北岸和南岸分別築起兩座水塔,村東好多旱地變成了水澆地。
只可惜,在遊街批鬥那些年,這些功績都毀於一旦。
村裡以上丘大壩常年乾涸爲由,一夜之間恢復了耕地;山崗上的杏樹、梨樹和棗樹遭到亂砍亂伐,人們爭搶着把樹幹樹枝背到家裡充當一把柴火做飯燒去了;大橋下面多年的淤泥已經掩埋了半個橋洞,嚴重影響了泄洪能力;村東的救命河河底淤泥得不到及時清挖,儲水量明顯減少,河岸水塔也已經破舊不堪,建築材料嚴重損壞,牆體露着明顯的石頭縫和土磚縫。
當年鞏麗君和她們文化館幾名職業歌手以及蓬州縣劇團一班人馬組合,到上丘村搞下鄉演出。後來還演繹了一段悲壯的故事。
那一年她們一行來了十幾個人,在村裡演出了好幾場。空閒之餘,老樑和小舅子書堂以及四隊隊長老馮頭,處於一種好奇,就穿着演出隊的服裝照了幾張照片。
誰也不曾想到,這幾張照片給他們三人惹了大禍,差點丟了性命。
幾年之後,遇上了特殊年份,有人舉報,老樑裝扮劉備,小舅子書堂裝扮關羽,老馮頭裝扮張飛,他們三人裝扮成劉關張合影照相是有野心的,其陰謀就是搞分裂,搞陰謀詭計,篡黨奪權。
帽子巨大,罪惡深重,駐村工作隊,每天抓起來審訊,遊街示衆,公開檢討,天天帶着牌子接受批鬥。
老樑見到了麗君樹坤有拉不完的話,可是這次任務在身,情況緊急,天氣又不太好,顧不得這麼多了。
於是他們互相打過招呼,趕緊各自走各自的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