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的腳步聲,可是她並沒有注意。
剛剛覆蓋在地面上的雪很薄很滑,失神間,她腳一滑,身體直直地向後倒去!
書房亮着一盞檯燈。
看着書桌上的那份離婚協議書,歐辰的眼睛越來越黯然,然而又有一抹希翼的光芒微弱地閃耀在眼底。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打開窗戶,夜風呼嘯着飄卷着雪花飛進來。
他一直認爲,當尹澄將離婚協議書交給她的那一天,就是一切結束的時候。那份他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是將所有終結的判決書,她會離開他,而這段美麗的日子不過是一場如泡沫般的幻境。
尹澄卻將它還給了他。
就像死刑犯突然得到了緩刑的機會,他竟突然有些無措起來。或許,他可以讓這場夢繼續下去,永遠不醒來。這念頭折磨得他快要瘋掉了,他想要不顧一切地把握所有的機會,將她留在他的身邊!
然而,爲什麼心底總是有抹苦澀。
當他得到緩刑的機會時,是不是卻將她的刑期延長了?這段日子她真的是快樂的嗎,還是隻是她的僞裝.......
雪花輕輕地飛舞進來。
歐辰握緊手指,不讓自己再想下去,或者過一段時間再去將它想清楚,就讓這場夢的時間再長些。這一刻,他很想她就在自己身邊,有溫暖的氣息和寧靜的微笑,只要能夠在她的身邊,他的心就會安靜下來。
可是她怎麼還沒有回來?
她出去時說是想自己一個人透透氣,堅持不肯讓司機接送。
望着夜空中的雪花,歐辰心底的掛念愈來愈濃。於是他走出書房,拿起車鑰匙,大步向屋外走去。
在將汽車發動的那一刻,歐辰握住方向盤的手指忽然僵硬了一下,腦中莫名閃過站在她舊日樓下的那個蒼白透明的身影,她會不會碰到......
不,不會!
這時間他應該在他的送別宴會中......
一隻清瘦的手臂扶住了尹夏沫即將滑到的身體!
而就在那手指接觸到她的一瞬間,她腦中如轟然炸開千萬片的雪花,眼前瀰漫起濃濃的白霧,世界頓時靜得沒有了任何呼吸,只有他的氣息將她繚繞包圍着,就像飄落雪水中的最後一瓣櫻花,冰冷,透明,和窒息的脆弱......
“原來真的是你。”
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尹夏沫呆呆望着地面上不斷積厚的雪花,右手緊緊握着皮箱的拉桿,彷彿那是她唯一力量的源頭。
“剛剛看到你從屋子裡走出來,我還以爲是我看錯了......”那聲音凝住,半晌,才又屏息地說,“你怎麼會到這裡來?你要回來了嗎......”
那聲音裡窒息般的希翼就像一把刀,狠狠刺在尹夏沫的心底,她痛得咬緊嘴脣,緩緩擡頭看向他。
“你不是......明天就要去美國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夜色中,細小晶瑩的雪花寧靜無聲地落在他的肩上和頭髮上,聽到她的話,他的脣邊綻出一絲苦笑,眼珠漆黑地凝視着她。
“我......一直在這裡。”
尹夏沫胸口一滯。
“剛剛,我在車裡睡着了,可是忽然就驚醒過來,然後就看到你從房子裡走出來,我以爲老天終於給了我一個奇蹟......”
遠處那輛白色的寶馬汽車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彷彿停在那裡很久很久了。
“可是也許......我應該就在車裡看着你走掉,不該追出來......”
雪,寂靜地飄落。
銀白色的雪花彷彿夜色中的光芒,在他和她之間輕飄飄地飛舞着,細碎的雪落聲之外,只餘一片長久的沉寂。
“對不起,我說這些話,又讓你困擾了吧。”沉寂過後,洛熙聲音苦澀地說,“剛纔是我糊塗了,你若是回來,就不會提着皮箱離開。”
尹夏沫整個人如同被凝滯住了,心裡翻絞的暗痛讓她覺得無論說什麼都是錯的。
“你怎麼一個人出來,沒有司機接送嗎?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現在很難打車。”望着始終沉默的她,他的目光終於從她的面容移開,強字微笑地伸手握住了她的皮箱。
“不,不用......”
尹夏沫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然而她的聲音猛地停住了,看着洛熙握住皮箱杆的那隻手。
洛熙的手也僵住。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如果我送你回去的話,有人會生氣吧,我現在,已經不適合......”
尹夏沫好象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手。他隨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手腕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依然有着鮮紅的顏色,他怔了怔,用衣袖遮擋住它,說:
“對不起,嚇到你了。”
“不要再對我說對不起。”尹夏沫胸口起伏了一下,嘴脣驟然發白,“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可是,我做錯了很多事情。”夜色中飛落的雪花如同他的聲音,輕而透明,“我總是不相信你,你幾次解釋給我聽,我都固執地拒絕你,甚至可以用我和沈薔的緋聞去刺傷你,和你分手,在宴會上故意刺激你......”
“你是怎麼知道的?”尹夏沫身子一震,吃驚地望着他!
“是的,我知道了。”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然後他眼神黯淡下來,輕聲說:“剛剛知道的時候,我還恨過你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要自做決定。可是,在這裡待了很多天,我終於想明白了......”
“那時候的我,有什麼資格讓你信任,在你眼裡,我是個完全不可靠的人吧。”
“洛熙......”
“如果我當時有些耐心,是不是你就不會嫁給他?”洛熙的眼睛漆黑如潭,卻仍有一點微弱的火芒在眼底閃動,“那樣的話,是不是你就不會嫁給他......是不是......”
雪,越下越大。
夜風凜冽。
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地灑下來。
他和她都怔怔地站在舊日樓前,頭髮肩膀上已積滿了白雪,遠遠的,就像兩個白皚皚的雪人。
“不是那樣的,”尹夏沫嘴脣蒼白,“即使那時候我們沒有分手,我還是會作出這個決定。所以,根本不關你的事,你沒有做錯什麼。”
“......”
彷彿胸口中有疼痛,洛熙突然一陣透不過氣般地低咳,良久,他才止住了,失神地笑了笑,說:
“你一定要這麼殘忍不可嗎?就當是欺騙我也不可以嗎?非要這樣明確地讓我知道,你可以毫不猶豫地將我犧牲掉,你一定要完全將我最後的幻想都破滅掉才滿意嗎?”
“因爲到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已經結婚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小澄的健康,還有......還有歐辰,其他,都不再重要了。”目光再度落在他被遮好的手腕上,尹夏沫的手指在身側握得緊緊的,“......不要在傷害自己了,那隻能傷害關心你的人。”
“而你已經不再關心我了嗎......”
洛熙怔怔地望着她,眼底空茫一片,他低下頭,緩緩擡起手臂,手指撫摸着那道猙獰恐怖的疤痕,啞聲說:
“你是怪我用自殺來威脅你,對嗎?”
她深呼吸,避開他的目光,漫天的大雪將大地變成白茫茫的世界,遠處的樹木也成爲了白色,紙片般的雪花飄落在她的睫毛上。
“生命是如此寶貴,不要爲了不值得的人而放棄。將來你會遇到需要你珍惜的人,你會後悔曾經做過這樣的傻事。”
“不,我不會後悔。”
洛熙打斷他,脣角漸漸綻開一朵似雪花般晶瑩的笑容。
“雖然我當時的確很自私,也很任性。我想要你永遠記得我,哪怕死,也要在你心裡佔據重要的地位......躺在浴缸裡的那一刻,只是覺得很累很疲倦,真的是覺得萬念俱灰......”
“......可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那時候我只是想要永遠擺脫那種痛苦,卻絕不是想要用死亡來威脅你......”
“.......但是現在,我卻慶幸自己沒有死......上天待我已經很好,讓我遇見你,給了我那麼多的快樂和幸福......如果我就那麼死了,確實是不負責任的行爲,那麼或許會使你永遠揹負起本不應該由你承擔的十字架......是我太任性了,所以,夏沫,對不起......”
“你也是一個很殘忍的人,洛熙......”
她突然苦澀地笑了起來,眼底閃出溼潤的霧光,他那最後一句的“對不起”,將她所有努力保持的理智全都破碎掉了!
“你明知道,如果你恨我,如果你永遠也不原諒我,可能我的心裡還會好過些......”
“被你看穿了啊,”洛熙屏息微笑,輕柔地伸手拂掉她發頂的雪花,“是的,我要你虧欠我,永遠也忘不掉我,我們本來就是同類人,所以纔有同樣的殘忍......”
“所以我們並不適合在一起,我和你都是沒有安全感的人,在一起只會彼此傷害。”她說。
“我會改!”手指輕輕顫抖,他碰觸着她冰涼的髮絲,吃力地保持着脣角的微笑,“我會努力去學習放開那些敏感和恐懼,我想我已經找到了方法,只是,你卻不肯再給我機會了......”
“洛熙......”
她咬緊嘴脣,微側過頭,避開他的手指。
手指僵硬在飛舞的雪花中,洛熙瞅着她,啞聲說:“可是,你會幸福嗎?那所謂的婚姻只是一場交易而已,如果你不幸福,那麼......”
“我很幸福。”她輕聲說。
“這次沒有騙我嗎?不要再騙我,夏沫。”
“沒有騙你,我真的很幸福。”尹夏沫的眼睛如大海般澄淨,“這段時間以來,日子過的很平靜,好久以來都沒有過如此平靜的生活。”
“平靜就是幸福嗎?”
“對我來說,是的。”她的眼底一片寧靜。
洛熙望着她。
其實他早已知道,無論她選擇和歐辰結婚的原因是什麼,一旦嫁給了歐辰,她就會努力成爲稱職的妻子。歐辰已經是她的親人,在她的心目中,親人的分量是遠遠大過愛情的。
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輸了。
不是現在這一刻,而是在她決定和歐辰結婚的那時候,他就已經徹底地輸了。
“那麼......你愛過我嗎......”
晶瑩飄落的雪花中,洛熙直直地站着,聲音彷彿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脣色雪白如只。尹夏沫心中酸澀,沉默良久,她低聲說:
“愛過。”
雪花在空中狂烈地旋舞,一片片晶瑩透明,她的這句話迴響在寧靜的雪夜裡,洛熙的眼底漸漸浮起淚水般的亮光。
“就算是安慰,我也很開心。”只要有這句話就足夠,在今後有沒有她的日子裡,他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她曾經愛過他,真的愛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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