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一世(下)

如果白晶晶知道,那一天出行會成爲她和陸雲生命軌跡中最大的意外和轉折點,她是寧可耗費根基不穩的道行也要改變那一天的行程的!

當然了,還是那句話,這個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

陸雲每逢節日,都會被嫡母派來的馬車給接回家過兩天,一方面是例行檢查身體,一方面是爲了配合嫡母的要求“作秀”,索性也不會少一塊肉,去了也就去了。

那一天正巧趕上了三月三的上巳節,家中嫡子嫡女正逢婚嫁的合適年紀,若能趁此機會在那些夫人面前刷一波好感,那找個合適的人家也就不是什麼大難題了。

要知道這些夫人們的相公,雖然已經退役朝堂,卻依舊有着影響力,夫人外交最大的優勢,就是可以靠着這些人的口,將好名聲傳揚出去。

陸雲這一次也悄悄把白晶晶一塊帶上了,美曰其名,要帶她見見世面,而他們的第一站,就是直奔醫館而去。來接陸雲的,是陸家的嫡長子,也是他的大哥,從給他送來了體面的服飾,到一路小心的關懷和細緻,一舉一動,無一不彰顯着陸家子弟良好的家教和修養,還有那面上的關懷之情。

要不是白晶晶躲在陸雲的袖子中,時不時戳戳他,怕是連陸雲自己,都要分不清這些真情假意了。

照例看完了病情,老大夫還是一如既往的以“靜養”作爲結束語,陸雲都已經習慣了,反倒是身旁的大哥皺着眉頭,好像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樣,又問了大夫許許多多的問題。

當做戲做得太過火,就顯得很有貓膩了,陸雲知道陸家這些嫡子嫡女會借他做戲,可這分明還沒有回陸家呢?他做戲給誰看的?

直到陸雲帶着滿腔的疑惑從醫館中走出來時,他都還處於莫名其妙的狀態,儘管滿腹疑惑,陸雲還是聰明的選擇了裝傻配合,他緊了緊圍在身上的披風,羸弱的捂嘴咳嗽了兩聲,陸家大哥很有眼力的湊上去各種關心,這樣一幕畫面果然不負衆望的落在了靠街邊的另一輛馬車裡。

陸家這一日端的是賓主盡歡,當然,這不包括陸雲,他回來沒多久,只在衆人面前露了一面後,便以身體不適爲由退居二線,索性他也喜靜,便帶着白晶晶遊園子。

偌大的一個陸家花園,他活了十六年都沒有完全逛過,說起來還真是諷刺。白晶晶知道陸雲心情鬱悶,硬是從他的袖子裡跑出來,一人一妖做起了名爲逛花園,實則捉迷藏的幼稚活動來。

可就在白晶晶躲在一株白色的茶梅間等着陸雲來找她時,陸家嫡母忽然間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二話不說就命人將陸雲給架走,白晶晶驚愕之下,連忙追去,又躲進了陸雲的衣襬之中。

被強行帶走的陸雲難得被這麼粗暴的對待,一時間竟然差點緩不過氣兒來,還好白晶晶給他注入一道真氣,纔沒叫他當場暈倒在地。

至於爲什麼要把他給架來,竟然是爲了質問他何時與白府的唯一嫡女白若秋相識。

陸雲對着嫡母幾乎要猙獰的面孔,忽然間很是哭笑不得,他的一舉一動皆在她的掌控之下,別說他現在是孱弱之身,就算他健全的很,以嫡母的手段,他哪能做到這般瞞天過海的事情?而且白府的嫡女?他只知道白府是整個白家村裡背景最深厚的官宦人家,可他連白府有沒有女兒都不知道,談何相識?

陸家嫡母顯然是氣得不行,否則不會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看不清,可爲了避免自己小命不保,陸雲還是在白晶晶的真氣幫助下,陸陸續續將自己的真實情況娓娓道來。

等到陸雲喘三口氣說一句的終於把話給說開後,坐在大堂裡的衆人也明顯恢復了理智。陸家嫡母雖然依舊眉頭不展,可好歹心中的懷疑消失了大半,姑且不論陸雲是不是真的認識白若秋,就憑他這樣一幅短命相,白府也不可能會讓白若秋和陸雲有什麼牽扯的。

於是這樣一出鬧劇就這樣落下了帷幕,可這真的只是一出鬧劇麼?

之後的情節發展急轉直下,簡直讓白家村的一衆百姓們全都目瞪口呆了,白府嫡女白若秋,在上巳節後的第二天,就給陸家遞了拜帖,結果這位白若秋姑娘,不是爲了見陸家的女眷來,而是直接就去找了陸家的一位庶子進行了大膽的愛的告白,而這個庶子也不是別人,正是體弱多病,被斷言過活不長久的陸雲!

整個白家村都沸騰了!

陸家庶出子陸雲那是出了名的病秧子,他的嫡母雖然心疼他,卻也不好禍害其他人家的姑娘,所以陸雲沒有親事,也沒有人爲他相看過。可以說,但凡還是個思維正常的人家,都不會輕易和陸雲結親。可如今這是鬧得哪出?

白府啊!!

雖然人在鄉下,可是在京城中依然有着不可動搖地位的官宦之後,跟他們府上的庶出子女結親那都是高攀了,如今白府唯一的嫡女,他們的掌上明珠,竟然對和一個商賈人家的庶出子,還是個要死不活的病秧子一見鍾情了?還私相授受?!

這簡直刷新了整個白家村百姓的三觀!

正當這一出天上雲戀上地底泥般不可思議的情節在白家村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彼時陸雲正帶着白晶晶繼續逛花園,他依然還懵逼在那天的情境之中。

那天他正好在涼亭中和白晶晶一起小憩片刻,誰知道突然走來了一位清秀佳人,還沒等他避開就直衝他而來,見着他後,那姑娘烏溜溜的漂亮大眼睛裡都盛滿了暖意,就這麼直愣愣的看着他,饒是陸雲再怎麼不懂規矩,也知道此事不妥,可他剛挪動腳步要離開,這位長相可人的佳人張開手臂就將他攔在了涼亭裡,漲紅了一張美麗的小臉,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直到兩人尷尬的在涼亭了耽擱了半刻後,終於有人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這位漂亮小姑娘似乎被趕來的人羣給刺激到了一般,忽然就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塊用白色絲帕裹着的事物,一股腦的給塞進了陸雲的懷裡,然後捂着通紅的小臉就跑走了。

陸雲下意識的打開了手帕,而裡面裹着的,是一包親手繡出的香囊。陸雲的腦袋轟然一聲炸開,他再怎麼與世隔絕,卻也知道,女子送男子香囊代表的是幾個意思。然後一臉懵逼的他被趕緊隔離了,陸家人不敢這個時候把他給直接送走,只好將他關在了陸家後院裡,不讓他去到任何地方。

安安靜靜呆在花園中的陸雲持續着發呆,白晶晶就在一旁的矮叢上看着他。她從未見過他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也從沒見過他臉紅害羞的模樣,出於動物對危險的本能感知,白晶晶覺得她應該帶着陸雲馬上回莊子,那個只有她和他的,兩個人的莊子上。

還不等白晶晶給陸雲做好思想工作,沒多久,白家嫡女以死相逼、非陸雲不嫁的風聲又傳遍了整個白家村。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再也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了,於是白陸兩家就這麼不甘不願,準確的說,是隻有白家不甘不願的過來探討一下關於兩個孩子的親事。

陸雲的真實情況幾乎是衆所周知的事實,陸家有心想利用陸雲攀附上白家,即使心中不屑,卻爲陸雲做足了表面的功夫,加上白若秋的堅持,陸雲和白若秋的婚事,就這麼一波三折的定了下來。

而作爲當事人的陸雲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的表情很是麻木,他根本不能想象,那位衆星捧月的嬌嬌女看上了他什麼。

說什麼一見鍾情?當他是傻的麼?說句難聽的話,他陸雲渾身上下也就一張家傳的俊臉還能瞧,就算他俊,也在各種痼疾糾纏多年的情況下,根本不能和健康的美男子相比。也許當時還有些驚詫到心中小鹿亂撞,可是當人一冷靜下來,發生了這麼多不可能的事情,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陰謀論了。

是的,白晶晶頭一次發現,陸雲原來腦洞也可以開的這麼大,自從定親後,他從全方面角度去分析了白若秋執着下嫁於他的各種陰謀論,壓根兒沒考慮過人家姑娘可能真的就是看上他這麼簡單而已。

果然是平時雜書看太多了麼?然而不論陸雲這裡怎麼去惡意揣測白若秋,那頭白府還是在準備着各種婚禮所需要的東西。

白府不是沒試過給白若秋做過思想工作,可是全無用處不說,激烈起來的時候,他們真的差點就失去了這個女兒,面對白若秋異常堅韌的毅力和執着,白府終於妥協了,然而這一切全都被白府給壓了下去,對外只能說是成全了一對有情人。

陸雲就這麼被拘留在了陸家,哪怕他已經被自己腦補出的各種陰謀論給洗腦的不待見白若秋了,可是他也沒有這個能耐去反抗陸家,反抗白府,所以他和白若秋的婚事,就這麼順利的全辦完了。

洞房花燭夜那天,白晶晶得了陸雲的首肯,潛藏在龍鳳燭的背面,這對小夫妻果然落了個同牀異夢的節奏,儘管只有白若秋一個人幸福的要冒泡,畢竟說到底,他們還是做成了夫妻。

看到陸雲掀起了白若秋的蓋頭,看到他們兩個喝交杯酒,他們結髮交衣,甚至同睡一張牀的時候,白晶晶不是不心痛的,可是當她看到陸雲全程一臉清冷的面癱樣,她又覺得,自己和陸雲之間還是有機會的,畢竟陸雲不喜歡她,不是麼?

成親後的陸雲很快就要返回到莊子上,他的身體條件擺在這裡,便是白府也說不得什麼,甚至爲了讓這小兩口過的更舒心,白府還讓白若秋帶去了不少得力的下人。

於是那冷清了許多年的郊莊上終於開始熱鬧了起來。

如果說還有誰對此不滿的,大概就只有陸雲和白晶晶了,人越多,就越難找回當初那種只有兩個人的安靜感。陸雲忌憚着白府不好給白若秋難看,他只能裝作稍有介意的模樣,對進入院子裡的多餘的人表達了不滿。

本以爲白若秋會因此鬧將起來,可是她不僅沒有,還順着陸雲的意思照辦了,陸雲原本居住的院子裡只剩下了陸雲小夫妻和他們各自的貼身小廝丫鬟,還有佛音樹上的白晶晶。除了三餐和衣服都是下人每日定時來取來送,陸雲的一切生活幾乎都是白若秋在打理着,那感覺好似除了院子裡多了一個女主人外,沒有發生任何的不同。

白晶晶幾乎是心驚肉跳的看着陸雲漸漸發生的變化,因爲白若秋這姑娘幾乎是以一種強硬的姿態插入了他的生活當中,可是卻又不會讓人覺得過分和厭煩,陸雲以前怎麼過,她現在陪着他還是怎麼過,甚至比以前過的更好!

兩夫妻過日子不可能沒有任何交流,白若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取代了白晶晶曾經的地位和作用,前一兩年還好,因爲白晶晶起碼還要給陸雲渡渡真氣,可是越到後面,當白府派來了更好的大夫甚至是老御醫來救治陸雲的病情後,白晶晶連給陸雲渡、真氣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隨着陸雲和白若秋接觸的次數一多,白晶晶和陸雲的接觸時間也就越來越少了,先不說妖精本就該避着世人,陸雲完全就是她生命中的一個意外,也是一個奇蹟。

要讓白若秋也知道她的存在嗎?不!她不願意!

於是白晶晶主動找陸雲的次數越來越少,在她的刻意躲避下,以及白若秋不動聲色、越來越多的去佔領着陸雲眼中的位置後,不過才三年的功夫,陸雲已經幾乎將白晶晶給忘得一乾二淨,與之相對的,是他和白若秋的夫妻感情越來越好.

直到陸雲生命終結的最後那一刻,他都沒有再想起來,那個陪伴了他整個童年,與他交流,與他分享,暗暗救助他的姓名,甚至一度成爲他心中最大秘密的小蜘蛛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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