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六療腦科一區306病房的門外,石成靜靜地站在門旁。看着病房門上把手,石成嘗試了幾次,可總是在手快要碰到門把手的時候,又縮了回去。他怕,怕自己推開病房的門後,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石成的小叔站到了石成的身後。他並沒有催促石成什麼,只是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就那麼站着……
“咔……”門把手攪動的聲音,輕輕的。不過開門的人,卻不是石成。
病房的門開了,一個很漂亮的小姑娘站在病房的門內。可能是她沒有想到門外竟然還站着兩個大活人,被嚇了一跳。不過,小姑娘並沒有叫,而是用她那小手捂着自己的小嘴兒,滿臉吃驚地看着門外的兩個人。
看到門內的小姑娘,站在石成身後的小叔輕聲問道:“蓉蓉,你爺爺怎麼樣了?”
蓉蓉似乎沒有聽見她爸爸的話,一雙大眼睛緊緊地盯着石成。她那有些泛紅的雙眼,漸漸變得潮溼,然後在她的小臉上,滑出兩道小溪。“哥,你怎麼纔來啊!爺爺就盼着你呢!這兩天爺爺醒過來就找你,睡着就叫着你的名字,還……”
蓉蓉的話還沒說完,病房中突然傳出一陣輕微的呼喚聲:“成兒……成……兒……”聲音很小,可是聽在石成的耳中,卻不啻於一聲響雷般炸響。
“爺爺,成兒來了,成兒在這兒呢!”輕輕推開蓉蓉,石成走進病房內。病房內有四張病牀,不過有三張都是空着的。只有最裡面靠着窗戶的一張病牀上,躺着一個老人。石成幾步走到那張躺着老人的病牀前,看着病牀上的爺爺。
石成的爺爺此時靜靜地躺在病牀上,不時發出一陣輕輕的鼾聲。看樣子,剛纔那聲呼喚,只是老人的一句夢話。
石成的小嬸就坐在老人的病牀旁。她在看到石成後,馬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讓到了一旁。
石成的小叔也走進了病房,看着躺在病牀上的父親,輕聲對身旁的石成說道:“你爺爺前天在家裡吃飯的時候,突然說右邊的手腳麻。說完沒多會兒,嘴就往一面歪。我和你小嬸把他送到醫院檢查才發現,是腦出血。雖然當時就做了手術,可畢竟你爺爺歲數大了……”話說到這裡,石成的小叔眼睛漸漸有些潮溼。“石成,你別怪小叔。本來前天我就該去學校把你接過來。不過我怕耽誤你學習,所以今天才去接你。”
聽了小叔的話,石成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走到病牀旁的椅子前,慢慢地坐了下去。輕輕地擡起爺爺沒有插着針頭的右手,石成將這隻滿是老繭的手,握在自己的雙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心靈感應,當石成將爺爺的右手握到自己的手中的時候,老人的眼皮,突然動了。接着,老人睜開了雙眼。
“成兒,你來了?”老人睜開眼睛後,並沒有轉過頭看向石成。而是僅憑着右手的感覺,就確定了石成的身份。
“爺爺,成兒在這兒呢!”石成起身湊到爺爺的眼前,輕聲說道。
老人聽到石成的聲音後,憔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成兒,你不好好在學校唸書,怎麼跑這兒來了?一定是你小叔去找你的吧!這個兔崽子,就是不讓我省心。唉……”
“爺爺,不關小叔的事兒。是我們學校這兩天放假,我回家沒看到你,才問我小叔的。”
“我知道,其實爺爺不糊塗。你們就騙我吧!”石成的爺爺說完話,長長的出了口氣。
“爸……”石成的小叔想說什麼,可是卻哽咽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陣皮鞋踩在瓷磚上的“咔咔”聲從走廊中傳來。一直站在門旁的石蓉蓉剛想把門關上,一個穿着軍裝的老人卻走了進來。在老人的身後,跟着幾個腰間插着手槍的軍人。
“班長?!”老人走進病房後,幾步走到石成的爺爺的病牀前,聲音哽咽地俯在石成的爺爺的身上。老人的肩膀,輕微地聳動着。“班長,你怎麼這樣了都不和徐子聯繫?要不是你的鄰居告訴我你住院了,我上哪找你去啊!班長,你不知道,你的這些兄弟們沒有忘記你,我們一直在找你啊!”
老人說完這番話,已經泣不成聲。
石成的爺爺擡起插着點滴針頭的左手,輕輕地撫在老人的肩膀上。“小徐子,你怎麼跑這兒來了。我當初就和你說過,不要找我,國家需要你們這些人,你們的命,是國家的。你怎麼能用國家給你們的權利,來找我這麼一個糟老頭子呢?犯罪啊!這是犯罪你知道不?咳、咳咳……”
見石成的爺爺咳嗽,老人連忙起身,一隻手輕輕地在石成的爺爺的胸口慢慢地輕撫着,。一隻手,輕輕地將老人撫在自己肩頭的手抓住,然後放在牀邊。“班長,你別生氣。你放心,你帶出的兵,絕不是那種濫用職權的人。”
“不說這些了。”石成的爺爺緩了一會兒,漸漸的,不咳嗽了。“小徐子,本來我不打算找你們的。既然今天你來了,我有些話想和你嘮嘮。”石成的爺爺說着,看了看石成的小叔。
石成的小叔當然明白爸爸的意思,叫過了自己的老婆和女兒。就在他正準備叫石成一起出去的時候,石成的爺爺突然說道:“老小兒啊!成兒就在這兒陪我吧!”
“知道了,爸!就讓石成在這伺候你吧!”石成的小叔答應了一聲,轉生帶着妻子和女兒走了出去。病房中,只剩下石成和他的爺爺,還有那位剛來的老人。至於剛剛和老人一起進來的幾個軍人,已經在那個老人的目光的示意下,走了出去。
“小徐子啊!”石成的爺爺看到病房中沒有別人了,才說道:“你跟了我幾年,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從來不求人。今天,我想求你件事兒。”
“班長你說!只要是我能辦到的,不說上刀山下火海。至少,我讓班長你滿意爲止。”老人弓着身子俯在石成的爺爺的身上,信誓旦旦地說道。
石成的爺爺看到老人那似乎在發誓的架勢,笑了笑,說道:“小徐子,我也沒什麼求你的。我小兒子家裡情況不怎麼好,我這個孫子,馬上就要初中畢業了。我想,你能不能讓他到部隊中鍛鍊鍛鍊。就算不能爲國家做什麼貢獻,至少也能在外國鬼子打來的時候,幫他的戰友擋幾顆子彈。你看……”
“班長,你這是說什麼呢?!”老人不等石成的爺爺將話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頭,“班長,你說什麼話呢?你是不是糊塗了?你要是真想讓孫子到部隊,一句話,沒說的!可是你要是因爲別的什麼問題……”老人的話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你家我也去過了,你兒子的問題,我知道。如果要是因爲經濟上的問題,班長你放心,只要我小徐子有一口吃的,就一定會讓你孫子孫女上完大學!”
聽到老人那斬釘截鐵的回答,石成的爺爺笑了。
“軍長!”
病房的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聲音。
“嗯!你們首長在裡面吧!”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隨之傳進病房。
“報告軍長,我們首長他……”
見守衛在門前的幾個軍人說話吞吞吐吐的,一位雖然鬢角有些白髮,身體卻依然健朗的老人有些不高興的說道:“在就是在,不在就不再,墨墨跡跡的,搞什麼飛機?”這位剛來的老人說完,伸手就要打開病房的房門。
“軍長……”
剛纔說話的那名軍人側身擋住了病房門的把手,有些爲難地看着被他稱作軍長的老人。
看到守門的軍人的舉動,剛來的老人眉頭一皺,有些氣憤地說道:“幹什麼?給我讓開!”
“報告軍長,首長正在和裡面的病人說話。沒有首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擾。請您……”
“放屁!”剛來的老人異常氣憤地打斷了這名軍人的話。“你個小孩崽子,少根我來這套。我是你們首長叫來的,裡面的病人是我以前的老班長,你現在馬上給我讓開!”
“報告軍長!不行!”這名軍人目光鑑定地看着眼前的老人,絲毫不爲老人的話語所動。
“你說什麼?”老人徹底地被那名軍人的話所激怒了,伸手就拔出了自己腰間的軍用手槍,頂在了那名軍人的頭上。“你他媽的讓不讓開,不讓開我斃了你你信不信?”
老人的話音未落,跟着他一起來的幾名警衛也紛紛拔出了自己腰間的軍用手槍,對準了守在病房門前的幾名軍人……
聽到病房門外的爭吵聲,一直附身站在石成的爺爺的身旁的老人直起了身子,幾步走到病房的門前打開了房門。“吵什麼吵,這是醫院!再吵我把你們全崩了……”
“二哥!”門外的那位軍長在看到站在門內的老人後,立馬蔫了下來。
“嗯!”門內的老人答應了一聲,閃身讓開了病房的門口。
那位軍長見自己的二哥把門口讓開了,邁開虎步就奔到石成爺爺的病牀前。人還沒說話,眼淚已經掉了下來:“大哥,你怎麼這樣了都不和兄弟說一聲?要不是二哥給我打電話,我現在……”
“虎子,你也來啦!”看着自己昔日的戰友,石成的爺爺笑了。
“大哥,走,咱不在這醫院了。我剛纔都和院長說了,咱們轉院,去北京。飛機我已經聯繫好了,車就在樓下等着呢!”這位剛來的軍長大人說着,就要伸手去按病牀頭牆上的那個紅色的按鈕……
石成的爺爺最後還是沒有轉院。就在這家很普通的醫院內,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按他的話說就是:“這兒離家近,死了以後,轉眼就能到家……”
石成的爺爺出殯那天,來了很多人。有穿西裝打領帶的,有穿警服帶大檐帽的。還有穿着軍裝配槍的。這些人的到來,註定了石成的爺爺的葬禮不能簡單了事。送葬的路上,不光是轎車、軍車,連警車都趕來開道。當然,追悼會是沒開。不是這些人不想給石成的爺爺開,而是石成的爺爺臨嚥氣前就交代過,不允許開。當時因爲開追到會的事,這些似乎都是大官的老人們,沒少爭吵。其中叫囂得最厲害,就是那個當軍長的老者。
在這裡,值得一提的是,從石成的爺爺住院到去世以後。石成的三個姑姑,一個也沒有來。不是石成的小叔沒通知,而是……
石成的爺爺的後事辦完以後,那些老傢伙們,不但一個都沒走,反而把魔爪,都伸向了石成。不過,最後石成還是上了那位被所有人稱之爲二哥的徐爺爺的吉普車。(進入軍隊以後,石成才知道。當初他和徐爺爺坐的那輛吉普車,叫做“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