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碗湯(七)
看着天真無邪的樣,實則有幾分狠毒。清歡很快就回到桌邊,“不必管她,咱們今兒個是來吃飯的,不必要叫不喜歡的人擾了興致。”
候掌櫃在廚房忙活,小二一遍遍的上菜,水寒跟從夏也被命令坐下來一起吃,吃到一半的時候承繼也來了,於是候掌櫃這一桌子菜,竟然是半點都沒剩下。小皇子雖然不會說話,卻也吃的肚皮滾圓。就連清歡懷中的奶貓也趴在桌上,時不時從主人碗中叼走一塊,吃的是不亦樂乎。
吃完飯候掌櫃捨不得小姐走,然後又懇請小姐讓他回府去老實當個廚子,他想給自家小姐做飯,以報知遇之恩啊!清歡卻笑道:“老侯,你同我回去了,你手下這些學徒可都還沒調教好,誰來幫我守這十八樓呢?交給別人我可不放心吶。”
阮易將清歡抱上馬車,看了老淚縱橫不住保證自己會守好十八樓的候掌櫃一眼,忍不住輕笑,他第一次見到候掌櫃的時候,他老人家可不是這樣子的啊。上身打赤膊,聲如響雷眼若銅鈴,兇的要命,誰能看出他是廚神呢?如今十幾年過去,竟成了這麼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真不知道是說清歡厲害,還是他老人家心寬體胖了。畢竟這身材可是橫向發展了足足雙倍,看起來一屁股就能把人給坐死。不過之前趙小姐叫人揍他的時候,那躲閃的速度,還是能看得出老人家寶刀未老的。
吃飽喝足人就容易犯困,雪停了,眼看年關將近,家家戶戶都忙活起來。清歡挑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對阮易說:“今年和我一起過。”
“好。”他本來也沒打算回去。
兩人在馬車裡說話,小皇子就睜着大眼睛癡癡地聽,阮易見他如此,心中難免憐惜幾分,就給他剝橘子,剝了一半給小皇子,一半給清歡,從夏在一旁看得直笑。外頭駕車的水寒正忙着跟五年不見的師兄互訴情衷,也沒注意裡頭髮生了什麼,否則叫她看見又要忍不住嘆氣了,你說這兩人郎情妾意的,說沒男女之情誰信?
那既然有情,爲何卻不在一起?真是把她頭髮都要給愁白了!
從十八樓到徐府要一炷香的時間,清歡還在馬車裡教小皇子玩九連環,就聽見水寒停車的聲音,而後道:“小姐,那窮酸秀才又來了。”
清歡:“……”臥槽。
她之前說什麼來着,商戶女甭掛多美多有才多有錢,就出身商戶這個身份,大禹大部分人都認爲低賤,連給書生當正妻的資格都沒有。同樣,也正因爲出身不好,大部分商戶女都想嫁入高門或是書香門第,以此來提高身份增強逼格。
清歡不是這其中一員,但架不住有人想讓她這麼幹。徐氏一族那些族人,在她幼年時就想侵吞徐家家產,被她教訓之後不吃教訓,還想拿捏她。後來她年歲見長,身邊有了忠僕,手段也凌厲許多,這些人不敢再惹她,見了她都畢恭畢敬,便將主意打到了她的終身大事上。畢竟清歡看起來雖然是十五六歲的模樣,實際上年紀卻大得多,出身不好,根本就不可能嫁個好人家。
徐家的家業究竟有多大,除了權力中心的人沒有人知道,包括徐氏族人。這是清歡刻意爲之,沒必要讓不相干的人知道她的實力,免得日後起事麻煩。但同時她又隱隱的讓皇帝等人知道,她不是好惹的,這也是爲何她行事不講情面也無人敢置喙的原因。阮易剛走的時候,她無意與侯府中人碰了面,就聽見那位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說話尖酸刻薄,盡顯詛咒之能事,清歡二話沒說叫人上去揍,大小姐被水寒當衆打成豬頭,丟盡了面子。
不僅如此,清歡還毀了她已經說好的親事,如今大小姐也二十多了,還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每每提起清歡,都是咬牙切齒的咒罵。
大夫人心疼女兒,就進宮去告御狀,可惜皇帝不管這事兒,對這門親事也不插手,完全一副朕什麼都不知道不要來麻煩朕的態度。
在那之後,大夫人才曉得清歡真不好惹,再也不敢公開說阮易的壞話了。
可惜清歡再厲害,也架不住有那不怕死的人,覺得她出身不好,又是卑賤商戶,難登大雅之堂,於是頂着一副我要娶你是給你面子是你高攀是看得起你你應該三跪九叩大喜過望趕緊嫁給我然後把你家財產都給我的臉面,隔三差五的就來糾纏。
如今在徐府門口堵着的這位方秀才就是其中一個。
他十年寒窗,考了個秀才,然後……就一直是個秀才。爲人高傲,覺得自己讀聖賢書,與凡夫俗子不同,因此十分瞧不起他人,更瞧不起滿身銅臭的商人。不過雖然瞧不起,他總得過日子啊,這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需要錢?才子倒是都喜歡風花雪月,可是沒有錢的話怎麼風花雪月?
別說錢臭,可錢也香啊。
然後不知爲何,他突然就看上清歡了。
大抵是兩年前吧,清歡心血來潮出門,去商鋪突擊檢查,掌櫃們都是她的心腹,見小姐來了個個高興得很,都知道小姐身子骨不好,平日難得出門,如今到自己的鋪子裡來豈不是看得起自己麼?
恰逢方秀才來買米,捏了兩吊錢,誰知道大米漲價了,他頓時就不高興起來,可是又礙於文人風骨不好講價,一時間進退兩難。清歡在屏風後覺得這人好笑,杵在那兒一動不動,不說買,也不說不買,就擋着路,似乎是要等小二主動降價——開什麼玩笑啦,他們徐氏米鋪的價格已經是最低了,很實惠的好不好?隔壁丞相府來採買幾千斤大米他們都沒打折,怎麼可能給個窮酸秀才賠本價?
清歡發覺自己很久沒這麼笑過了,登時心情不錯,就叫人按照原價給他。
她真的只是隨口一說,而且她的意思是僅此一次,下不爲例。哪裡知道小二聽她的話聽的不得了,再之後方秀才來買米一直都給低價,這下可不得了。方秀才聽說是小姐親自命人給的價位,頓時就沾沾自喜起來,回家後睡了一覺反覆思量,得到了一個令他倍兒自信的答案:這徐家小姐,定然是心悅於他!
他完全不認爲自己癡心妄想,好歹他是個讀書人,雖說十年寒窗就考了個秀才,但大器晚成,日後總會有出息,想必徐小姐就是看上這一點了。
然後他看看自家的破落院子,老孃冬天還蓋的蘆花被,不保暖,逢年過節吃不上肉。他自詡讀書人,也不肯降低身份去街上擺攤賣字畫,日日靠他老孃養雞賣雞蛋過活。書生袍打了無數補丁,能穿出去的就一件,這樣清苦的日子難熬至極,因此他極瘦,顴骨凸出,本來勉強算俊秀青年,如今看起來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方秀才跟自己老孃說了徐家小姐心悅自己的事兒。他老孃兩眼放光抓住他激動不已渾身顫抖:“兒啊……你可知道徐家有多有錢?!”
然後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什麼徐家的地都是用金子鋪的,徐家的下人都拿燕窩漱口,徐家富可敵國,總的來說,徐家有錢有錢,很有錢!如果方秀才娶了徐家小姐,那他們娘倆就再也不用養雞賣雞蛋過活了!
方秀才想了一夜,覺得自己老孃說的在理。管那徐小姐生的如何呢,有錢就行,雖然配自己這個秀才還有些低,但也勉強可以接受。大不了日後他再納幾房姨娘,也算是給自己的補償了。
於是他懷着施恩之心,叫鄰居家的媒婆去徐府提親。
誰知道媒婆連門都沒進去!
方秀才想,是不是小姐不知道是他去提的親呢?倘若知道是他,定然就會同意了吧?他在心裡嘆了口氣,頗爲看不起徐家小姐,到底是商戶女,小家子氣。罷了罷了,他就親自走這一遭好了。
哪裡知道他親自來了也沒用,仍是連門都進不去。
打那以後他隔三差五來一遭,比颳風下雨都勤。因爲他除了徐小姐以外也娶不到別人,隔壁屠戶家生的五大三粗的女兒,嫁人都要幾擡嫁妝,方秀才自詡風雅,根本瞧不上人家屠戶姑娘——而且他也拿不起那麼多嫁妝。
他一心繫在清歡身上,不知哪裡來的自信,認爲只要徐小姐見了他,肯定會嫁他。阻攔他的人都是別有用心,都是刁奴,見不得別人好。待到他娶了徐小姐爲妻,定然要小姐將這些人都給發賣了!
清歡聽說方秀才又來了,不禁扶額:“這廝……對了,那米價改回來沒?”
“早改回來了。”從夏說,“這窮酸還鬧了一場,說要小姐你把掌櫃的發賣呢。”
人掌櫃的是下屬又不是奴才,跟着小姐是自願又沒賣身契,一口一個發賣的,小姐都沒他拽。
唉。清歡嘆了口氣,損失了好些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