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山洞的昏暗和潮溼，明亮的房間和溫暖的皮褥，舒服的有些嚇人。
外面的天氣已經開始有些熱了，太陽光很刺眼，到處都是熱鬧的景象。遠處成羣結隊的洞穴人聚在一起，叮叮噹噹的忙碌着。高大的野蠻人隊伍，揹着裝滿礦石的巨大揹簍，從洞穴人的工地旁邊經過，引來一陣嘰嘰喳喳熱烈的招呼聲。還有那些記憶裡渾身散發着惡臭的醜陋的半獸人，有的在河邊給戰馬洗刷皮毛，有的在訓練場上練習投擲，有的扛着工具排着隊往山谷深處行進……
一片和諧的景象。
白鷺不過四十多歲，可頭髮已經完全灰白了，在風中輕輕飛舞。她的身體還有些虛弱，站在城堡前的空地上，放眼望去，山谷一片祥和，還有難以置信的整潔，以及奇怪的建築和奇怪的路。有年輕人經過她的身邊，微笑着和她打招呼，她回頭看了一眼，一面奇怪的木牌子掛在城堡大門外，上面寫着幾個奇怪的大字：
領地事務部。
原來不同的種族，真的可以生活在一起。這麼多年，人們的眼裡只看到了不同族羣的差異和對立：高原人的眼睛是黑色的，而草原人則是深幽的藍色；森林裡的獸人是綠色的皮膚，和醜陋的獠牙，而高原和草原的人族卻有着光滑的皮膚和美麗的面容；草原人擁有魔力親和，所以有擅長預言法術的星術師，而高原崇尚力量，森林則研究生命的本源……
沒人在意，別的族羣是不是友善的，他們的歌謠裡有沒有族人和夢想，沒人真正想要和外族之間建立連接，交易貨物，分享知識，傳授不同的技藝，沒人在乎醜陋的外表之下，是否藏着和善而禮貌的內心。
可在這裡，一切都如此不同。
這就是水流所說的桃源嗎？從昨天到現在，她越來越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可這裡的祥和，卻讓她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在草原的生活。
“還是不能接受這一切嗎，白鷺？”水流在身後攙住她，輕聲問道。
“首領，你真的相信夏洛大人，會成爲我們的卡薩？”白鷺輕輕頜首，給水流行了個禮。
水流笑了笑，沒有馬上回答她，只是將目光投向了湛藍的天空。
“白鷺，老師曾經問我，爲什麼雄鷹會一直翱翔在天空，是因爲它有一雙有力的翅膀嗎？”
“嗯，我也曾聽過她的教誨，答案是風。”白鷺虔誠的回答。
“是的，白鷺。老師說過，曾經草原聯盟只追隨強者，所以部落之間總是會有紛爭，就像雄鷹一樣，總在尋找讓翅膀更有力的方式，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飛得更高。”水流嘆了口氣，腦海裡浮現出老師的模樣，“我雖然不記得這一切，但聽老師講過很多次，草原上的幾大要塞領地，銅齒山，鷹巢山，黑水沼澤，王冠山脈，爲什麼人越來越少，只是因爲戰爭嗎？”
“當然不是，首領。”白鷺經歷的時光，比水流要漫長許多。
就連她的女兒雲雀，也不過只比水流小了幾歲而已。她心底裡由衷的疼愛水流，也無比的尊敬這個年紀輕輕就扛起血玫瑰生存重任的首領。
水流和她的老師，拯救了血玫瑰的每一個女人，把她們從高原部落的王族貴族手裡贖身，有時候會用殺戮的方式把她們搶出來，或者用欺騙的手段離開高原部落的魔爪。她們有很多種方式識別自己的族人，比如面貌的特徵，比如魔力親和的共鳴。
有些事情，不需要求證。這個世界有比殺戮或者仇恨更加強大的力量，有比那些殺戮魔法更加古老更加久遠的魔法，比如占卜星術。不同的夜晚，七絃月掛在天上，無數星星在夜空之中熠熠發光，她曾向星空尋求過幫助，而每次都只有一個答案。
她親歷了草原王庭遭受襲擊的那一晚。森林的獸人前鋒很容易突破了王庭的防衛柵欄，砍倒了衛兵，等到護衛團醒悟過來準備反擊，對方的大部隊已經挾着巨獸衝了進來，依河而建的溝渠根本擋不住巨獸的跨越。
到處都是煙霧和火，房屋、帳篷、倉庫、馬車、甚至大地，到處都是火焰。首領大人帶着護衛團和老人孩子，邊打邊撤，不斷有人倒下，最後，他們分批登上了十幾條木筏。她親眼看到，那條護送年幼的王女的木筏被湍急的水流掀翻……
“沒有了老人，孩子，弱者，女人，再強大的部落也會衰落。”
水流的聲音，將白鷺從思緒里拉了回來。
“白鷺，我總是在思考一個問題，讓雄鷹高飛的風，到底來自於哪裡？”水流繼續輕聲說道，“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搶奪弱者本就是強者的權力，可強者與弱者之間，並沒有太多的距離，你看……”水流的目光投向遠處的工地，“如果不是在這裡，誰會相信洞穴人竟然也會成爲合格的工匠，甚至戰士？”
“的確是個奇蹟。”白鷺點點頭。
“可到底是什麼力量，讓他們變成現在的樣子呢？”水流的目光，有些疑惑，也有些堅定。是找到了依靠的港灣，和前行的方向，“我並不知道這一切如何發生，我只知道是夏洛讓這裡變成了一個新的世界，新的……桃源。”
“可夏洛大人並不是草原族人……”雖然夏洛已經獲得了血玫瑰的信任，但這不意味着她的心裡，沒有任何顧慮。
“他也不是洞穴人……”水流打斷白鷺，“不是蠻族，不是半獸人，他甚至和我們見過的高原人都不一樣……白鷺，我明白你的困惑，但我們已經別無選擇，更何況，夏洛已經贏得我的尊重和信任。”
“我也會尊重您的選擇，首領。”白鷺點點頭道。
“不是我的選擇，白鷺，是我們的共同選擇。血玫瑰並不是我們的終點，因爲我們這裡沒有男人，沒有生育，沒有子民，那麼血玫瑰總有一天會消亡。可草原聯盟不能消亡，草原人的靈魂不能消亡……”
水流的眼睛裡，彷彿有霧氣在瀰漫着，她閉上眼睛，重複着老師曾說過的無數次的話。
“我們的生命屬於廣袤的大地，屬於浩瀚的星空，屬於奔騰的馬羣和成片的牧羊，屬於火堆上炙烤的肉塊和孩子們喝的羊奶，我們總有一天要回到草原，那麼，就必須要做出改變。”
“您認爲，夏洛大人可以帶來這些改變？”白鷺問道。
“是的。看看眼前的山谷，是夏洛造就了這一切，我們眼裡的奇蹟，在他那裡不過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水流笑起來，目光堅定，“如果我們是鷹，那麼夏洛他不是我們的翅膀，而是我們的風，幫助我們飛得更高。我確信這一點，所以，他是不是我們的卡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可以讓他成爲我們的卡薩。”
“明白了，首領，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卡薩，在草原聯盟流傳的文化之中，是部落聖人的意思。有點像是高原聯盟的巫神長老一般，爲草原各部落指引迷途，引領方向。要成爲卡薩，不僅需要部落首領的信任，更需要得到議會的大多數認同。
不過現在，議會已經不復存在，水流作爲她們唯一的共同首領，她的態度，將決定了所有人的態度。
除非，先祖之靈阻止這一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