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律王府裡的那些下人們,可不是好惹的,那一個個,可都是在沙場上真正砍過人腦袋,見過血的。
律王爺功高卓越,當今聖上便免了他每年春秋朝覲之禮,只是三年一次的大朝覲纔會來一次,想起上回見到律王叔的時候,自己才十一歲,乳臭未乾的丫頭模樣,只怕現在律王叔認不出來。
鳳歌放心大膽的往人羣裡湊,想聽聽他們在什麼。
“奇怪,林知縣怎麼進去了?”
“對啊,當聽他元宵的時候竟然就送了一副字給王爺,從此再也沒聽他與王爺有過來往。”
“莫不是他想升官發財,求王爺指路?”
“你沒見着是二總管雷烈把他引進門的嗎?這待遇,不像是他上趕着求人,倒像是王爺請他。”
議論紛紛,皆是類似的論調。
王府門口實在人太多,鳳歌決定往別處走走,隨意走了幾條街,在一處偏僻的地方,竟然立着一座道觀,牌匾上寫着“四象觀”。
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道觀門口冷冷清清,人門可羅雀,這門口的地面過於乾淨,連鳥雀也不樂意往這裡。
想到從人皮娃娃裡發現的那張紙,一向堅持相信着科學的鳳歌,忽然決定到道觀裡上炷香,順便把那張邪性的紙給燒了。
進門之後,鳳歌才發現,這紫竹觀不是一般的,別家道觀再怎麼也該是正中爲正殿,供着三清並玉皇,兩旁邊爲偏殿,或供月老或爲知客廳,而這道觀,竟然連正殿也沒有,只有一個神龕,裡面供着的也不是玉皇和三清,而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鳳歌平日裡也讀過關於民間的風俗和信仰之類的文獻書籍,只知上古時代有拜四靈的,至今應早已具現化爲人形,哪裡還有直接拜這四靈的。
正在她站在神龕前發愣的時候,一個道人從矮牆後面轉悠出來,似乎是剛從茅廁出來,正哼着歌系褲帶。
他頭一擡,正與鳳歌四目相對,整個人都僵住了,兩手還保持着系褲帶的姿勢。
非禮勿視,鳳歌多年來受到的教育便是在別人尷尬的時候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她仰頭望着牆邊的柳枝,念道:“嫩綠點點凝枯枝,美哉美哉。”
她的眼睛餘光瞟着道士已經收拾停當,這才雙目平視,看着道士:“想必您就是此間觀主?失敬失敬。”
道士也假裝好像剛剛纔與她打照面似的,身微躬行禮道:“無量天尊,貧道稽首了,不知女施主今日前來是問卜消災,或是進香許願?”
“本想進香,但見觀中只有四靈,不知是何法?”
“女施主請先上香,之後貧道可爲女施主慢慢解釋。”道人從一旁取來三枝清香,在燭火上點着了,才遞給鳳歌,鳳歌接過,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後,將香香爐之中。
道人將鳳歌請至後面一處房舍之中,屋裡陳設極其之簡單,牆邊有牀榻,榻上的矮几兩邊,各有一隻蒲團。
道士燒了水,爲鳳歌倒上。
“觀素日沒什麼人來,雖有茶葉,卻也是隔年舊茶,還不如清清靜靜喝這梅花上收來的雪水。”
鳳歌笑道:“看不出道長也是如此雅緻之人。”
憑良心講,這位道士與雅緻這個詞之間的距離,大概像最西端的夏國戈壁到最東端的寧國漁港那麼遠。
一臉的胡,想學別人仙風道骨偏又不像,看起來亂七八糟,彷彿還能看出他今早吃的是米粥。衣服也是隱隱飄着很久沒洗的味道。
若不是鳳歌知道有文人騷客喜歡玩捫蝨而談,早就嚇跑了,起碼眼前這個道人,還沒伸手往衣服裡抓蝨。
想到這杯的清潔程度堪憂,鳳歌不動聲色將杯放在茶几上,好像很認真的在聽道士對她關於四象的故事。
“所謂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自古便受先民禮敬,直至後來,各教派林立,興衰幾世之後,百姓拜神,不過是希望神仙能迴應自己的要求,若有不順意,便不再前來。”
鳳歌點點頭:“正是呢,不再前來已經算尋常,我還知道有地方求雨不成,揮鞭打龍王雕像呢。”
“所以,神靈已經成爲了一種商人,與凡人做交易,凡人提供香火而他們提供神蹟,僅此而已。但是……”道士的表情忽然變得神秘,他的聲音也變得低沉:“靈力只有在心中真正有信仰的時候,才能發揮,只是交易,是不會得到神靈庇護的。”
聽起來很厲害,但是鳳歌完全沒聽明白:“可是,如果神靈不靈的話,哪來的信仰?”
道士笑了:“所以,這纔是我這四象觀,不供三清玉皇,也沒有月老與財神,只供了天地四靈。人,生在天地間,與世間萬物並存,四靈,亦是指代天地萬物。”
他慢悠悠的喝了口水:“對於君王來,治國平天下是信仰。對於百姓來,修身齊家亦是信仰,儒生也好,武將也罷,心中須信仰着仁義禮智信,行爲纔不會偏差。”
見鳳歌還是不甚明白的模樣,他笑道:“比如,女施主每日早起梳妝,晚上還要一樣樣的卸妝,再一樣樣的上晚妝,難道不麻煩?但是看着鏡中的自己變漂亮,看着意中人眷戀的眼神,就什麼麻煩都不怕了。”
“哦……道長,你好懂。”鳳歌點點頭,用化妝打比方,她瞬間就懂了。
父皇的妃們天天變着法的折騰,大概得到父皇的垂青就是她們的信仰吧。
想想很多女將自己一生的幸福都掛在男人身上,喜怒哀樂皆是靠別人施捨。過去鳳歌沒覺得她們這樣有什麼不妥,如今被這道士破,忽然覺得,一生的目標就是爲了搏一個人青眼一顧,實在太蠢了。
無論是好或是壞,事事須得把握在自己手上,無論成敗,皆無遺憾。
杯中的梅花雪水已漸漸散了熱氣,原本在杯上的白色水汽已不見了。道士笑道:“這梅花雪水的香氣啊,在溫的時候最好,過熱則香氣不顯,過冷則香氣盡失,現在喝正好,女施主快嚐嚐。”
居然他這麼關心杯,本以爲逃過一劫的鳳歌臉上神色不動,心裡卻翻騰着十萬個不願意,關林森也沒有出來打翻杯的意思,看來杯中的水也沒下毒。
要是下了毒多好,就可以直接打翻不用喝了。
鳳歌心中暗自嘆氣,微笑的道士似乎對自己這梅花雪水特別得意,死盯着鳳歌手中的杯,就等着她喝。
算了,喝就喝吧,反正帶的藥夠多,肯定有能治跑肚拉稀的。
鳳歌一口將杯中水喝乾,那姿勢,與外國那些被賜鳩酒的大臣們也差不了多少。
見她喝完,道士笑道:“女施主還要喝嗎?”
鳳歌趕緊搖頭:“想來冬天收集梅花上的雪水非常辛苦,還是道長您留着慢慢喝吧。”
雖然杯衛生堪憂,但是這道士剛纔的話卻十分在理,鳳歌恭恭敬敬問道:“不知道長尊名如何稱呼?”
道士笑道:“貧道玉虛。”
“原來是玉虛道長。”鳳歌心裡覺得這名字很熟悉,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聽過,興許是在什麼文獻典籍裡看過同名同姓的,當下也沒多想。
玉虛道人看着鳳歌:“女施主莫非遇到了什麼難解之事?”
“咦?能看出來?”鳳歌摸着自己的臉。
想了想,她還是把那張紙條拿出來了:“我在家中的物事裡發現了這張紙條,不知是什麼法術?”
玉虛道人接過仔細端詳一番:“硃砂定魂,想來,這紙條是放在傀儡人偶之中的?”
“正是。”聽見那道士竟然一口出紙條的來歷,鳳歌頓時更加相信他。
玉虛道人將杯中水喝了一口,對着紙條一噴,空白處,竟然影影綽綽顯出兩個字來:“鳳歌”,這下鳳歌一驚非同可,好在多年的訓練使她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只是低垂了眼睫,擋住眼神中的震驚。
“這鳳歌,似乎是當朝儲君名諱?”玉虛道人摸着胡沉思。
鳳歌默默點頭,問道:“那這紙條,並那傀儡人偶,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種巫蠱之術,作法之人慾將被害者的七魂六魄收入傀儡之中,那個傀儡想必不會什麼好模樣,若是七魂六魄被收了進去,那被害者的身體,就會像傀儡一般模樣。”
“這傀儡必不是普通的泥制或是石雕,而是用動物皮毛做成,最佳的是人皮,人,萬物之靈,靈性最足,效果最好。”
鳳歌只覺得自己胳膊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的站了起來,她強自笑道:“聽起來真是玄的很,這七魂六魄收就收了麼?”
“這倒也不會,人的頭頂與兩肩,各有一盞本命火,只有火弱的人,纔會神魂這麼容易離體,一般身強體健的,大概要三四天左右才能收齊。這三四天之內呀,被害人會出現神思恍惚,做出一些自己都不記得的事,或是丟東忘西,更有甚者,弱女持刀殺了全家的也有。”
鳳歌雙手籠在袖中,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才穩住了情緒沒有驚呼出聲。
只是笑道:“哎呀,這等邪物,我得燒了去,不過,若是往後再有人用這種手段害人,可有什麼化解的好方法嗎?”
玉虛道人一笑:“道法玄奇,自然是有的。”
他起身取來一隻木盒,珍而重之的打開,裡面裝着一枚銅錢,是銅錢,卻不是本國或是任何一國流通中的貨幣,一面刻着“吉祥如意”,一面刻着一枝梅花。
“這是在四靈之前供足七七四十九天的靈幣,佩戴着它,可保一世平安。”道人神叨叨的搖頭晃腦。
他將銅錢遞給鳳歌,鳳歌道謝之後便想告辭離開,卻聽見道人:“這枚銅錢供奉日久生靈,便是律王府上來請,貧道也不曾給他們,只因要待有緣人,如今女施主與貧道如此投緣,貧道便給女施主算便宜些,只須一兩銀。”
此時將銅錢還給道人,實在難看,再加上鳳歌此時對道人已有幾分相信,剛巧鳳歌剛纔從律王府過來時,路過一家源義錢莊,順手取了一兩銀,便給了道人。
道人將鳳歌送到門口之後,便折身回去了。
鳳歌將這枚銅錢心翼翼的收好,準備回縣衙去取回自己的包袱,正巧看見林翔宇從律王府出來,臉上神情甚是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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