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慕時也是神情激動,“我記得,你當初是在門前伺候的,還常給我牽馬討賞。”
女子吸吸鼻子,用力地點頭,“我到處託人打聽,才知道您在朝中做官……”
她絮絮叨叨的,蕭慕時倒算是記得交代,引領着她走進錢莊,我站起身,拋下銅板。
快樂的少年還在細細品着小籠包子,吃的有滋有味。
我忍不住笑了笑,對他來說,快樂真的很簡單。
舉步進了錢莊,如所有尋常人一樣,斂盡了身上的氣息,遞上一張銀票兌換成散碎銀子,耳朵卻豎得高高的,不放過一句話。
“當年是我糊塗,養了幾年捨不得,如今他大了,我不敢隨意婚配啊。”那中年女子一句一顫,“只是、只是年歲大了,想、想要些銀兩買副壽板,所以、所以……”
“應該的,應該的。”蕭慕時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那少年,想說什麼,奈何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沒吭出聲。
要她這種文人,在大庭廣衆之下看個少年的屁股,估計她怎麼也不好意思開口吧。
她想了半天,“我們是不是找家客棧?這裡人多眼雜的,會被人打眼的。”
中年女子連連應着,目光有些急切,幾次看向蕭慕時的胸口。
兩個人剛剛踏出門口,門外進來一人,正撞上那少年,兩人撞了個滿懷。
“哎呀”少年一聲驚呼,我卻看到那來者的手中,捏着一個小小的圓筒。
“漫天星雨”!
我心頭一驚。那人已然按下機簧。
想也不想,飛掠而上,一手揪着少年,一手扯着蕭慕時,腳下踹起一條板凳,擋在身前。
無數銀光閃過,少年和蕭慕時摔做一團,板凳打上來者的胸,將人打倒在地,屋檐後竄出十餘道黑色的人影,劍招凌厲,直奔着少年和蕭慕時。
人還沒有靠近,就被暗衛迎住,長街上,頓時刀光劍影。
蕭慕時呆了,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場景,石像一般,半天不動彈,我極度懷疑如果不喊她,她能一直襬這個姿勢到硬。
我低吼,“滾一邊去。”
她的魂魄才恍然歸體,趴在地上擡頭,又一次魂飛魄散,“帝、帝、帝……”
“一邊,趴好。”我拋出一句話,她抱頭鼠竄,縮到了櫃子後面。
被我踹翻的人爬了起來,又一次朝着少年撲去。
少年也呆滯着,看着那人如瘋狗一樣撲上,手伸出,指尖也是漆黑的。
“獨活”劍出鞘,一劍。
叮叮噹噹的聲音不絕,地上掉落一片片長指甲,鐵片似的又黑又厚,泛着古怪的光澤。
她一擡手,袖中又是幾道寒光射出。我冷着臉,第二次出劍,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劍已架上她的脖子。
“如果不是你還有點用,你不會有第二次出手的機會,聰明的說出你的來歷,還有背後的主使者。”我冷着臉,陰沉開口。
那人看我一眼,似乎也沒想到會一招受制,臉上飄過一抹狠厲,身體超前一送,脖子抹上劍鋒。
我撤手,很快,可惜依然沒用,我看到她的脣角,流出一絲黑色的血跡,咬毒自盡了。
店裡的人似乎此刻才察覺到不對,各種鬼哭狼嚎連滾帶爬地往門外跑去,纔到門口,看到打做一團的十幾人,又淒厲地尖叫跑回來,有的人雙腿發軟,癱軟在地,褲子*了一片。
少年從地上爬起來,在一旁瑟瑟發抖,“我的媽呀,哎呀我的媽呀,媽媽呀,她死呀,死了呀。”
他的手,正指着中年女子的方向。
中年女子趴在門口,臉上一片青黑之氣,她的身上,扎着無數銀亮的針。
我剛纔下意識救人,只來得及拉那少年和蕭慕時,沒想到對方針對的人,竟然是她!
針上有毒,劇毒,神仙在世怕也救不了她了。
她的手伸着,向着前方,頭高高地擡着,喉嚨裡咯咯作響,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手指的方向,正是我剛剛坐過的小攤。
草帽少年聽到了動靜,正愣愣地看着我們的方向,突然他一聲尖叫,“姨!”
人影飛奔而來,風颳掉了手帕,掉落草帽,少年的容顏盡露我眼中。
我見過的美男有多少,我數不清。
我見過的絕世美男有多少,我沒數過。
我見過傾國傾城的絕世美男有多少,雖然數得清,但絕對不少。
能說誰是其中之最嗎,很難。因爲能到傾城之色的男子,靠的不僅僅是容貌,還有氣質。
木槿的溫柔,鳳衣的華貴,寒蒔的霸氣,青籬的飄渺,蜚零的隱忍,都是容貌與氣質的完美結合,想要超越他們,就必須要有容貌和氣質的雙重超越,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因爲他們已經達到極致。
美男見得多了,我更看中氣質遠勝過容貌,因爲氣質才代表一個人的特色與底蘊,就象那不知名的緋衣男子,邪冷到極致,仿若地獄幽泉盛開的花,就令我感慨。
甚至只見過一面的曲忘憂,他咄咄逼人的刁蠻和狠毒,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無法說他們誰更美,因爲絕世的特色,不能相較,於他們而言,相較是褻瀆。
但是今日,這少年草帽落下的瞬間,我幾乎感覺到自己窒息了。
雪落滿地,萬里江山爲之純淨,掩覆了所有污穢的潔。
雨落山澗,塵埃被清流滌盪。
月朗星疏,幽幽恬淡飄搖。
世人愛這些,都因爲紅塵濁氣,碌碌一生,難以追求這些極致的乾淨,越是乾淨的越容易引人覬覦,越是純潔的越容易遭人玷污,大約是骨子裡的不甘在作祟。
眼前這少年,擁有着讓我無法感嘆的純淨,那容顏竟也幽幽渺渺了起來,氤氳的在那氣質中。
水中之月,不敢伸手,唯恐觸之消散。
空中飛花,不願挽留,怕污穢冰清之質。
明明他朝着我的方向奔跑而來,卻沒有人敢靠近,甚至整個街頭剛纔的鬨鬧叫嚷,都在這一刻停息了。
靈秀。就像這人間所有的靈氣都被他吸光了一樣,又象是月下萬載的水晶,飽食了仙氣,可又不是仙氣的飄渺,他那麼真實的存在,引人親近。
卻又——不敢親近。
靠近他,都會覺得污穢了他。
天地失色的美,美到我覺得這樣的人,不該存在。
他不管不顧地衝來,眼中只有地上那中年女子,完全無視了中間那些飛舞的刀劍,還有帶着嗜殺氣息的黑衣人。
他的叫聲讓我瞬間明白了什麼,那羣黑衣人亦是同樣,顧不得與暗衛糾纏,瘋狂地撲向他。
手中的所有暗器,在這一瞬間鋪天蓋地地打向他。
我身體前竄,一把摟上他的身體。
“閉眼。”我衝他下着命令。
他被我一喝,倒是真的飛快地閉上眼睛。
劍過,人影落地,血色綻放在空中,飛濺上青石板。
一人撲來,被“獨活劍”掠過頸項,溫熱的液體從天上灑落,我帶着他飄開,看那人影落地,在地上抽搐着,扭動着,漸漸沒有了氣息。
我那聲命令,只是覺得這樣的人,有些事不該看到的。
那羣黑衣人似乎是被我的手段震懾,一個手勢之下,暗器再度凌空飛舞,投射向我的方向。
幾是同時,暗衛手中的劍在他我面前織起密密麻麻的網,這是保護我的下意識舉動,而那羣人趁着這個空隙,飛快地躍上房頂,轉眼消失了蹤跡。
我黑着臉,看向雲麒。
京師重地,光天化日,居然會平白出現這麼多的殺手,我這皇上該打臉,她這“無影樓”的暗衛,也該打。
她單膝跪地,“屬下這就去查。”
我身後的人探出頭,甩開我的手,他撲在地上,抱着女子的身體,“姨,姨,姨……”
驚慌、失措、不安和惶恐,讓他不住哆嗦着,低垂的頭時,從頸項間滑落出一方精巧的玉玲瓏,在胸前搖晃。
“啊!”縮在櫃子後半天的蕭慕時一聲低呼,撲了上去,手摸着玉玲瓏,“這個,就是這個,就、就、就是這個。”
她一激動,說話又不利索了。
我眼神一掃,對着最初中年女子帶進來的少年,“你是什麼人?”
“我、我、我……”少年腿一個勁地哆嗦,“我是旁邊、旁邊客棧的,她給我錢,讓我,讓我來走一下。”
手抽風似的,指着地上早已沒了氣息的中年女子。
看來,事情似乎有了頭緒了,我看着地上哭泣着的少年,朝他伸出手,“跟我走吧。”
他擡起眼,凝望着我。
水霧空濛,遠山含愁。
無聲地流淚最是打動人心,遠勝過嚎啕的淒厲,那一顆顆撲簌簌的淚珠,比火星還熱,打在我的手心。
他的手,放入我的手心,乖乖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