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 第六十九章 大神唱戲

百姓的喝彩聲,統統嗆回了肚子裡……

景橫波心情大好,笑對穆先生道:“這是你的人?換了戲子?果真妙計!還是妙人!你從哪找來這妙人?”

穆先生卻微有驚訝之色,注視“天棄”半晌,搖頭道:“不,這不是我的人。”

景橫波一怔,心想怎麼會還有人幫她?穆先生卻又道:“似乎無惡意,靜觀其變。”

此時又一陣鼓點,第四折,天灰谷遇裴樞。

女王在那咿咿呀呀地先唱,說那裴樞“本是魔王轉世身,刑傷天和墮泥塵。”又稱自己“我本多愁多病人,但求知己共一春。”又婉轉蛾眉,愁倚門扉,道“天灰谷霧沉天慘,竭蹶之道行路難。”最後決定,“少年由來慕少艾,天生名花待君採。”定下了色誘裴樞的美人計。

衆人又恢復了興致,等着看“女王”如何色誘裴樞。

景橫波摸着下巴,想裴樞一開始那灰老鼠樣兒,色誘他?不影響胃口麼?等會上臺角色應該尊重原著吧?披一身灰老鼠皮?

“女王”停在“天灰谷”前,正在唱:“滿目陰風悽慘慘,遍地毒沼行路難,忽見少年從天降……”

忽聽一聲大喝如春雷綻,“不踢死你不算完!”

咻一聲,幕布上方躥下一人,銀色披風如流倒卷,人在半空猛探拳,直對那“女王”頭頂轟去。

底下還以爲是戲文情節,沒想到看到武戲,都大聲叫好。

景橫波卻瞠目道:“不好!這是打死人的節奏!”

那拳風虎虎,卷得那“女王”髮髻都一歪,哪裡是做戲?

裴樞是真的動了怒,聽那唱詞不堪,不等唱完便躥出來,一怒之下只想一拳打死這賤人算完,這一拳怒極而出,足可轟碎人天靈。

忽然臺側起了陣柔風,推得那“女王”向後一倒,裴樞一拳便砸在了臺板上,轟然一聲木板裂出一個大洞。

底下還以爲是武戲,沒想到如此精彩,喝彩聲沖天。

裴樞怒哼一聲,一個轉頭,這一亮相,底下一靜,隨即又轟然一聲。

這回是倒彩。

裴樞臉上,紅紅白白,他不會畫戲妝,孟破天自告奮勇幫他畫,自然沒安好心,給他畫了個猴子屁股般的紅臉,額頭卻白得如雪,還在眉心畫了個“王”字,哪裡是俊朗少帥,分明是活脫脫一隻吊睛白虎,還是母老虎。

景橫波差點笑岔氣,靠在穆先生輪椅上直抹眼淚,吃吃道:“這造型……我勒個去……裴樞看到得氣死……等等……”她忽然直了眼,“這不會就是裴樞吧?”

臺上裴樞毫無所覺——他並沒有看見自己的妝容,時辰來不及了,他是被孟破天匆匆推出去的,此刻聽底下轟動,倒還頗覺得意,向景橫波方向,遙遙一招手。

“我勒個去。”景橫波瞠目結舌,“還真是……”

不過裴樞再一眼看見她靠在穆先生輪椅上,頓時吊睛虎變成了下山虎,怒哼一聲,瞪視着對面的“女王”。

按照劇本,他不能打死這賤人,還得演一場。

那“女王”此刻卻兩股戰戰,險些溼了褲子——別人看不出真相在喝彩,她卻是當事人,面對面感覺到這“裴樞”的殺氣和煞氣,哪裡還支持得住。

眼看她要倒,裴樞只得上前一步,手中道具長槍一架,架住她,他不會唱戲,乾脆喝道:“尊駕何人?可是我大荒女王景橫波?”

那“女王”煞白着臉,瑟瑟發抖答不出話,裴樞低喝:“快唱!不許顯出媚態!不許勾引我!”

可憐那女王唱詞正是媚態勾引,臨時現編哪來得及,只得顫巍巍答:“奴家……”

“不許說奴家!”

“賤妾……”

“不許說賤妾!”

“……朕。”

“對,不許顫抖不許哭!不許軟腰不許拋媚眼!放開聲音,語氣堅決點!”

“朕……”可憐的女戲子,頂着魔王目光,咬牙大聲道,“朕正是!”

“啊!”裴樞一臉震撼之色,立即雙手一拱腰一彎,“原來是陛下駕臨!陛下除祭司、救百姓、鏟豪門、抗權貴,英明神武,仁愛萬方,更兼蘭心慧質,才貌無雙,樞僻處天灰谷,亦久已聽聞!不勝心嚮往之!今日一見,名不虛傳!請陛下受樞一拜!”

他微微一躬,卻是錯開那戲子,向着景橫波的方向。

景橫波託着下巴。心想這貨又趁機表白!

百姓們眨巴着眼睛……這劇情似乎有點不對啊,不是女王色誘裴樞嗎?怎麼一句話沒有,少帥就“虎軀一震,倒頭下拜”了?還口口聲聲被女王光輝事蹟鎮服,色相呢?勾引呢?香豔肉戲呢?

臺上“女王”顫聲道:“愛卿平身……”

裴樞早已直起腰,一邊覺得愛卿兩字甚好,一邊暗恨說的人不對,如果是小波兒開口該多美妙,除了她還有誰配對他說“愛卿”?

當然,如果愛卿升級,成了“夫君”“官人”之類的,更是無上美妙。

“陛下!”裴樞大聲道,“樞願投身陛下麾下,與陛下攜手並肩,犁庭掃穴,逐鹿大荒,共享天下!”

說完催促“女王”:“快說,朕所願也,願與君攜手天下!”

那戲子只好挺直腰板大聲答:“此亦朕所願也,願與君攜手天下!”

一出色誘豔情戲,成了豪情報效戲,百姓張大嘴,不知道該喝彩還是喝倒彩。

後臺鑼鼓噹噹急響,裴樞對着臺下大聲道:“今日便算你應了我!”一個跟斗倒翻回臺下。

觀衆面面相覷,只有景橫波聽懂,呸一聲道:“應你妹啊!”

“女王”在臺上抖了半天,第五折斬羽收英白快要開場了。

“女王”好容易收拾好情緒,咿咿呀呀唱起,“大荒亦有酒中才,玉照龍騎夜光白。”說他“枕畔佳人夜夜新,花叢遍摘不染襟。”,又道,“厭卻金堂多風流,不如且盡一杯酒。”決定“名花自當傾名將,且將新人換舊人”。

這是要酒醉英白,委身相許的節奏,觀衆頓時又興奮起來。

依舊是鼓點急響,那女戲子很是詫異,按照劇本,這時候當花園見英白,絲竹悠揚共進酒纔對。

這沒辦法,戲班子的人都被放倒了,無人奏樂,孟破天兼顧道具服裝場記燈光音響導演演員羣衆演員諸般角色,她只會打鼓……

景橫波聽着鼓點,想着不會英白也混進來了吧?他也自己來演自己?

鼓點急響,青衫英白上前來。一手酒壺一手酒,姿態風流。

他出來,衆人一聲彩。

別的不說,那妝比裴樞像樣多了,也沒抹太多油彩,瞧上去卻英挺又清爽。

“女王”尤其看得真切,只覺得那人那雙眸子,也如酒液清冽醉人。

她暗暗喝一聲彩,心裡卻明白這也不是戲班的人,尋常人絕沒有這樣一雙眸子。

而這人雖然不似剛纔“裴樞”一般氣勢壓人,但周身氣場冷冽厚重,她因此興起的畏懼和不敢靠近的情緒,並不比面對英白少多少。

按照劇情,她和英白在斬羽部王宮花園月下對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番情挑,酒後亂性,讓英白也做了“女王”入幕之賓。

反正在這個劇本里,所有女王身邊的男人,都是被她色誘來的,區別的只是色誘的方式罷了。

對面男子似乎看着她,又似乎沒看,淡淡道:“演。”

她立即激靈靈一顫,只得伸手,去接英白的酒壺,一邊接一邊往他肩上靠,唱道:“三千茂苑景如畫,閶門碧瓦月華樓,勸君且飲杯中酒,青春韶華正風流。”

一邊反腰,臉盈盈擡起,手臂勾向“英白”臂彎,曼聲道:“大統領飲個雙杯兒。”

臺下景橫波眯起眼睛,笑道:“這是一上來就要飲交杯的節奏啊,難道這位英白還是戲班子的本尊?”

“英白”接了酒杯,衆人興奮鼓譟,大叫:“飲個對嘴兒!”“飲個雙杯兒!”“摸她呀!摸她!”

眼看那女子只差零點零一公分,就要碰到“英白”的臂彎,“英白”手指一彈,那戲子身子一僵,定住。

她此時正一個微微後仰,側頭,腰彎三十度的曼妙之姿。一定住,倒像是故意展示絕佳的腰功,底下頓時一陣瘋狂喝彩,大讚:“好腰力!”

“女王好腰力!”

“難怪能夜御七男!”

“如此女子,如狼似虎,吸精攝元,我等消受不得啊哈哈……”

穆先生面沉如水,手臂微微擡起,景橫波一把按住他手臂,道:“別。”

穆先生輕輕嘆息一聲,道:“我錯了,我不該勸你忍,這些人該殺,哪怕殺了麻煩,以後再想辦法便是。”

“這是愚民。”景橫波道,“他們聽了明晏安的誹謗挑唆,認定我是淫蕩無恥,前來奪取他們家園,破壞他們安寧生活的罪魁禍首,心中滿懷對我的仇恨,怎麼可能給我什麼好聽話兒?你殺了他們又有什麼用?殺得了這裡幾十幾百人,難道還殺了全城?要殺,也是殺明晏安纔對。當然,”她眯眼輕輕一笑,“等我看完這到底是什麼一齣戲,回頭非得把這些蠢貨好好折騰不可。”

她身邊,柴俞本來滿臉不自在,聽了這句,臉色微微驚異地看了她一眼。

臺上,英白輕描淡寫地將自己的胳膊,從那女戲子手臂中抽出,看了臺下一眼。

他目光如冷電,劍般一刺,看見的人心頭都一凜,輕薄言語慢慢消聲。

英白端着酒杯,在臺上漫步,他也不唱,只長聲吟哦,聲音微醉般醇美幽遠,又帶微微涼意,似雪中漫步飲燒酒般的意境。

衆人不由自主便安靜下來,靜靜聆聽。

他道:“道不盡一路金戈鐵馬,雪埋屍骨血染沙,說不得一心牽扯絆掛,心無定處人天涯。且棄了黃金甲,繪一幀江山畫。筆端有情聲喑啞。”

“好句。”景橫波感嘆,“我不懂,卻覺得淒涼入心。”

穆先生默默看了她一眼。

他道:“我見那女子好年華,我見那女子顏如花,最難得一心如暖玉,映長空霓虹萬里霞。”

景橫波抿了抿嘴,想說那女子便縱如花似玉,現在也不過黑水澤裡一野草。

穆先生又默默看了她一眼。

他道:“自古來人心籌謀,抵不得算計頻多,蠅營狗苟遍地走,不須懂未雨綢繆。”

景橫波手指一顫,微微閉了閉眼睛。人心籌謀算計多,不見盡頭。

穆先生眯起眼。柴俞看看她看看他又看看臺上的他。

他道:“莫怨他郎心似鐵,一抔血庭前作別,好天良夜不多時,終負了人間風月。”

景橫波渾身發冷,忍不住輕顫,穆先生伸手要握住她的手,她卻如被針刺了般飛快一縮。

穆先生的手,停在空中,半晌,慢慢收回。

他在臺上漫步,滿場不是觀衆,不過是他子民,滿場子民沉默,似陪他一同墮入永無盡頭的茫茫風雪。

他道:“幽幽寂寂黃金殿,冷冷清清玉照宮,慘慘慼戚衆生相,癡癡茫茫兩心同。”

她連掌心都冰冷,卻茫然擡手,撫住了發燙的臉,臉上燒的不知是火,還是此刻痛至癡癡茫茫的心境。

十六疊字,心事亦相疊。

他停下,手中酒壺緩緩下傾,是杯酒相酹的姿態。

壺中竟然真的有酒,一線清流,酒香彌散,衆人都似有醉意。

他聲音悠悠:“風捲了華堂高檐,雪漫了玉闕金宮,三萬裡天地一口鐘,萬物懵懂,身在夢中。”

景橫波忽然向前一衝。

穆先生及時將她拉住。

臺上“英白”擡手遙遙一指,正對着這方向,景橫波如被隔空點穴,完全動彈不得。

她死死盯着那“英白”,他卻轉過頭去,面對臺上“女王”。

此時觀衆如在夢中驚醒,這纔想起“女王”還大後仰定着呢,這得多長時間了?這腰力實在驚世駭俗!

也有人發現那戲子渾身微微顫抖,大汗溼透了衣襟,敷着厚厚油彩,都能看見漲紅的臉色。

“英白”手指一拂,她能動了,立即就要向後倒,他順勢衣袖一帶,將她的寶座挪成背對臺下,把她推在座位上。

長聲道:“陛下神功,英白拜服。此生願馳騁於陛下之疆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臺下百姓譁然——這戲是怎麼了?

先前的得意和辱罵,到此刻顯得無稽,“名將”們並非受到色誘,完全因爲女王“英明神武”才“倒頭就拜”,這和歌頌朝廷大王的戲曲有何區別?

景橫波目光閃動,“英白”最後兩句雖然是套話,但語氣深重,令人心顫,尤其最後四個字,她聽着,心便一跳。

她還想上去,英白將酒壺一拋,轉身就走。鼓點急響,不等那“女王”緩過勁來唱詞兒,臺側轉過一個人來,赫然王服金冠,族長打扮。

臺下百姓驚叫:“大王!”紛紛下跪。

這是大荒規矩,雖然是扮演者,但代表的是王者,自然要見者拜一拜,以示對王權的尊重。

穆先生忽然道:“我們的人!”

臺上“明晏安”上了臺,也不唱,也不道白,一臉肅穆,大步迎着那有些惶然的“女王”,雙膝一曲,推金山倒玉柱,倒頭便拜!

臺下“啊!”地一聲,百姓全傻了。

那女戲子驚得渾身一顫,要站起來,卻似被什麼力量死死捺在了座位上,不得不接受“明晏安”的朝拜。

但此時她的座位已經換了位置,背對衆人,以至於明晏安面對觀衆,拜的方向,正對着景橫波。

那“明晏安”的扮演者,也是個不會演戲的,直愣愣地道:“微臣明晏安,見過黑水女王!”

百姓驚惶地面面相覷,那“明晏安”大聲道:“女王乃朝廷敕封,王權正統,如今駕臨玳瑁,正該王權歸位。微臣有失遠迎,請陛下恕罪!”

那戲子呆呆地說不出話來,明晏安擡頭,怒視底下百姓,道:“本王都跪了,你們焉敢不跪接女王?你們這是在蔑視女王!來人!”

後臺一聲大喝:“在!”

“敢蔑視女王,蔑視本王者,斬!”

“得令!”

砰一聲悶響,一股雄渾掌力擊出,正擊在前排一排浮滑子弟身上,那些人啊一聲大叫,齊齊倒地昏迷。

那些人,也是先前譏嘲踐踏景橫波最厲害的那一批。

百姓們眼看那些人昏迷倒地,生死不知,驚得不敢做聲,紛紛跪倒。“明晏安”動作很快,飛快從懷中拿出一枚裹着黃綢的“玉璽”,雙手奉上給“女王”道:“萬幸陛下駕臨玳瑁,從此統屬萬方。玳瑁王璽在此,請陛下御覽!”

那“女王”呆呆地伸手接了,今日這個戲本,完全不在她的掌握中,她也只能隨波逐流。

她一接,“明晏安”立即高聲道:“恭賀陛下,恭賀我玳瑁,從此王權歸正,玳瑁一統!一拜!”

說完當頭一拜,百姓只好也跟着一拜。

“二拜!”

百姓又拜。滿地人羣偃伏如草。

四面有人聚集而來,看着這一幕,吃驚得張大了嘴——什麼意思?不是說今日長街演戲要侮辱女王的嗎?怎麼搞出當街認主的戲碼了?這是不是代表了族長的意思?族長是不是打算認主了?

更有遠遠聽見的,面面相覷——族長已經歸順女王了?

景橫波雙手抱胸,瞧着面前那些剛纔還在罵她,現在卻在跪她的百姓。

這些人躲閃着她的目光,滿面憤恨不甘,不知道這戲,怎麼忽然就演成了這樣。

景橫波笑吟吟地想,現在想吐血的,該換人了吧?

“三拜……”臺上“明晏安”的三拜還沒完成,忽然有人厲聲道,“不許拜!”

一大羣官差如狼似虎地衝了過來,拉起人羣,大聲道:“不許拜!不許拜!哪來的野臺戲班子,竟敢侮辱大王!”

“咦,奇了怪了。”景橫波笑道,“這戲班子不是之前就在這的嗎?不是已經演了好久了嗎?能在你們這中心大街上演戲的,不都是明晏安批准的嗎?怎麼忽然就成了野班子了?”她嘖嘖兩聲,“不過確實也野,堂堂王都,光天化日,王宮不遠處,竟唱些淫詞豔曲,演些下作段子,官府不管,王族不理,百姓還大聲叫好,這民風,這禮教,這廉恥心,嘖嘖,真是醉了,醉了啊!”

那羣官差漲紅了臉,他們原本得令,不許管這裡的事。這樣,景橫波萬一惱羞成怒,激怒百姓,被百姓羣毆,他們可以當做不知道。死於民衆暴力?那隻能說明女王不得人心嘛。

所以他們遲遲才知道,戲本子出了差錯的事。當然,人羣裡也有明晏安的暗探,但他們負責煽動人羣,想不到後臺也會出事,當他們發現後臺出了問題之後,也有人趕往後臺想要查清楚怎麼回事,及時叫停,卻被後臺裡的神秘高手給打了出去。

“都起來!都起來!”他們不理景橫波的嘲諷,將百姓紛紛踢起,一邊踢,一邊對人羣使了個眼色。

人羣中,十幾個便衣打扮的人,接到眼色,驀然拔刀,便對身邊人不管不顧一捅——

隨便捅傷誰,然後栽贓女王,憤怒的百姓,依舊會將她撕碎!

便在此時景橫波忽然一揮手。

“呼。”地一聲,人羣中忽然躥起十幾人。在半空一停。

百姓紛紛仰頭,就看見那些人神情僵硬,姿態奇怪,人在半空,手腳掙扎,竟然像是被看不見的人,忽然拎起一般。

隨即便有人驚叫出聲,“刀!”

衆人此時紛紛發現,那些懸在半空的人,手中都有刀!

刀已經出鞘,寒光閃閃,那些人還保持着向前捅的姿勢。

剛纔站在那些人身側的人,看着那刀的去勢,都驚叫一聲,趕緊後退。

“他們要殺人!他們要殺人!”

那些官差眼看不好,大聲道:“是女王埋伏的殺手!女王要殺人……”說着便要撲過去,想要湮滅罪證。

景橫波又是一揮手,砰砰連響,那些便衣暗探,猛然栽落。

穆先生手指連彈,幾個撲過去的官差哎喲連聲,絆倒在人羣中。

那些暗探栽落人羣中,有的反應快,當即大叫:“是女王派我們來殺你們的……”

“是我嗎?”景橫波冷笑,“你們上元城一直不和外界往來,都在城中土生土長,是外來人還是你們本地人,你們自己應該能看出來吧?”

果然人羣中有個老者仔細一瞧,驚呼:“你不是老王家的二小子?前段日子不是說補進府衛了嗎?”

隨即人羣中各種詫聲驚起。

“這不是柳家三老爺嗎?”

“這位是前衛的張大哥吧?”

“哎呀這位我眼熟,前門外賣乾果的李家鋪子的掌櫃!”

……

“王家二小子,柳家三老爺,前衛張大哥……”景橫波冷笑,“如果都是我的密探,你們上元城早就歸我了。”

衆人默然,無法辯駁,這些人都是土生土長,好些人是大家看着長大的,到今天才知道他們是王宮密探。

而且這些密探在上元都幾十年了,女王卻是去年纔到大荒,她又不能未卜先知,怎麼可能早早在上元佈下幾十年的密探?

有人反應過來,低聲道:“難道是大王要殺我們?大王爲什麼要殺我們?”

“爲什麼?”景橫波耳朵尖,立即接道,“栽贓唄。你們死上幾個,自然會算在我頭上。到時候羣情憤怒,正好撕咬了我呵呵。”

“不可能!”有人大聲道,“大王無緣無故,不會殺我們,你少血口噴人!”

“是啊不可能!”景橫波笑吟吟地道,“民爲重君爲輕嘛。他的王位和上元城算什麼,哪有你們百姓幾條小命重要呢,對吧?”

霎時人羣像啞了火,除了還有幾個腦子不好使的,在那叫嚷着你胡說不可能,其餘人都陷入沉思。

百姓也不是蠢人,族長爲打擊女王,費盡心思,連這種下作戲都搞得出來,還讓官差挨家挨戶通知大家到時觀看,顯然對權位十分戀棧,那麼爲了將女王打擊到底,激起民憤,假冒女王暗探,埋伏人手刺殺百姓栽贓,也不是沒可能的。

這纔是掌權者慣有的手段和心地。

滿街百姓,再沒了先前的張狂和輕浮,都怒目瞪視那些官差,有些人想罵,看一眼那些人手中明晃晃的鋼刀,縮了縮脖子閉嘴。

無論如何,他們現在還是明晏安治下子民,不敢公然責罵,只是此刻心境終究不同,想着咱們這些老百姓,果然也不過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想用就用,想棄就棄,可笑還起鬨得厲害,不枉人家罵一聲愚民。

這麼一想,什麼心勁也沒了,人羣默默散去,從景橫波面前過的時候,都勾着頭,不好意思看她。

此時他們纔想起,先前自己踐踏辱罵女王,最後不過是個笑話,還蒙人家出手相救,連聲謝都不敢說,仔細一想,不禁臉上發燒。

有幾個老者,避開士兵和官差,遠遠對景橫波鞠了一躬,道:“不管怎樣,還是謝過女王今日救命之恩。我等日後,再不敢隨波逐流,責難女王。”

“一個好的統治者,不是善於利用百姓,而是善於爲百姓謀事。”景橫波難得正經地道,“可以做順民,但不可做愚民。望與老先生們共勉。”

老者們默然,又對景橫波一躬,默默散去。

景橫波嘆了口氣,這上元太封閉了,她的光輝事蹟傳不進來,不然這些人敵意,不該這麼深纔對。

也不知明晏安怎麼妖魔化她了,不然老百姓只管自己吃飽飯,管他統治者是誰。

人羣散去,對面是空了的戲臺,一羣士兵向臺上衝了過去,那“明晏安”的扮演者,對穆先生做了個手勢,一轉身消失在人羣中。

景橫波想起先前出演的“裴樞英白天棄”,心中一動,急忙也奔向戲臺,卻被護送的將領攔住,那人冷冷道:“女王,我們大王等候你多時了,請速速前往王宮。”

“我那邊有幾個朋友,我要見見。”景橫波撥開他。

那人又一攔,冷笑道:“女王說的是剛纔假冒戲子,污衊我王的那幾個人?他們已經被我們王宮的供奉擒下,送往王宮地牢審問,女王進了宮,自然見得着。”說完冷笑一聲,“保不準女王還可以在地牢裡,和他們相見歡呢。”

景橫波一擡頭盯住他。

這意態驕狂的男子,接觸到她目光,禁不住渾身一抖。

“最後一次。”景橫波手指點點他,“別考驗我耐心。”

說完她繼續往戲臺走,那男子眉毛一豎,眼底戾氣浮現,伸手又是一攔,“告訴你別……”

“呼。”一聲,他整個人忽然飛了出去。

士兵們只覺頭頂風聲一烈,擡起頭,就看見那人偌大的身子,麻袋般飛過頭頂,砰一聲大頭朝下,栽進了路邊一個攤子裡。

衆人呆呆地看着那人,兩腿鳥朝天,一抖,一抖。

再呆呆回頭,看景橫波,女王動也沒動過,手還攏在袖子裡,笑吟吟像在看戲。

每個人眼底都浮現漩渦般的暈——怎麼回事?剛纔都看得分明,女王根本連指頭都沒動過……

“不尊天命女王,自有老天懲戒。”穆先生淡淡道。

衆人打個寒噤,站離景橫波遠一點,這回神情客氣許多。

上元城閉塞,是非好壞都聽明晏安的,明晏安說女王不學無術,淫蕩無恥,只靠姿色上位,這些軍民信以爲真,態度輕慢。

到此刻才知,眼瞎。

這回景橫波再往戲臺走,無人敢阻。不過景橫波才走兩步,就看見一個人,裹着紅袍,塗着油彩,油彩紅紅白白,襯得額上“王”字虎虎生威,正大步從臺後走過來,一邊走一邊順手把那個倒栽進攤子的將領拔出來,景橫波正在驚訝他怎麼這麼好心,就見他老人家手一擡,呼地一聲,那倒黴將領,被送出了千里之外……

景橫波嘆口氣——不用問了,這隻裴樞,是如假包換的裴樞。

“小波兒。”暴龍已經忘記之前吵架的事兒,興沖沖地迎着她,道,“我剛纔演得怎樣?”

“很好很好。”景橫波心頭有事,敷衍一句,急急問,“那兩個人呢?”

“誰?”裴樞眨巴着眼睛裝傻。

“和你一起演戲的票友。英白和天棄。誰演的?”

“戲子啊。”裴樞立即不暴了,笑嘻嘻的,一臉無辜,“還能是誰?”

景橫波白他一眼,頗有些頭痛這傢伙看似暴躁實則狡猾的個性,只好跟着問:“好吧,戲子,那那兩個戲子呢?”

裴樞卻不高興了,臉一板,道:“你不問我怎麼辛辛苦苦進來的,卻盡記得別人,你也太偏心了吧?”

“你好端端地在這裡,我還問候什麼?”景橫波沒好氣地道,“但我有必要知道幫我的人是誰吧?”

“哦他們是我請來,搭檔拍戲的路人甲。”裴樞無所謂地答,伸手就來挽她胳膊,“別理那些烏七八糟的了,走,我陪你去王宮。明晏安這老小子,手段忒下作,誰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可不能就讓這癱子陪着你。”

“你說什麼呢。”景橫波聽着刺耳,將他爪子一拉,“能學着說人話嗎你?”

“你還不幹人事呢你!”暴龍的臉像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濃眉一豎,“你整天護着這小白臉,就看不見我爲你辛苦爲你忙?我爲你,這難受的要死的油彩都塗了,還親自演戲給那羣賤民看,當着千百人的面對你臣服,你就看不見?你就看見那些不在你面前的,或者在你面前只知道坐着不動屁用不頂保不準還要你保護他的小白臉?”

“別口口聲聲小白臉小白臉的。”景橫波給他氣樂了,“親,你自己也是小白臉!”

“那我還是被你偏心的小白臉。”裴樞磨牙的聲音格格響,“景橫波,你的心要是有你臉看起來這麼嬌媚溫柔就好了。或者你只對我心硬,嬌媚溫柔都給了別人?”

景橫波一轉眼,喲呵,一邊的士兵們都豎着耳朵聽呢,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明兒上元坊間是不是就該有新傳聞?“爭風吃醋全壘打,小白臉當街爭女王?”

她覺得頭好痛。

暴龍這種沒有經歷過情愛的人,沒開竅前女人都是狗屎,開竅之後全天下都是狗屎只有那個女人是人,被他看上,兩情相悅是福,神女無心是禍。

“好,好,我嬌媚溫柔滴感謝你。”她扯着那傢伙就往一邊拖,“裴裴你辛苦了啊麼麼噠。”

“我聽說麼麼噠是親嘴的意思。”裴樞盯着她的脣,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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