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小婉並不知曉顏大福的心路歷程，被他那過於熱情的眼神看得惴惴不安，生怕他下一秒就找人把她送去窯子賣了換錢。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劉氏曾經指着她的鼻頭罵，要把她這賠錢貨賣到窯子裡去。
顏大福當時在場，他其實是默許的。
林來順發現了顏大福看外甥女的眼神熱切起來，換位思考，站在顏大福的立場想了想。
他不禁面色大變，眼神驚疑不定：這顏大福該不會是想要把小婉留在他身邊吧？
按照習俗，顏富貴死後，顏小婉身爲他的子女必須爲他守孝三年……
林來財比他大哥更早發現顏大福的異樣，他趕忙扯了扯林來順的衣角，低聲勸他讓他少安毋躁，先靜觀其變，再想辦法解決問題。
——
顏富貴戰死他鄉，屍骨無存，按照他們這裡的喪葬習俗，只得爲顏富貴立衣冠冢。
林氏眼神混沌地跪在靈前，整個人渾渾噩噩的，讓不少前來幫忙的婦人同情不已。
幫忙料理後事的長輩讓林氏怎麼做，她就怎麼做，跟個機械人一樣。
顏小婉始終不曾離開她半步，長輩們怎麼吩咐，她就怎麼做，乖巧懂事讓那些與林氏交好的夫人輕輕嘆氣。
顏家嫁出去的女兒們得知消息後，從家裡緊趕慢趕地回來，爲顏富貴上香，跪在靈前哀聲哭泣。
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顏小婉紅着眼睛跪在靈前，但凡有人前來弔唁就會磕頭回禮。
她暗暗將那些對她表達善意的親戚和村民記在心上，桃花村民風淳樸，平日裡再瞧不上顏家人的村民們紛紛前來弔唁。
當然這其中不乏有些面上裝出哀痛，眼裡止不住幸災樂禍的人，對這些人她只管冷眼瞧着。
喪事接近尾聲，方氏得了空閒來到靈堂尋顏小婉母女倆。
林氏不言不語地跪在靈堂前，她的臉色煞白如紙，嘴脣乾裂發白，看起來沒有半點精氣神，如迅速枯萎的嬌花般了無生機。
方氏看她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苦口婆心地勸了又勸，可林氏就像沒聽到一樣，只管淚流不止地跪在靈前。
她特別擔心林氏這樣下去身體會垮掉，萬一林氏扛不住跟着顏富貴走了，她幹閨女顏小婉就沒好日子過了。
若是沒了父母的庇護，顏小婉以後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特別是在說親這事兒，顏小婉就會遇到很大的阻礙。
沒爹沒孃的小孤女會被人冠上“命硬、克父克母”的壞名聲，但凡條件好一些的人家，都不怎麼願意娶她這樣的兒媳婦過門。
方氏心思百轉千回，但這節骨眼上她不適合說這些，只得跟顏小婉說道：“小婉，你娘一整天沒吃沒喝了，你勸她吃些東西吧。再這樣下去，你娘她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顏小婉神情黯然，朝着方氏搖搖頭苦笑：“我勸過好幾次，可我娘她連看我一眼都不曾。”
方氏聞言悵然地看了眼林氏，眉宇間染上輕愁，這該怎麼辦纔好啊。
小婉娘傷心過度，一看就知道她心存死志，怕是不想活了。
她看着顏小婉肖似顏富貴的臉，靈機一動故意說道：“小婉，你試試吧。你是你爹留給你娘唯一的骨血，你爹肯定希望你娘能將你養大成人。”
顏小婉裝作聽不懂方氏的話外之音，垂着頭說道：“我是女娃，繼承不了香火。”
方氏沒有壓低聲音，故意將話說給林氏聽：“小婉，你別聽那些長舌婦亂嚼舌根子。你爹還在的時候，最是疼你，常抱着滿村走。他還不止一次對你乾爹說你是他最寶貝的閨女。你不信，大可以去問問你娘。”
好幾天沒開口說話的林氏，突地開口說話：“七斤娘說的對，你爹他最是疼你。”
她的嗓音沙啞，音調平平，但方氏和顏小婉卻在其中聽出了幾分甜蜜。
林氏開始回憶她跟丈夫顏富貴的幸福生活，點點滴滴她都記得非常清楚，始終保持着毫無起伏的音調把這些甜蜜的往昔生活說出來。
顏小婉垂着腦袋，一臉冷漠地聽着林氏回憶，她搞不明白林氏心裡怎麼想的。如果林氏真的愛顏富貴，那應該是非常疼愛他們夫妻倆的愛情結晶——顏小婉。
但林氏並沒有這麼做，她選擇委屈女兒來換取片刻的安寧……
方氏等林氏說得口乾舌燥，適時地給她遞了碗水。
林氏一口喝完碗裡的水，接着往下回憶，臉上的甜蜜笑容從未曾消失過，沉浸在她臆想出來的幸福世界裡。
方氏看時機差不多了，壓低聲音說道：“小婉是你和顏大哥的女兒，更是顏大哥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顏大哥肯定希望你能將顏小婉養大成人，送她出嫁。”
林氏沉默不語，她緩緩轉頭去看顏小婉和亡夫有幾分相似的臉，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裡滾落出來，順着臉頰流下來。
顏小婉始終低垂着腦袋，偶爾會擡手摸一把臉，看着像是在抹眼淚。
方氏見狀，心知林氏已然意動，再接再厲勸說：“顏家嫂子，小婉還這麼小，你忍心丟下她麼？顏大哥泉下有知，只怕……”
林氏眼神閃了閃，掩下心中的悲慼將垂頭哭泣的女兒攬在懷裡：“小婉，娘對不起你。” щшш ¤ttКan ¤℃O
顏小婉將臉埋在林氏的懷裡，雙手緊緊抓着林氏的衣襬，語調微顫：“娘，你別丟下我。”
但沒人看到她的眼神平靜地過分，並沒有方氏和林氏以爲的悲痛欲絕。
方氏費盡苦心的挽留奏效了，林氏不再一心尋死，抱着顏小婉哭了一場後她主動要求喝水吃飯。七斤她娘說的沒錯，她不能就這麼走了，至少要等到女兒長大，送她出嫁後纔有臉到地底下見亡夫。
顏小婉倒是沒想到林氏會這麼輕易被方氏說動，相較於她準備良久的對策，方氏的勸說實在太過溫和。
喪事結束後，林來順領着幾個兄弟到了顏家，準備將妹妹和外甥女接回家去。
顏大福一聽當即變臉，他沉聲質問林來順：“小婉是我老顏家的骨血，你憑什麼要把她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