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采薇有些吃驚地看着出聲的女子，和顏悅色道：“你別如此衝動，再考慮一下……”
那女子倒是很堅決，依舊大聲道：“這裡，我一天都不想呆下去了。我信小公子，願意跟着小公子，伺候病患。我識字，也會女紅，不怕吃苦，願由小公子驅使。若是我做得不好，願意受小公子責罰，只請小公子，多給我幾次機會，別趕我回來……”
說着，她重重叩頭。
她身邊的女子似有顧忌，拉了她一把，她也絲毫不退縮。
顧采薇上前，扶起她來，發現她面目清秀，皮膚白皙，有種江南女子的秀氣，眉宇間又有些北方女子英武，於是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苦笑一聲，面有悽色回道：“罪女蒹葭，姓氏就不必提起，免得污了姑娘耳朵。”
顧采薇也沒勉強，道：“你既如此堅定，今日便隨我回去吧。只是那邊，我還在讓人打掃，也麻煩你過去幫忙，看看女子的營帳如何佈置安排。”
蒹葭旁邊的女子又拉了她一把，倉皇地看了一眼顧采薇，訥訥道：“小公子，我妹妹年紀小，不懂事，您別聽她胡言亂語……”
蒹葭望着自己二姐，幽幽道：“二姐，我沒有胡言亂語。這樣的日子，我受夠了。我早就活夠了，你天天告訴我，要爲了父親那個三歲的庶子活着，我都熬了三年了，我今年才十八，我還要熬多少年……我現在就恨不得上戰場，被匈奴人一刀劈死，也算我爲國捐軀……”
蒹葭的二姐捂着臉，淚水從她生了凍瘡的手指間流出。
蒹葭頓了頓，道：“我們早已經一無所有，沒什麼可怕的了。”
顧采薇拉起蒹葭的手道：“若是男子爲奴，長大後依然有憑藉自己本事翻身的機會；而這世間，終究對女子太過苛刻。我能力有限，也只能爲你們爭取到這一步……”
蒹葭鬆開她的手，望着顧采薇保養得宜、柔若無骨的纖手，低聲道：“蒹葭髒，小公子別這樣。”
顧采薇默然。
也許是受了蒹葭的影響，周圍又有四五十個女子跪下，紛紛表示願意追隨她。
顧采薇忙讓她們站到一邊，然後依然態度親和地對剩下的人道：“明日這時我再來，到時候考慮清楚的，還可以跟我走。”
有個女子忽然問道：“小公子，我是家中不得看重的庶女。我沒讀過書，腦子也不聰明，我去了，會被趕回來嗎？”她很侷促，雙手不停揉着衣角。
“不會，只要你不偷懶，認真做就可以。不識字，我也不會安排寫字這樣的活計給你，總是要人盡其用，各司其職的。”顧采薇認真答道。
那女子便不再猶豫，站了出來。
又有個女子見狀，似乎帶着幾分難言之隱，擡頭看看顧采薇，復又低下頭。
顧采薇見狀便道：“有話便問，我也不是什麼世家貴女，沒那麼多規矩。”
那女子便帶着幾分羞恥道：“小公子，我，我身上不舒服，怕，怕是有病，行嗎？”
顧采薇看她侷促神色，反應了下明白過來，輕聲道：“我本是大夫，若是有病，自然會替你醫治。你們在這處，天天這般，身子難免都有些小毛病，我會幫你們調養回來。”
已婚婦女絕大部分都多少有些婦科方面問題，更別說她們。
想到這裡，顧采薇又對人羣裡沒出來的人道：“便是你們，我明日上午來這裡，覺得身子不舒服的，我替你們看看……”
又有十幾個女子，慢慢站了出來。
本來沒想今日便帶她們回去，但是看到她們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裡，顧采薇只好讓她們簡單收拾了下東西，帶她們先行離開。
鄧博從始至終，在旁邊冷眼旁觀，把六十多個女子一一打量過去。
“這五個營帳，是爲你們準備的，不過現在裡面應該還沒有弄好。你們等等，我讓人把被褥、盆子、火盆一類送來。”顧采薇道，看着女子們衣裳單薄，又道，“我讓人送些小點的厚袍過來，你們自己改下，將就着穿，至少保暖。回頭我找軍需官，讓他們採買些棉花布料，你們自己做些衣服。”
衆女子紛紛道謝，見她始終如何可親，又考慮周到，心裡不由都生出許多對未來的嚮往。
“蒹葭。”顧采薇叫道，“這些人中，我也只認得你。所以要麻煩你，如果遇到什麼問題，其他人不好告訴我，不敢告訴你，你來跟我說，行嗎？”
她有些喜歡這個，帶着幾分血性的女子。
蒹葭行禮道：“是，小公子。”
“那你們先進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這兩日先好好歇着，等明看再有誰來，一起給你們安排。”
顧采薇說完這話，就見宋鐸不知從何處過來，正往這邊走。
“大將軍。”侍衛們紛紛行禮。
營妓們大概對昨日宋鐸的冷酷心有餘悸，見狀都跪下，趴伏在地上不敢動彈。
“能不能讓我省心些！”
顧采薇因爲走了挺遠的路，有些熱了，便把狐裘解開，虛虛地搭在身上，宋鐸見狀皺眉斥道，上前替她繫上帶子。
顧采薇吐吐舌頭，要自己系，被宋鐸一個眼神瞪回去。
“下次再這般，就別出來了。”宋鐸斥道，“人帶過來了，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讓他們安排，跟我回去用膳。”
顧采薇想做的事情做成了，還很順利，口氣乖順，帶着笑意問道：“將軍答應我的，就是那不準欺負她們的那道軍令，可已經下了？”
衆女子忙豎起耳朵聽着。
宋鐸沒好氣地說：“再羅嗦聒噪，我便讓人收回來！”
“那不行！軍令如山，將軍威武！”顧采薇狗腿子一般，衝着偷偷擡頭看她的蒹葭眨眨眼睛，好似在說，看，我沒騙你們吧。那俏皮神色，如同十二三歲的嬌俏少女。
蒹葭回她以微笑。
她已經忘了，自己多久沒笑過了，只覺得嘴角的肌肉都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