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時,林氏自然是要留着張沁兒和張樂兒吃飯的,吩咐廚房裡的人多做一些菜,才吩咐了,就見劉夫人和劉康盛也一同過來了。
林氏忙看見劉夫人忙招呼過來看畫,高興的說:“菁華,你快來看看,沁兒已經畫好了,和你年輕的時候真是一模一樣。”
劉夫人果然很是感興趣,迫不及待的走了過去,打開畫卷細細的看了起來,良久,她才嘆息一聲,說:“我自己都快忘記年輕是什麼模樣了,現在看到這幅畫,才猛然回憶起當初的那些光景來。”
“你也別感傷,你有幾個孝順的子女,就是你最大的福氣了。”林氏出言安慰着,女人對年齡和容顏的衰老總是難免傷感。
“康盛,你快過來看看,這可是你孃親年輕時候的模樣,你那會兒還小,估計都記不清了吧。”林氏笑着讓劉康盛過去看。
劉康盛走到畫前,細細的打量着,之前他就已經從孃親的口裡知道張沁兒在林氏生辰宴上送了一幅林氏年輕時候的畫像,因爲他是外男,不好到後院這邊親自目睹,只是心中對張沁兒越發感興趣起來。
這會兒親眼看到自己孃親的畫像,不由得吃驚起來,他詫異的看着張沁兒,眼中有掩飾不掉的驚歎和讚賞:“沁兒姑娘真是大才!這般能夠畫出年輕時候的畫,當今世上屈指可數啊!”
張沁兒眼皮一跳,心想太過出挑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於是謙虛的說:“劉少爺說笑了,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伯母和劉夫人養尊處優,雖然年歲逝去,但是變化卻不大,我這才能夠稍加修改,使畫像看着年輕許多罷了,若是莊戶人家或是男人,我可就畫不出來了。”
劉夫人好奇的問着:“哦?爲何莊戶人家和男人就畫不出來?”
張沁兒笑着說:“莊戶人家的閨女也是嬌養着的,未出閣時端的是好樣貌,但是出嫁之後,一來要相夫教子,二來要下地幹活,風吹日曬的,等過了十餘年,已經和當初未出閣的模樣相差甚遠了,而男人亦是如此,隨着性格、處境的變化,他們的外貌也會發生很大的變化,我就算再怎麼使用伎倆,那也是畫不出來的。”
一席話聽的劉夫人和林氏恍然大悟,紛紛感慨着說:“女子年華易逝,若平日辛苦操勞,的確老的快許多,而男人上了年歲之後,也着實難以看出年輕時候的痕跡。”
“不過這也是,若是沁兒能夠將所有的人都畫出年輕時候的模樣,那可真是稀奇了。”
“不過我還是謝謝你的,讓我可以看到年輕時候的畫像。”劉夫人對張沁兒感謝着,從懷中拿出一個精緻的木盒出來。
“這是做爲長輩送你的一點小禮物,可千萬別推辭。”
張沁兒有些遲疑,不知道是不是該接受劉夫人的禮物,反倒是林氏也說着:“你就收下吧,菁華這是家大業大,喜歡做散財童子呢!”
“就你會打趣我!”劉夫人嗔笑着,看着張沁兒將盒子接過去了,又問起鄭成凱來:“成凱怎麼常常在書院,不回來的嗎?”
“他這人皮的很,別說我,就是他爹也拿他沒有辦法。”林氏無奈的搖了搖頭。
劉夫人則說:“還不是你們給慣的!我家的兒子可不敢這樣!不行,得叫成凱回來,我來說道說道他。”
林氏抿嘴笑着,看了張沁兒一眼,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張沁兒卻被看的心肝亂顫,不知道林氏在打什麼主意。
“不用了,成凱是這個性子,爲人倒是孝順的,小廝已經去書院報信了,待會應該就回來了。”
林氏的話音剛落,就聽到男子的腳步聲,和鄭成凱那開朗的聲音:“娘,我回來了。”
隨即看到劉夫人和劉康盛等人,忙笑着說:“伯母和康盛也來啦。”
又對張沁兒說:“沁兒,你來的正好,後院葡萄架上的葡萄已經熟了一半了,我帶你去摘些來。”
說完,竟然不管其他的人,徑直拉着張沁兒朝後院走去,腳步快的如同惡鬼追趕一樣。
林氏無奈的看着鄭成凱的背影,對劉夫人說:“他這是怕你嘮叨呢!”
劉夫人失笑,她過來之後,可沒少嘮叨鄭成凱,這也導致他一看到自己就想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難怪你們就這樣隨着他胡鬧了。”
而被鄭成凱一把拉着走的張沁兒則無語極了,眼看着已經離開林氏她們的視線了,忙甩開鄭成凱的手,嘟囔着:“你拉着我幹嘛呢?招呼都不打聲,差點就摔倒了。”
“有我在,哪能讓你摔倒!”鄭成凱雙手抱胸,得瑟的說着,朝劉夫人那邊努了努嘴,說:“那劉康盛的孃親可厲害着呢,我一見到她,耳朵就得起繭子!要不是聽說你來了,我可不會從書院回來,樂的在外面自在。”
張沁兒無語的瞪了他一眼,兩個人一齊朝葡萄架走去,上次林氏生辰宴時,這些葡萄就已經快要成熟了,如今過了幾日,已經有幾串葡萄變成紫紅色,看着就讓人流口水。
“我家的葡萄好,不過每次快要熟的時候,就有鳥過來偷吃,得讓下人時刻注意驅趕才行。”鄭成凱說着,自去挑選幾串成熟的紫紅色葡萄來。
張沁兒打量着架子上的葡萄,隨口說着:“葡萄長成豆子大小,就可以用紙包裹住,這樣就不會被蟲鳥損害了。”
“那得多麻煩,風吹日曬的,紙不早就壞了?不過我看就這會兒拿紙包兩天比較好。”鄭成凱當即就反駁張沁兒的提議,隨即又覺得在葡萄快要成熟的時候拿紙包裹倒是不錯的選擇,這樣就可以避免成熟的葡萄被鳥吃了去。
“你拿着,我再去上去摘。”鄭成凱將手裡摘下來的葡萄放在張沁兒的手中,自己又仗着敏捷的身體到頗高的地方摘去了。
“你們在這裡摘葡萄嗎?”忽然宋漪凝和張樂兒走了過來,她們一直在後院果林中練習針線,張樂兒跟着宋漪凝一上午的時間,就感覺自己所學不少,心中十分的暢快。
這時聽到有聲響,加上低頭刺繡了大半天,脖子都痠痛起來了,所以一同過來走動,正巧看到鄭成凱他們摘葡萄。
“是呢,你們看,這些葡萄已經成熟了。”張沁兒展示着手中的葡萄,又問張樂兒說:“樂兒,機會難得,你學到多少宋小姐的看家本領了?”
“針線活怎麼會是宋小姐的看家本領?宋小姐會的可多了呢!”張樂兒感激的看着宋漪凝,說:“宋小姐,多虧了你肯教導我,我感覺自己進步了許多。”
“不過宋小姐,我看你應該有不少隨從丫頭,怎麼這裡就你一人?”這個疑問張樂兒老早就想問了,宋漪凝一看就是出生世家,又有教養嬤嬤,又能夠跟着有名的繡娘學習針線,怎麼可能身邊一個下人都沒有呢?
宋漪凝微微有些遲疑,過了一會才說:“我喜歡清靜,再者姨母這裡有丫頭照顧,所以就讓她們沒有跟在身邊。”
鄭成凱則說:“漪凝妹妹真會說話,其實就是我們鄭家太小,容不下那麼多丫頭婆子小廝的,所以乾脆通通打發走了。”
張樂兒吃驚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說:“鄭家還小?”
在她的心中,鄭家已經是好的不得了的,也大的不得了的,若說鄭家小,這臨川縣就沒有幾戶家大的了!
“鄭家算什麼?那日宋家送漪凝妹妹過來,那排場可嚇人呢,四個教養嬤嬤,八個大丫頭,十二個小丫頭,另外出門有十二個小廝車伕,轎子車馬各有兩件,除此外衣箱二十個,首飾兩匣,各色蘇州特產共三車,熙熙攘攘的,一進城就引起衆人圍觀呢。”
“啊!”這回不只是張樂兒了,就連張沁兒也吃驚不已,宋漪凝竟然這麼大的排場!這是何等身份人家的小姐啊!
難能可貴的是宋漪凝根本沒有半點那些大家小姐的嬌脾氣!並且那日還親自動手替她們姐妹梳洗,手法很嫺熟,一看就是常常自己動手的人。
“表哥!”宋漪凝嬌嗔着,顯得很是不好意思,她慌亂的對張沁兒她們擺手,着急的解釋着:“你們別聽我表哥亂說,哪裡這樣誇張的!京城裡的名媛纔有這般派頭呢!”
“蘇州乃富裕之地,雖然權勢比不上京城,但是派頭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鄭成凱繼續調侃着,手裡摘了不少葡萄,拿不下了,才說:“我們一起過去吧,估摸着也快要吃飯了。”
“咦?這也不對啊,宋小姐真有這麼多丫頭婆子的,就算鄭家住不下,也不可能一個也不留啊?”張樂兒猛地又驚聲說了起來,她是莊戶人家出身,雖然不懂這些大戶人家的做派,但是卻又覺得身邊沒有一個丫頭挺奇怪的。
張沁兒注意到宋漪凝的面色發苦,知道她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忙扯了下張樂兒的衣袖,說:“幫我拿幾串葡萄,多的我拿不了了。”
說着又給她使了一個眼色,張樂兒頓時醒悟過來,不好意思的撇嘴,說:“我來幫你拿,這葡萄肯定很甜,我們趕緊去拿井水鎮一會兒,到時候再吃肯定好吃的很。”
宋漪凝跟在後面,看着她們沒有再問她的事情,心裡倒是鬆了口氣,面上鬱結的氣色也稍微好了許多。
等出了果林,果然看到一個小丫頭過來說:“午飯已經擺好了,夫人讓少爺小姐們趕緊去。”
鄭成凱就把手裡的葡萄丟給那丫頭,說:“你拿去廚房裡用井水鎮着,吃過飯之後再用盤子裝着讓小姐們吃。”
“哎!”那丫頭乖巧的應着,去拿了一個精緻的籃子過來,將葡萄裝了進去,張沁兒和張樂兒也把手中的葡萄放進籃子中。
進了花廳,林氏和劉夫人他們已經坐下了,忙招呼着說:“快過來坐。”
四個人按照順序坐下,才發現主位是空着的,鄭成凱便說:“爹又不回來?”
“你爹在衙門裡有事,就不回來了。”林氏說着。
“宋小姐可還吃的慣臨川的飯菜?要不要我幫忙去找一個蘇州的廚子來?”劉康盛很是關懷的問着。
“不用了。”宋漪凝搖了搖頭,謝絕了劉康盛的好意,羞怯的說:“倒也還習慣,姨母特意吩咐做些清淡的菜,我吃着還行。”
看着宋漪凝這樣的好性情,林氏心中也頗爲憐愛,笑着說:“姨母我這裡是小地方,可就委屈你了。”
“不委屈。”宋漪凝神色柔和的搖了搖頭,真誠的說:“在姨母這裡,我覺得很開心。”
“你開心就好,先吃飯吧,趁熱吃纔好,省的冷了對脾胃不好。”林氏招呼着,讓大家別客氣,吃了飯之後再聊別的。
鄭家的飯菜自然是不錯的,不過因爲夏天和宋漪凝的緣故,桌上的菜的確是以清淡爲主,只有一份清燉老鴨湯稍微油膩一些,不過鴨子性涼,適合在夏天煲湯來喝。
吃過飯之後,劉康盛就要出門辦事了,劉夫人則依舊留在鄭家,和林氏說着話。
鄭成凱站起身來,說:“下午和人約好去郊外騎馬,我先走了。”
又對張沁兒說:“那些葡萄你全部帶回去吃,可甜了。”
張沁兒頓時囧了,說的好像人家很在意你那葡萄似的。
看見這一幕的林氏則抿嘴笑着,劉夫人給了她一個詢問的眼神,林氏則含笑點了點頭,劉夫人登時就驚詫不已,特意打量了一下張沁兒。
一旁的宋漪凝看不懂她們之間的啞謎,也不多問,整個人顯得十分的嫺靜沉穩,因林氏和劉夫人有她們的話題,宋漪凝就邀請張沁兒和張樂兒一同去她房間裡坐一坐,順便說說話兒解悶。
因爲張樂兒熱衷於學習針線,所以宋漪凝又指點了一下,張沁兒對針線沒有太多的喜好,不過也跟在旁邊學習一下而已。
宋漪凝住的是鄭家的客房,裝飾一般,但是壁櫥外面擺着的兩個巨大的楠木衣物箱子還是異常的惹人眼,可見鄭成凱所說不假。
張樂兒終究還是滿心的好奇,忍不住又問着:“宋小姐,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宋漪凝一愣,苦笑着搖頭,說:“別叫我宋小姐了,我比你們年長几歲,叫我漪凝姐就好,我到了這裡,也就你們兩個可以說說話兒。”
或許是宋漪凝一個人太過於寂寞,最終還是開口說起了自己的事情:“我出生那年,父親就升了官,所以祖母格外的疼我,破例給了我四個教養嬤嬤八個大丫頭,還定了一門好親事,所以在姐妹中,大家很是羨慕我,不過……”
“前些日子我未婚夫染病身亡,祖母爲了護住我,這才匆忙之間把我送到臨川姨母這裡休養一段時日。”說道這段往事,宋漪凝只覺得滿心的苦澀不已,這人世間,福禍難辨,一不小心就葬送了自己一生。
“啊!已經定了親的嗎?那豈不是成了望門寡?”張樂兒吃了一驚,沒想到宋漪凝這般家世這般人品的人也會遇到這樣的不幸。
張沁兒忙說:“你未婚夫是怎麼死的?”
宋漪凝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難以啓齒,沉默了一會,才說:“染上花柳病死的。”
“啊!”張樂兒驚的捂住嘴,花柳病是髒病!得了這種髒病一般都要遮遮掩掩,不敢讓人知道的。
張沁兒蹙眉,她如今還不是太懂這個時代的一些規則,但是覺得以宋漪凝祖母的疼愛,應當不會這樣輕易就犧牲了宋漪凝,於是問着:“你祖母是不是想退婚?”
宋漪凝一驚,看着她,點了點頭說:“你怎麼知道?祖母最疼愛我不過了,所以事情發生之後,就想到退婚,但是那戶人家不肯,還想讓我舉行冥婚嫁過去。”
冥婚!是對女人最殘忍的對待,一個舉行冥婚的女人,基本上和死人也差不多了。
“原本對外只說是得了病,是我祖母不忍心我守活寡,這纔派人去打聽,知道是得了花柳病,於是兩家就鬧了起來,祖母連夜就讓丫頭婆子收拾好我的東西,送我到姨母這邊小住幾日,等事情結束了,我再回去。我因心情不好,索性把丫頭婆子都攆走了。”
提起這段往事,宋漪凝感慨不已,她低垂着頭,姣好的面容上滿是憂傷和難堪,若是沒有這件事,等及笄之後,她就會風光大嫁,祖母和母親早已經爲她準備了風光的十里紅妝,絕不讓人小看了去。
只可惜這一切都將不同了,就算這門婚事能夠解除,她日後的親事也受到影響了。
看着宋漪凝情緒低落,張沁兒安慰着說:“漪凝姐,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去想它也是沒有辦法的,我看你就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吧。”
“就是,漪凝姐你人這麼好,又這麼好看,以後肯定會找到一個良人的!”張樂兒接口說着:“我們莊戶人家不懂你們那些大戶人家的事情,但是我覺得你現在可比舉行冥婚當活寡婦好的多!”
宋漪凝點了點頭,說:“我也是這般想,雖然女子未婚夫早亡,應當守寡,終生不嫁,但是我寧可去廟裡剃頭做尼姑也不肯舉行什麼冥婚的。”
她的語氣中充滿了堅定,眼眸閃爍着倔強的光芒,可見她只是外表柔弱,內心還是很有主意的一個人。
“如果漪凝姐在這裡沒有人說話解悶的話,我覺得你可以到我們鄉下去走一走,只是鄉下地方髒亂的很,怕你不是很習慣。”
張沁兒邀請着,覺得這個時候換個地方散心挺好的,宋漪凝雖然是林氏的侄女,但是兩個人之前一直沒有聯繫的,這次冒昧前來,林氏縱然想照顧宋漪凝,宋漪凝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那些事情說給林氏聽,一個人難免苦悶。
果然,張沁兒的提議令宋漪凝動心了,她遲疑的問着:“可以嗎?”
“當然可以,其實我們鄉下也挺好玩的,很多東西你們城裡人那是看不到的,就比如說我們家正在養一種烏桕蠶,和普通的桑蠶可是不一樣的,尤其是蠶蛾可好看了,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怕是看不到了。”張樂兒熱絡的說着,心想要是宋漪凝去了鄉下,可得好好全面的學下針線,並且也可以問問大戶人家小姐每天是怎麼生活的。
帶着這樣的美夢,張樂兒力爭要勸服宋漪凝去鄉下小住幾天。
“我們村家家戶戶都是青磚房子,地方又大,除了簡陋一些,其他的都好,你就當去散步,換個心情吧。”張沁兒一看張樂兒那副神情,就知道她心裡打什麼注意了,笑了笑也勸說起來。
“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可以和伯母說,她想必也是肯的。”鄭成凱都去了她家幾次了,林氏雖然沒有去過,想必也是聽過的,讓宋漪凝去小住幾日她應當會答應。
聽到這裡,宋漪凝馬上就下了決心,說:“我跟你們去!”
“太好了!我們趕緊收拾東西吧,從縣城到鄉下還得一陣子呢,趕早回去好收拾屋子出來,你到時候看是住在我家還是沁兒家,我們家就在一塊兒,很近的。”張樂兒高興的說着,她左右打量着屋子,說:“要收拾什麼東西?我來幫你!”
受到張樂兒歡快的心情感染,宋漪凝抿嘴笑着說:“就去住幾日,帶幾件換洗衣裳就好,首飾之類的我也不願意多帶。”
不過就算宋漪凝不施胭脂,不戴任何首飾,她渾身的氣質和身上衣裳的布料也足以讓人知道她的身份不同尋常了。